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送唐盈,回巴蜀,即刻启程。”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简随云的脚步离柳氏母子三步之遥时,她突然步停,语淡,说出了这句话。
一阵呼吸停顿,一阵不可思议!
就如同看着一支饱含希望与期盼的利箭,在空中呼啸时突然就停下!
本希望那支箭能命中红心,一语道出柳氏的症结,带来治愈的可能。却如此一停,停得生痛,痛得让人不解与意外!
她说出的怎么会是与柳氏毫无关系的一句话?
所有人看着她,而她的眼,淡淡的,像是并没有真正地看着谁,却让她对面的柳乘风在怔愕中,心神一凛!
“送唐盈,回巴蜀,即刻启程”,这句话是如此的突兀,却像是在对他一个人说,让他送唐盈,只有他亲自送才可。
这就像是先前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又有这种感觉,但无法不这样理解!
“姑娘……”神情几变,柳乘风的喉咙里像卡进了铅块,看了看唐盈,再看看怀中的母亲——
他很想问“为什么要即刻启程”?“为什么不让唐三小姐多休息一段时间?”“为什么天色有异,却要让重伤后的唐三小姐受旅途颠簸?”
但他什么都想过,却偏偏没有想过去问一句“为什么是要他亲自护送?”
而唐盈在简随云怀中也十分诧异简随云突然的话语,不明白,却不问,只立刻回应,“好,唐盈会即刻启程!但不需劳烦贵府,唐门之人遍布天下,出得贵府,唐盈自会与门中之人联络。”
只要是简随云的安排,她会无条件地照做,而她环看了一下柳家之人,除了柳孤烟的深寂孤远让人无法看透、柳镇钟的讳莫如深让人无法研酌外,其他人的表情一览无遗,而她的目光最后停在了柳乘风身上——
一身白衣,将他衬得更加出类拨萃。
记得生死浮游间,就是这样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冲出来抱住了自己,不停地唤着自己的名字,让自己的血沾了其一身,而那白衣的主人,声嘶力竭的声音与眼前这位刚刚呼喊母亲的柳四少的声音似乎很是相似?
再看向柳乘风的脸——
年少飞扬,皓齿丹唇,眼若晨星,但眉间却紧紧地蹙着。与那张脸上的青春并不相附,可是很奇怪的,又与那双眼衬到了极点。
突然脑中生痛,依稀记得自己在冰火相交间,曾有这样一双眼模糊地出现过,就如茫然世间中唯一的一个亮点,并且伴着一道声音,引领着自己的游魂回归。
那声音曾告诉她:她唐盈是骄傲的,是坚强的,是自由绽放的!一定要活过来,将生命继续下去!“要活,一定要活……”
柳乘风的眼睛也对上了唐盈的——
那有些探索的微眯的眼神,是一个年少女子少有的犀利,虽不似未重伤前的明亮,但那眼底属于内在的坚强不屈的意志,却如同数年前,他第一次在游船上看到时的那样。
眼中一跳,他想起了自己家的别院是如何不安全!就在刚刚不久前,还有一个夜行人几乎要将唐盈毒毕!
“唐姑娘如果要离开,自属应当,只是……”柳乘风迟疑。
唐盈重伤在身,不宜搬动,但也许,她要离开却是最正确的选择,在这样一个柳家别院里,生命几番受到威胁,而他们又因母亲之事,心神不定,难以旁顾,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离开。
但是,他怎么能在此时去送唐盈?
“啊!”
在柳乘风一疏神中,怀内的柳氏猝不及然地挣脱了他,嘶吼着,舞起双手就向前冲来——
她的对面是许多人,离得最近的是抱着唐盈的简随云。
眼看柳氏就要冲上简随云的身,疯魔一般的张牙舞爪中,似乎具有极大的破坏力,所有人又都一惊。
柳镇钟的眼里也在刹那间闪过一阵浮动,似乎身子欲起。
一只臂抬了起来,简随云青袍长袖一卷,一团微凉就拂向了柳氏——
“娘?!”柳乘风本能地伸出手再环向母亲,突然发现自己这一次很容易就抱住了母亲,并且发觉了母亲的瘫软无力,低头一看,“你点了我母亲的睡穴?”
柳扶摇等人神情又一变!
