第一百二十八章

说时迟,那是快——

思未落,鞭已到!

是什么在鼻间浮过?

微淡,沁入肺腑,天地在这淡淡的味道间旋转——

是茶香!本有风侵雨扰,又有刺耳鼓的鞭声,但在这茶香间,唐盈只觉自己在如羽毛般飞起——

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连时间也像变得滞缓,她好像听不到了一切,又好像听到的一切都变得太缓慢,被一种什么力量隔在了外面。

然后,由什么都没看清到什么都再看清时,大吃一惊!

就见风还是风,雨还是雨,雷电交加也依然是雷电交加,而前面的柳氏兄妹还立在那里,禀报马车已准备好的那个下人也杵在门侧,但柳镇钟呢?

“咚”的一声,重物落地声传来——

看去,竟然看到柳大堡主整个人跌在身后门槛上,而其四肢不稳,袍袖拳起?

“是你!”唐盈指住了柳镇钟的左手腕脉。

心嗵嗵地跳着,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眼睛,柳大堡主竟然被摔了出去?

是随云做的?

但她的眼很快被另一个发现吸引,就见柳镇钟狼狈的摔姿间,翻起的袍袖下,左手腕上分明包扎着一圈白纱布,布上有隐隐的血迹。

“我曾在倒下前,咬在刺客的左手腕上,并将毒通过牙齿咬入对方体内,而那位置正巧与堡主现在绑缚纱布的位置一模一样!堡主,你那里也正巧受了伤,而你也正巧在今日咳嗽不止,请问,世上是否还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盯着那道白纱布,唐盈凌厉的话语,如同刚刚的鞭声!

她确定,刚刚那一鞭含着的是不需怀疑的杀意!既然柳镇钟有杀她们之意,她何需再客气?

“柳大堡主,就算你事后用其他利器破坏了我的牙印,也不能将你腕上的伤解释得通!你,就是在炼丹房外欲破门而入的蒙面刺客!

怪不得刺客能在柳家来无影去无踪!怪不得对方晓得柳家发生的一切,更知晓柳夫人要被救一事,并能赶在最后一夜入袭!怪不得我唐盈打不过刺客,并且几乎命丧其手!怪不得……”

唐盈冷笑,之前的种种重回眼前,“更怪不得柳夫人明明迷药被解,却又发生异变!原来一切竟被掩在你这位柳大堡主一身落拓的袍衣下,又原来,儒生气息穿着宽袖长袍本是最合宜的,却在今日几乎将一个事实掩盖!”

她的话,雷鸣电闪中声声厉耳,句句清晰!

柳镇钟倒在那里,苍白着脸,大睁着眼,看着掉落在丈外的钢鞭——

那只鞭伴了他数十年,从初出江湖到称雄武林,一直跟着他。而他最得意的就是鞭法,最有把握的也是鞭法。

他以为一定能一击奏效!

毕竟那一鞭汇聚了他一身所学,贯穿了他鞭法中所有精华!

不可能就这样被摔出!不可能!甚至根本没有伤到对方一分,未沾其身,便被摔出!

不!自己所纵横的江湖中,任是谁也不可能让他如此狼狈,江湖人何其众多,即使有能与他匹敌者,在智谋上也深不过他,他是江湖大家!是一代豪雄!是……

难道,自己的武学竟是一场空?

难道,自己当真离绝世高手,还太远太远?

难道,他这一生一世都将止于此,永世不将再前进一步?

脸越来越白,就像柳扶摇听到母亲不能再救时的那种白,柳镇钟的脸已经白如纸,仿佛一败涂地的不只是眼前,而是他所有的一切!

风狂雨织,天地黑暗!

太阳去了哪里?怎不见雨势稍停?

柳氏兄妹怔怔地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一切,怔怔地消化着所有所有……

他们的父亲出手了?而一出手就被摔了出去?

是因为之前听到的种种事情太过吃惊,以致神智不集中,才没看清刚才的过程,还是因为那过程发生地太快,使他们无法看清?或者二者都有?

他们什么都没看清,却什么都听到了!

唐盈的话,与之前在偏院去找简随云时于窗外听到的那些话,也全都在瞬间扑入脑海,交织在一起——孰对?孰错?孰真?孰假?