而柳镇钟几乎掠起的身体顿停,脚跟落地。
暗外的柳孤烟看了向了父亲——
而简随云袍袖又浮,柳乘风就觉怀中再起异样,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就看到母亲的身子被平平托起,像被几个人安稳地抬着,在空间缓缓地浮过,缓缓地到了床榻的上方,又缓缓地落到了床榻上——
好神妙的内力!
这一次,柳家所有的人同时看到了简随云运用内力!
虽然这种隔空摄物的能力不及先前袖卷毒血不落半滴那般让人震惊,但再一次让他们活生生地意识到了,眼前之人非常人!
寻常高手,需要在内力修为至为上乘对,才能够凌空点穴,如隔空摄物,则往往摄的是小型物体。
只有功入化境的高手,才能将他人隔空而摄,但那常是一种爆发力,操作时使得是猛然的力气,被摄之人也往往是非常快的被抛出或者被抓入手中,却少有如此缓慢速度的。
越是慢,越是难以掌控,越说明摄物之人的内力之强与控制得当。
但简随云抱着唐盈,在柳氏冲到身上的一刹那间就看似舒缓,实则快如烟逸的就靠袖风点了柳氏的睡穴,并且将之隔空而摄地放在了几尺外的床上。
这处隔空摄物的能力,父亲是否能做到?
柳扶摇等人的眼神已不足以用语言形容,甚至不确定武功高强如父亲,是否能及得上此人?如果不是母亲之事摆在当前,他们恐怕会再也无法遏制地想去弄明白简随云武学修为到底到了哪种境界?她的背景来历又倒底是什么?
心中突突地猛跳着,可有更迫切的事在眼前,他们只能先观察向他们的母亲。
柳氏静静地躺在了床面上,身形轻柔而放松,面部的神情也平静安然,虽然额前的发凌乱着,但看得出她呼吸匀称,不复癫狂。
“姑娘……”柳扶摇的眼里充满期待。虽然母亲睡穴没有避免地被点了,但或许简姑娘是另有安排?
“只说,送,与不送。”简随云的声音再起,淡淡的,没有起伏。
整个空气中,除了风雷电声从外传来,便是她的声音。
而她的话分明是接着前面的话。
为什么随云会就此问题再说第二遍?从未多说过一句话的随云竟然为了她的事,多说了一句?而为什么她的离开明明可以由唐门人护送,却非要扯上柳家人?唐盈诧异了——
柳扶摇等人的呼吸好像又紧了紧,为什么此对要一而再地提起送唐盈一事?难道唐盈的走,比救他们的母亲更加得紧迫?
柳乘风怔怔地看着简随云,再一次为难了——
唐盈在柳家确实太不安全!
她在命悬一线中痛楚挣扎过来的过程是他亲眼所见,也是他陪伴着走过来的,而他也是柳家唯一一个看到唐盈几乎又一次死于暗中投毒下的人!
那种直接参与的感观,远远比没有看到的人感受更深,而唐盈能活过来是如何的不易,他的眼又看向唐盈——
唐盈也正看向他——
一个的眼中,是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得与飞扬直白不太相符的某些深度,其中有挣扎、有犹豫,有难以抉择,还有一些难解的东西像是碎星一样在闪烁着。
而另一个的眼中,是些微的疑惑,也是一贯的内敛,还有越来越坚强的冷静与韧性。
“乘风,去准备,立刻送唐姑娘上路!”就在众人的沉默中,威严的声音插入。
“父亲?!”柳乘风诧异。
柳镇钟立在最后面靠近的门的地方,将一室人皆能一眼一览尽,但他的腰身在此时却挺得笔直。
即使这两年来他的背一直都有些驼,这两天也显出更多的苍败,却比先前简随云初见那一刻要直挺。
一堡之主的威仪也在此时尽现,不再是收敛在眼神下。
“风儿,唐姑娘为护丹而负伤,无论怎样,是因我柳家而伤,于我柳家便是有恩,我等要确保她的安全,简姑娘精通医术,既能救她,对她的安排自然最恰当不过,既然简姑娘要她离开,便离开,要你去送,你就去送!”柳镇钟话里带出不容置疑。
“但是……”
“风儿!”柳镇钟的声音提高了些,“记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柳乘风又一震,看着父亲——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又是这句话!