他们的眼再看向父亲左手腕上那道正殷出血迹的伤口——

唐三小姐已一口堵绝了所有的可能,说什么“就算事后用其他利器破坏了她的牙印”,也不能解释得通父亲为什么正巧那里也有伤口。

这、这、这……倒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

他们惊骇得步步倒退,这时,房门口,柳镇钟的身后,又出现一个人!

出现得飘忽,却在出现后,让人无可忽视地就发现了他。

静静地飘出,黑色的绸衣,如淡淡的烟岚,将一身孤绝尽显。

“大哥?!”柳扶摇与柳沾衣望过去,就看到大哥的神情依然是那样深邃而难辨,而他的眼似乎看着他们,又似乎望得更远。

“母亲的颅中,确有这个。”柳孤烟的声音也如烟岚般飘出——

柳沾衣与柳扶摇的神情又变了!

他们看到了大哥的手中,左手执着一块黑色的物体,右手执着三只明晃晃的东西。

是磁石,还有针!

细如发丝的针!在屋内透出的灯火与电光中,闪烁寒芒,也在此时格外的刺痛双眼!

平日中,就算他人手里再多拿几只这样的针也未必能看得清。而今日有目的地去看,却一下就看到了!

为什么,他们的眼力要如此好?他们宁愿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由再后退,就跌下了石阶,跌坐在了风雨中,也是跌入了万丈深渊里——

柳夫人的颅中当真有针?那些针当真能被吸出?柳孤烟在外面发生一切变化中,已经先行一步,去证实了母亲颅内有针?

那事情似乎定型了?一切似乎都解开了?

唐盈同样在看到那些针时吃惊了。

一只伞在她的上方被轻轻地撑开——

房屋在倒退,天地在狂鸣!

柳镇钟仍在那里瞪着自己的钢鞭,一脸的骇白,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种类似后怕的东西在疯狂的泛上。

那是恐惧吗?恐惧什么?

让人觉得是那般强烈,那般深沉,那般黑暗!

而柳扶摇与柳沾衣跌落在泥水上,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他们僵直的背影。

只有柳孤烟面对着她们,仍旧笔直在立在门里,立在其父亲的身后,也立在风雨的那端——

似乎在望着她们的离开。

但花摇树动,雨幕编织中,柳孤烟的神情模糊,只觉得他的眼太深邃,深得是那样得刻骨。

“随云……”这一次,她们是要真得离开了吧?

潮起潮涌,唐盈如在梦中。当意识到了自己正离柳家人越来越远时,抬头,发现身上有一顶伞,而伞下是那张淡淡舒展的容颜。

此伞从何而来?

她想起之前那个柳家弟子前来禀报马车已备好时,手中就提有这样一只伞。

再去看,便看到那个弟子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如木鸡一般杵在那里,手中空空如也。

而这把伞应该是随云隔空摄来的吧?此时却撑在自己了的上方,几乎全遮在她身上。

于是探出了一只手,接过了那只伞,再将伞悄悄地再悄悄地移了移。

“姑娘为何知晓柳夫人颅中会有针?”她疑惑,太疑惑,疑惑地等不及走了柳家,便想问出。

简随云看着前方,这一次,没有人会再阻止她们的脚步,而她淡淡间回应了唐盈——

“闻、查、辩、思,融于一起,是事实与真相的浮出。榻下,地面,针闪,便是第二步,查。”

唐盈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针,就拈在简随云刚刚撑伞的手指中,于电光里忽明忽暗。

针?

不自觉地从被下探出另一只手接过那只针,仔细观察,唐盈想着简随云的话。

“此针是铁制的,细如发丝!虽然看起来亮闪闪,但的确是磨亮了的铁针,就像绣花针一样,做工并不怎么样。”唐盈又抬起了头,看着简随云的面孔——

一直以来,每当她有什么疑惑时,简随云从来都不会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让她自己去思考,去判断。

而她也在一次次的思考与判断中,迅速增长着智慧,这一次,她也在疑感着随云为什么会知道颅中有针这样隐蔽的事?难道是亲眼看到了什么不成?

以随云的功力,要接近柳镇钟,看到其暗中的手脚应该不其是难事吧?

但依随云现在的指示,仿佛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针,脑中一闪,难道这只针与柳孤烟手中的那几只一样?

刚刚柳孤烟手中举针,虽离得不其太远,但针芒太细,她辩不分明,可此时此刻随云提起,一定与柳夫人之事有关。

“姑娘,‘榻下,地面,针闪’,就是说,这只针是在床下地面发现的?而且就是在柳夫人床下发现的?”

她的心又咚咚地跳起。

简随云微微地笑了——

一笑间,似认同了她的话。

而她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一进院落。

“这样一只针,随便掉落在哪里,都容易让人觉得这只是最普通最细小的绣花针,而一个妇人的房里出现这个,也更加不奇怪,就算是柳夫人昏睡中不需要,也难保不是柳三小姐在照顾母亲时,借绣花以聊度时光,而其落在床下,是十分隐蔽的所在,但姑娘却发现了……”唐盈惊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力?

床下昏暗,在白日里也光线难达,刚刚屋内虽点了许多蜡烛,但那些婢女怕多余的事物伤及她们的夫人,是将蜡烛点得离床能多远便多远的。

可以说,就算眼力极佳者,也不太可能看得到这样细的一枚针落在床下,而就算在在偶然的角度偶然的场合中不小心看到了,也不会去多想什么。

毕竟以柳扶摇的典雅,如果会绣花女红,也像是极有可能的事。

“姑娘莫非是一进房便开始‘查’?柳夫人症状奇怪,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是久中千日醉之故,连唐盈也以为那一定是后遗症了,现在想想,确实是我等太轻率下定论了,迷药再厉害,也只会让神经受损到记忆减退甚至失忆的地步,又怎么会让一个人疼痛到那种程度?而姑娘却明查明辩,清醒如一!”

唐盈再一次惊叹,当时的状况混乱而激烈,柳夫人癫狂不止,让人心惊也同情,在同情的情绪占主导时,自然会失去一些明确的理智,何况,就算懂点医理又如何?在不知真正原因时,人们更容易将原因归于一些能想得到的结果,而她也不由地就将原因归在了千日醉上。

她懂医理尚且如此,那些不懂医理的人岂不是更容易会那样认为?

“不该头痛时,突痛,只有外伤可致。”简随云微笑间,缓缓语,声音不飘不散——

“而外伤分多钟,无论是钝器所作,还是锐器,都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有针入颅骨最是难查,并且直压神经,让其不能回归正常!”唐盈的眼中奕奕生辉,心中越来越明——

是的,在看到柳夫人癫狂的那一刻,随云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排列出,并且开始了“查”,任何一个细节,包括一枚不起眼的针也入了她的眼。

“但姑娘是何时取到的这只针?”唐盈思绪再转,眼中又一亮,“莫非是姑娘刚刚将柳夫人放置于床上时,收回袍袖中,顺手便将针收来?”

对,只有那个机会!

整个过程中,随云都没有接近柳夫人,更没有接近那张榻,而唯一有机会的一次就是隔空将柳夫人点穴放置回榻上时,将袍袖收回,顺带着将床下的针摄回。

隔空摄物,既能摄人,摄针岂不是更加容易?

“你已擅‘思’。”简随云的笑加深了一些——

她们已穿风过雨,出了第二进院落。

但唐盈的脸又红了,“姑娘说闻、查、辩、思,融于一起,便是事实与真相,而闻,是指我们先前所听到的;查,则是我们所看到的;辩,是指我们要从听到与看到的中去分辨真假;思,则是三将之前的反复三思,重重过虑,最后才是真相!但是,我们同时听,同时看,姑娘看到的却远远比我们多!辨得也更明,思得也更远!”

而且,知晓得也更广!

不然,不会发现这枚针!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有针入颅可致神经受压而疼痛难止一事,所以,即使是一枚针也不会逃过她的眼!

而寻常则以为针入颅,便是必死无疑,哪里还会活着?

没有广博的见闻与知识,便不会有明查的双眼与双耳!

“经过后,总结出,便是将来的底蕴……”简随云似乎明白她所想的,道出了人生的智慧所在。

唐盈用力点头。

有些事需要亲眼去看,亲眼去辨,参与了过程,过程后,便是智慧的总结!这句话是随云对她说的,而她将永远记住!还有,要善于总结!

“可是,唐盈还不明白,为何姑娘刚刚数次提到是钢针?”她知道随云一定知道她在问什么。

“柳镇钟,其人如何?”。

“其人深沉,太过难辨,直至最后他倒下露出手上伤口前,也不能确定他是真是假!”

那个人,的确太深沉了!

竟那样擅于收敛情绪!

在其女儿跪地相求一丝线索时,也只是责令女儿不得随意下跪于外人,并未表现出其它的蛛丝马迹。

总体反应,是极其正常的!