从幼时起,忙于堡中事务的父亲并没有太多闲暇亲自教导他们,而每当能见到父亲时,他常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男儿生在江湖,便是大丈夫,行事要当机立断,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切不可儿女情肠!”
当时那声音,是坚石一般的声音,那眼神,也是不可置疑的眼神,是要让他们记入骨中,永远不能忘记。
他与兄长们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包括三姐,父亲也常对她说“江湖儿女,不枸一格,但身为柳家子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大局为重,不然,不配为柳家人”!
此时,柳乘风被这句话震住了,柳扶摇等人显然也已记起了父亲的教导。于痛楚中,看着自己的弟弟——
此时此刻,让最受母亲宠爱的小弟离开母亲身边,无疑是不近人情的。
他们敬孝,但正因孝顺,离开便是一种折磨!远隔千里的牵挂怎比得上近守榻前来得更加蹋实?这种苦是心灵上的,不应该他们幼弟所受,但为什么简姑娘要做此安排?
柳乘风的神情也渐渐得凝重,回头又看了眼母亲——
睡穴被点,非长久之计,母亲醒来后,会怎样?仍是发狂难止,还是另有转机?简随云是否会为她医治?
他从未像今日这样面临如此难解的问题,脸上飞扬的线条又崩塌一些。而简随云的淡然却让他无法捕捉其对母亲倒底会怎样?
闭了闭眼,他猛然转回头来,“自古孝义不能两全,父亲,孩儿听你的,这就去准备!简姑娘,家母要劳烦你了!还有,唐姑娘,在下备好马车与一应物品后便来接你。”
说罢,略施礼,便大踏步离开,仿佛是怕自己慢一步,就会再陷入迟疑与犹豫中。
风,在他开门而去的那一刻,又从堂外传来——
整间内室却又变得寂静,所有的目光又都聚向了简随云。
“姑娘,现在四弟已去准备,您……”柳扶摇的泪眼并没有真正的停止过,此时不由地用了“您”字来称呼简随云。
其他人没有再说任何的话,柳沾衣的眼与柳扶摇的相似,却不完全一样,毕竟是男儿,他带着一份更加理智的含蓄,而他与柳扶摇是现在室内表情最明显的两个人。
淡淡的,青袍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简随云旋过了身——
烛光下,她旋得缓慢,似淡青的兰叶在风中的微动。
“有时候,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生,也不如不生。”
什么?!
柳扶摇后退一步,而柳孤烟与柳镇钟的眼中俱都划过异色。
而简随云话中,脚下不停,向门边而来。
在柳乘风离开后,她便是立在最里边的人,其他都在她身后,在她转过身来后,便是与大家面对了面,此时,仿佛已是看着门外,一步一步,与刚刚走近母子时的脚步一般的舒缓,却是分明地行向那道通往外室的门!
“姑娘!姑娘的话何意?”柳扶摇嘴唇颤抖。
为什么要说“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难道是说先前便不应该去救她们的母亲?现在母亲醒来了,却不如不醒,那就是确定了她们的母亲当真是属于千日醉被解后的后遗症?
那为何她连靠近都不再靠近母亲就要这样离开?
她是要离开吗?
呼吸如此困难,柳扶摇用手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简随云的面部太平静了。
仿佛这世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发生了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一样。她的脚步是向着门外,她就是要离开!
简随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仍然前进着。
“简姑娘!”柳扶摇几步掠到简随云身前,拦住去路——
“姑娘,我母为何会这样?是否是千日醉被解的后遗症?您为何不为她把脉望诊,就要这样离开?”
她的话语一句紧似一句,仿佛鞭炮连珠而发。
简随云脸上没无一丝波澜,微低头地看着拦路的她,“也许,这是她最好的结果。”
“不,这不是我母亲应该的结果,姑娘还没有为她细细看诊,姑娘,你为她再看一看,姑娘……”柳扶摇眼神中又现出先前冲出去寻找简随云的那种固执与不甘。
她不甘母亲就是这样的结果!不接受!不要接受!
而她的神情又出现那种潮红,似执狂,似痛苦。
但话未落,柳扶摇突然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向旁边横浮——
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的四肢仿佛是被什么捆住了,整个身子都陷在一种看不到的紧密的气团中,然后脚就离了地,再落地时,已离原地三尺。
再然后,就看到简随云又启步了,目标不变,仍是向外而行。
柳家人的面色又变了!