如果换作其他人,作为元凶时,恐怕会悖然色变到会尽方法阻止女儿的相问以及一切线索的透露上,但他竟几乎镇定如山,深沉到看着一切事态的发展。

恐怕是因他太自信了!

自信得认为颅内入针这样的秘密,是不会有人能看出的,所以才能一直静观其变!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有一个随云吧?

“猜测,并非是定然的事实,一只针不能说明什么。”简随云的眼中是明透,不入尘嚣,清则久远的明透。

唐盈又一怔!

是的,随云发现了一枚针,并且想到了一些令柳夫人疼痛癫狂的可能,但并不能证明那就一定是事实!

毕竟随云没有上前查看,也没有真正取出针来,而一切在柳孤烟拿出那几只针前,果然只是猜测!

“心定,则智清;心乱,则智乱,擅计谋、智聪者,未发现明显的疏露并予以反驳,便已是心乱……”简随云极少说长段的话语,今日,在柳家,在唐盈面前,她的话多了一些,却每一句都是让人心动神动的!

唐盈恍恍然,她本就是一经点拨便能举一反三,此时,再度极力思索简随云言简意赅的话……

心定,则智清;心乱,则智乱?

一个人,只有在心乱智昏时才会出现不容易犯的错误,而错误出现了,才容易露出破绽!

柳镇钟有足够的镇定,也是一个极擅计谋的智聪者,但刚刚在最后一刻显然把持不住了,出了手,这一出手,便露出了最后一个破绽!

是了,随云有意无意地说出钢针,并且是说了数次,一个正常的思维敏捷的人,都会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磁石根本吸不了钢!

她之前在鞭声到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柳家兄妹可能是事关母亲与父亲,心中太过震惊,也未想到,但柳镇钟呢?

当时矛头直指向他,如果他心中无鬼,依他的为人与智敏,一定能够发现这个言语上的漏洞并予以反攻。但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

那就是心中有鬼!

因为颅中确实有针,并且是他所为!在听到有人指出时,他惊了,乱了,不够镇定了,才无法发现那个漏洞!

而他的心乱,也让随云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随云……”唐盈又感叹了,智慧哪里光靠广博的知识便能底定?还要靠擅于掌握人心。

而随云淡然间,明透人心,却不显于外!

“随云,莫非你任由我顺着你的话往下说,也是为了打乱那匹夫的心?而之后,他以为我们确定了事实,甚至是看到了事实,他便失去了理智,再也控制不住地出手,一出手,便就又多了一个证据证实了他与其妻的变故脱不了干系!”

也让唐盈她知道了谁就是那个伤她、几乎要了她命的人!

柳镇钟呀柳镇钟,你当时恐怕是怕别人出手会拿不下我唐盈,才会亲自出马的吧?结果,还不是功亏一篑!

唐盈感叹又感叹,确认着自己的猜测,而简随云只微微地笑着——

重重院落在她们的话语间已被抛在了身后——

一重又一重,简随云走得不急不徐,暗处防守的柳家弟子看到了她们,却因没有接到任何的指令,只能那样看着她们。

她们每过一处,那些人的眼神便怔怔地随着她们移动——

为何青衫一人,抱着另一人,踏步于狂风暴雨中,却像是淡淡闲花在月下翩然?更像是看到了一幅泼墨山水图,笔法恣纵,意境旷达,并且带着隐隐的雅俊与高远!

“轰”的一声,又是一道雷!

“劈叭”响中,焦味传来。

一棵树竟然被雷劈倒在身边,就在身边!

树身倒下,枝叶凌乱,几乎擦着伞而过,在她们身后压向地面——

唐盈张的眼突然又瞠大,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内,她并未感觉到有一丝风吹到身上,也未有一滴雨落在脸上!

怎么回事?

如此狂风骤雨,又岂是一只伞能阻得住的?

她应该早就想到了,但因为过于专注地思考柳家之事,却没注意到,现在,细细看,觉得伞下仿佛有一团看不到的薄薄的气团涌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她的周身包裹,隔绝了所有的风雨。

这是什么?

就见几朵残花被风卷来,在离身两尺余时突然反弹而去。

眼睁得再大,那里果然有道无形的屏障,但如果不细辨,是辩不出的。任何人初看她与简随云,都会以为她是被伞所遮,而不是被围在了一层罡气下!

罡气?是护身罡气吗?

她看到了传说中的能布于周身的罡气?!