简随云在不动声色间,便把挡路的人给挪开了,而她只是挥了挥衣袖。
挪的这个人却是一个武功高强、神智清楚又分明可以做反抗的人!
“简姑娘!”柳沾衣惊中惊,却没有时间再去惊,因为简随云的话是在说母亲应该便是这样的“结果”了,并且是“最好”的结果?但她毕竟没有再为母亲把脉,甚至都没真正仔细看过母亲一眼!
他无法再按耐不动,追了过来,“姑娘,我等母亲现在形同癫狂,痛苦难忍,请姑娘再为她细细望诊,如果……如果她……也请姑娘能开些汤药,为她缓解一些……”
他没有像妹妹那样拦在简随云前面,只追在旁边抱拳请求着,诚恳地请求。
而他无法说出那个“如果”是如果什么,因那无疑是承认了某种结果。但这位简氏女子真得就要如此离开?行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母亲的症状虽不能问,她却只是望了望,并无实际的闻与切!
而简随云仍然没有停步,离门越来越近。
门前,是柳镇钟。
他就在入门处,真正会挡着简随云离开的最后一个人,是他。
唐盈的心忽然提了起来,随云为什么要带着她离开就离开?她不知道,但也许正是因为柳夫人已经无救了,不需再去看,才会离开。
但看着越来越近的柳镇钟,她却觉得此对此刻的柳大堡主,就是一座随时倾倒压下的泰山!
山之重!山之沉!山之压力!
她并未见过先前柳镇钟初见简随云的那种眼神,也并未真正感觉过这位江湖大家在需要的时候便会迸出的气势,但现在,她只觉压力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窒息——
不由的身子也绷直了,甚至有想往简随云怀里再挪深一点的冲动。却在身体的一动牵扯了伤口而传来钻心的痛时,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竟然被一个眼神影响了?好可怕的眼神!
这就是真正的柳大堡主吗!
那个江湖传言中总是温文儒雅、和气待人的柳大堡主,原来竟有如此凝肃如刀,深邃如渊,威严如山的一面?一个眼神,便是迫人的强势与倾压,好似要将一个人的灵魂从肉体中压出,直曝在阳光下!
而她,竟然底气不足,几乎败倒在了这种眼神下。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抬头看向简随云,却见上方的那面容颜,依旧得平静舒展,依旧得安祥淡然……
不由眼中一迷,心底涌起舒适与安宁。
原来,即使是面对如此的柳大堡主,她也依然是她!
整个身子又放松下来,任由简随云平抱着,只觉前面无论是什么,都只是一面风景。
柳镇钟此时的眼神,与之前的简随云初见的其实并不同。
那时,是深沉的压力,虽难测,但更多的只是压力,但现在,仿佛有一种怒气在其中,隐隐的,却又不完全被敛起,似随时会爆发!
而他并不说话,注视着简随云,眼里却像是在说:“你,难道就要这样离开?不作一句交代?”
他瘦长的身形仿佛也突然暴涨了一般,宽袍大麾无风而动,占满了整个门前,挡住了简随云所有的去路。
简随云已到他的身前,停了下来——
停得自然而然,神情仍未有半丝变化,只是那样静静地停下,微风携身,长发轻扬,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
“劈哩啪啦”……
点在周围的蜡烛忽然灭了大半。原本熄灭前该是“滋滋”声,却在此时格外显耳,似火星子在熄灭前的挣扎,演变成了劈里啪啦声。
柳沾衣怔了怔,看了看忽然暗下的周围,发现只余下两三只蜡烛苟延残喘着,而大多数熄灭了蜡烛并没有燃尽。
“姑娘,我的妻,是否能再救。”柳镇钟开口了,声音沉沉,如同他的眼神。
仿佛他已知,如果他不开口,对方也就永远不会开口。
但即使开口,简随云也仍未回答,似乎不需再回答,已经说过的话,何需再重复?
只是回视着他。身上的气息是微微的,所携的风团是清风几许。而柳镇钟此时的衣袍翻起则是内力逼发后所致,带着不可忽视的侵扰!