唐盈开始激动,非常激动!激动得想跳起来!

祖父曾经对她描述过的那种能形于体外、成为屏障的护身罡气竟然在今天被她看到了?

虽不明显,只散于体外两尺有余,但谁知随云是不是有意收敛?

她气血翻涌,怪不得随云能把柳镇钟那老匹夫摔打出去!

刚刚还在吃惊柳镇钟那样的高手竟然就那么被摔出去,几乎没有还手余力,是否是因为先前中毒,体力受损,并且也是多时未休息才影响了功力?

毕竟柳镇钟纵横江湖数十年,半世豪雄,一只钢鞭,更是奇门绝学,真材实学自不多言,今日竟然没有还手余力地就这样被摔出,栽得太痛快、太简单!

虽然她早在紫雁山中曾远远看过随云与一个黑袍蒙面人在月中飞斗,但那是远观,不如今日直接看到一个江湖大家被利落摔出的结果来得真实实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算柳镇钟没中过毒,元气未伤又如何?在面对这样能将罡气布于体外的绝世高手时,恐怕只会多过几招而已!

那随云的罡气是哪种?

护身罡气分为多种,而据祖父说,在江湖中出现过的最厉害的罡气是……

“此处,将会发生什么?”茶香轻逸,简随云又淡淡地问——

“将会……”将会有一个人激动地喷鼻血而亡!

唐盈很想这么回答,但她努力再努力地捺下激动的心,让自己一定要按下,否则气血涌动太快,伤。会再崩开出血,一旦再出血,就真有可能再也救不回。

深吸气,又深吸气,看了看简随云的面孔,再看看风雨中的亭台楼阁——

“将会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此处发生!”

是的,比现在这场暴风雨更大的风雨!

柳扶摇与柳沾衣的誓言还历历在目,柳家主母的痛苦还历历在目,柳镇钟的伪装也还历历在目!

一切,都还在眼前,而一切,都将往一场可以预知却又不能想像的方向发展!

她们的离开,柳镇钟没有反应,柳家子女也没有反应,那是因为他们还在看到的事实中惊讶,讶得神智混沌,五官闭合,而一旦神智清楚后,柳家人在将现实的面前如何自处?

夫害妻,父害母!父亲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柳家子女的血誓将遇上这世间最艰难的考验!

那柳三小姐满面的血、仇恨的眼神,也似乎又被放大在眼前——

“如此,你在路上,会更多安全。”

“姑娘……”唐盈意外了。

“他人欲走我不追,他人欲来我不躲,我不杀人,也不让人来杀,包括来杀护我周全的人。”简随云淡淡的眼里似乎悠远了,仿佛天之尽头在其中。

唐盈全身一震!

她为护随云周全,几乎丧命,但伤势之重,已成事实。

而简随云“不让”?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是为了她?

她亲眼见到在墨柳山庄中,随云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恶,出得死穴后,若非土壤中有血迹,甚至不会得上墨柳山庄看一眼便会翩然离去。

也亲眼看到在紫雁山中,武林争斗,厮杀抢夺,血雨腥风中,随云只是淡眼旁观,不卷入、不参与,任你死伤无数,她皆无动于衷。

而今日,因为她的离开,几乎重复了一句话,说了第二句让柳乘风送他的话。

又一句话间,定了柳镇钟是导致柳家主母一切变化的元凶!

那一句是轻描淡写间一语掌乾坤,让柳家人陷入了深渊中!

“姑……姑娘……”唐盈在这一刻,又无法叫出“随云”二字,仿佛那名字太重太重,重得只能放在心里,而她永远无法岂及这个人,仰望中,不是不想与之更贴近,而是更愿意将之敬重。

柳家风云变,波澜起,柳镇钟接下来哪里还会有再有时间与精力来想着她?

随云是为了她吗?

是吗?

她将身又向简随云怀中靠了靠——

“吱吱!”所靠的怀里一阵尖叫,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

“吱吱吱吱!”那颗头上的眼殊子愤怒地瞪着唐盈,紧接着,弹出整个毛茸茸的小身体,立在简随云肩头,对着唐盈比手划脚,叫个不停。

是那只猴儿?

唐盈愕然,几乎忘了随云身边还有这么一只小东西。几日来,并未见着它,未想到这时倒突然跳了出来。

七宝居高临下,对着唐盈好不威风,一通比划中,似乎在说“猴爷我睡得正好,你一个硬挤险些把猴爷我挤断了气,你说说你的眼长在了哪里?”

最后,给了唐盈一个竖起的小指,让唐盈所有的感怀都噎在了喉咙里。

而她看着七宝身上斜挎的小布包,觉得十分奇异,想像着会是什么有能给这么个猴儿挎上个如此相配的布包?

不会是随云吧?

“吱吱!”七宝似瞧出了她的眼神,又高高跳起,仿佛在说,“你看什么看,没看过如此出众漂亮的猴精?”

唐盈眨了眨眼,她是没见过如此的猴精,转念间,又想起一件事——

“姑娘,柳夫人颅内的针被取了后,会恢复如初吗?”

她想到了这个问题,而这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那个被插入针芒的柳夫人,其千日醉已被解,是否会因为柳孤烟取出那几只针而恢复神智?

那神智清明后,是否所有柳镇钟想掩盖的秘密都会暴露?

柳镇钟三年前为何要对其妻出手?后来眼见千日醉被解,其妻要醒来,又造出另一种假象来掩盖,是为了不让其妻醒转,那柳夫人如果当真清醒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中间倒底有什么秘密?

江湖诡谲,柳家所要掩藏的秘密是否与江湖有关?

“针入颅,并非一定会疼痛难止,若只入针于骨缝间,不压迫重要神经,尚不会癫狂。”简随云为唐盈解惑。

这一次,只靠唐盈自己思索是不会知道答案的,因为,她未深研医理。

而简随云的话,补足了她在这一方所有的疑惑。

是说,即使细针入颅,只要没有刻意压迫重要的神经,也不会让柳夫人那样疼痛到发狂,只可能是时不时的疼痛,而也不可能是毫不停歇的狂乱。

但柳夫人却癫狂成那样,就是说,入针时刻意去压迫了重要神经?

也就是说,入针之人极其擅长此手法,并熟知颅中神经布局,其目的极其明显,手段也极其恶毒。

但那个柳镇钟竟如此了解颅内组织?

“初入针,未生锈,可靠磁石取出一二,其余之物,除去开颅之术,永不会去除。”

什么?

唐盈又愕,她适才在想,细针被扎入颅中后,不是入了血肉中,就是进了骨缝间,怎么会靠磁石就能简单吸出?

但柳孤烟取出了!

随云之语,是在说针本是铁质,尚未与血肉粘连,也来不及生锈,如果靠磁石及时吸取,或可吸出一二,但不可能完全吸出。

不错,那些针应该是在今日才被刺入的,脑中神经何其多?被刺进的应该不可能只有柳孤烟手中的那几枚。

就是说,柳夫人颅中还有其它的针?并且不在少数?

头颅不同它处,也不能硬去挤压迫出细针,随云说,除去开颅之术,永不会去除,那就是说,柳夫人将永生如此了?

开颅之术!谁能做到?

传言古时华佗欲为曹操开颅解其头痛,被曹操一怒下杀之,自那以后,再未听闻有谁敢谈开颅之术。

可以说,天下名医,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华佗提过开颅,其他人是提都不会提了!

或许,柳夫人真得将永生如此了……

而柳家子弟也将永远活在母仇父恨中!

但柳夫人本人,或许永远也不希望自己能清醒吧?

世间最悲哀的事,便是被至亲至爱者伤害。明明是传佳话于江湖二十余载的恩爱夫妻,明明是关爱疼惜的枕边人,却原来也是痛下狠手之人!

“有时,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生,也不如不生”,原来,随云早就点出了这个道理。

行行复行行中,最后一道朱门,就在眼前。

她们即将跨出这道门,离开柳家!

明明只呆了数日,明明所有的变化只集中在今日这半个时辰中,却像是过了浮生半世,也仿佛经过了一场岁月轮回。

是是非非善善恶恶终有报,沉沉浮浮悲悲欢欢无穷期……

唐盈回头看一眼,她们的身后,就是一场人间的悲欢演绎。

而朱门外——

白衣年少正撑着伞,立在马车旁。

宽肩窄腰,身形挺拨,年少飞扬,似乎正盯着门匾若有所思,待发现她们出来后,立即迎上,接过唐盈手中的伞,并将车帘揭起——

而他没有发觉那近在眼前的隐形护身罡气,简随云的罡气也在他接过伞时收回,只微微俯身,将唐盈连同薄被置进车厢。

车内布置齐全,尤其放了许多防震的软垫,铺得平实而妥当。并且有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立刻帮着安排唐盈

当唐盈被放在了厚厚的垫上平躺好后,她知道,要说再见了!

这一次,简随云将不再与她同行。

“姑娘……”欲言又止,这一别,将何时再会?

“弹指流年一瞬间,缘生缘灭自安然。”简随云看着她,手中多出一只盒子,放在了她身上——

唐盈疑惑,又探出手,启开那盒子,看到了一颗漆黑的,黄豆般大的丸药。

“这是……”

“鬼域墨莲,十日后,调息时服下它。”简随云淡淡留语,微转眼,肩上的七宝突然跳下来,将斜挎的布包甩给了唐盈,并且赠送飞吻一个后,又跳入简随云怀中。

唐盈又诧异,看那布包并不大,再打开一看,吃惊!

催心草?

只有苗疆才产的催心草,并被压成了粉末?

她一眼认了出来,而这是配制黑沙掩月的最重要的一味毒草,也是她此次出来的目的之一。

她以为,她这次苗岭去不成了,黑沙掩月的重新配制也将往后延。

但现在,她竟然看到了催心草?

这个意外的礼物,将省却她一场数千里的跋涉,但她却不知道曾在不久前,曾有一个人与简随云同坐在一辆由苗岭而来的大轿上。

而那个人在简随云调息的山洞里笑嘻嘻离去前,曾说“留给她唐盈一样礼物。”

但此时,简随云没有再说话,于她的惊讶中,转身,离去——

离去前,自然地取过了柳乘风手中的伞,青袍起,青丝扬,行入风雨中——

柳乘风像是没有发觉手中伞被取去,只是怔怔地念着:“鬼域墨莲……”

“你知晓鬼域墨莲?”唐盈转看他,她熟悉天下草药,但柳乘风却似乎也知道?

“是大哥前几日带回的异国之物,产于海外番邦鬼域中,功可疗伤行血,并有其它妙处,万金难得,是大哥历经千般风险亲入鬼域所采。”柳乘风回过神来,看着唐盈手中的东西,实在没有想到,原本想为母亲治伤的奇珍竟然被留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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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柳孤烟带回来的。

怔怔然,唐盈想起了初见柳孤烟时,其手中所拿的包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包裹。

柳孤烟取之不易,竟然被随云炼成了丹给了她?

“此物给姑娘是最恰当不过,姑娘当安心服用。”将车帘放下,柳乘风也钻进车厢来。

他将亲自照看唐盈,并且随身在侧,而他眉宇间,有几分牵挂。

唐盈不言,这个少年还不知道朱门中发生的一切,当他知道后,又会怎样?

她将眼投在车帘上——

帘虽放,她虽平躺,却仿佛能透过车帘看到远去的那个人——

一人一背影,在雨中独行!

无人知她来知何处,也无人知晓她将往何方——

只知她浮云为裳,兰叶为眉,无牵无挂,将惊讶留给见过她的人。

而她,还会将更大的惊讶,留给即将见到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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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百里外,一曲音,在天接地的雨幕中,响彻——

非筝,非琴,是瑟在被轻弹。

曲音飘忽,懒散疏落,穿过了雨幕,充斥于整个天地间,将风雨的喧嚣压盖。

“她,走出了柳家?”弹瑟的手,美如幻,白如象牙雕琢。

“是。”

“完好无损?”

“应是完好无损,但期间炼丹房中发生了何事,我等不知,只是她怀中所抱之人,九死一生中被她救回。”

“很好,我只需要知道她走出来了。那她接下来便要过我这一关。如果过了,她,会是你们的女主人。”

一阵寂静——

除了暴风狂雨,除了瑟音轻响,只有寂静。

寂静后,众多声音齐答——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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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下,风在狂,江湖在乱!

天下风云,百年恩怨,岂只是江湖乱?

金戈铁马、杀伐疆场,皆将拉开画卷!

试问:谁能主天下沉浮?

又试问:茫茫人间,千古群雄、今朝人物,哪个能敌她飘然写意,宠辱不惊?

而最后,快活自在如他、清莫雅秀如他、浅淡优雅如他、神秘莫测如他、沉稳雍容如他、还有无数江湖儿女,谁能与她并肩而立?

且看后续——

(注:第一部,正式完结。

第二部,皆在番外内。名为番外,实为正文,其中缘由请看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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