却无法侵扰那淡淡清风,她的身上仍是不急不迫,自在一方。
而唐盈在此时细细地看着每一个人,并且,在看到角落里的柳孤烟时,又望向那黑绸衣下的左手部分。
可惜,他的手竟掩在了其袖中,什么也看不到。
“啪”地一声,外堂传来巨响——
原来是风太大,将堂门撞了开来,而且风一路贯穿,吹熄了堂中所有的灯火,又撞开了柳镇钟身后的门!
于是,户外的风便与柳镇钟身上内力逼出的风交集!
他的人,便立在内室的微光与外室的昏暗中,被闪电在明灭不定地照亮其身后——
那明灭不定,就如同他的神情!在简随云的平静不语中,不定地变幻着,仿佛他也在考虑,在挣扎,在放弃与继续间徘徊……毕竟,简随云一旦离开,这世间便当真没有人能再救他的爱妻。
“咳咳……”剧烈的咳嗽又响起,柳镇钟再也压不住自己忍了许久的咳嗽,开始无法克制地咳了起来,咳的身上内力逼出的风立刻就消退,腰背也变了下去——
咳嗽中,他苍白的脸因气息紧促而泛红,但他突不再看向简随云,而是沉重地闭上了眼,摇了摆手,“也许,天意便是如此,你,走吧……”
话语中,他无力地让了开来。
而他整个人也再一次显得苍老衰败起来。
“爹!”柳扶摇惊唤一声,连父亲也无法留住此人吗?
父亲何等心痛母亲这样的结果?他不多言,却同样是不愿让这个女子就这样离开的!他与他们是一样的想让这女子再留下看一看,哪怕只是为母亲缓解症状,无法完全康复,也是比现在要好的结果。
而父亲已然如山般立在那里,那女子却依旧不为所动,真得已成定局了?
已成定局!已成定局!母亲无望了!
眼里所有的希望开始急剧地殒落,柳扶摇煞白的脸上显现一种死灰色——
在眼睁睁看着父亲让开了门,又眼睁睁看着简随云抬起了脚步时,突然,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不——”
她的双手又抱上了头颅,开始疯狂地摇起来,“不!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错?她一生良善,从未伤过他人,身在江湖,却不步足江湖,相夫教子,二十余年都几乎不出柳家堡一步,她招惹了谁?是谁让她受千日醉之苦,是谁害她如此?是谁?是谁”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而她的脸现现出一种狰狞,“我要查出真凶,要将之将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不管他是谁!我柳扶摇在此发誓,用我的剑,我的血,在此发誓!”
“呛啷啷”一声,她的配剑被抽出,划向她自己的手腕——
一切都快得如外面的电闪!
“扶摇!”柳沾衣一惊,待再看时,妹妹的手臂上已多了条伤口,血迅速地流了下来。
而柳扶摇此对竟奇异地收起了所有的眼泪,并且挺直了身形,面上由狰狞变成种无比的坚定,眼里则是更加的坚定!
“扶摇!”柳沾衣直直看着自己的妹妹,再看着那些鲜红的血,走了过去——
突然,又是一道剑光闪过,“我柳沾衣也在此用我的剑、我的血立誓,今日起定要全力追查凶手,排尽万难,誓报母仇!”
将被划开的手臂搭上妹妹滴血的伤口,柳妹二人的血便融到了一起,汇聚后同时往下滴流——
滴成了一道血色的细瀑,却像是汪洋一般,涵括了所有的仇恨!
唐盈震住了,从简随云肩头看向那兄妹二人,只觉二人眼中那坚定的神采仿佛是灯火点亮在暗中,笔直倔傲的身形更像是两尊在绝望与痛楚中竖立起来的铜像!
不肯倒,便是勇不退缩的意志!
“你……你们?!”咳嗽中的柳镇钟也怔了怔,直起点身子望向自己的一双儿女,仿佛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孩儿们竟会如此做。
而此时的唐盈已被简随云抱着跨出了内室,一步一步,缓缓间,离那间内室越来越远,但来得及去扫视角落中的柳孤烟。
却见那一人,只那样立在昏暗中,身形依旧的笔直。
看不清面部表情,只看到那腰间的白玉在一身黑中像显得冰冷的白,映着他眼中的孤冷。
似乎他更加得遥远了,至少从唐盈的角度看去,他的人如在重重的黑色烟岚中。
在她几乎快要看不到内室所有的人了,只从门框处看到那交叠着手臂的兄妹和露着半个背影的柳镇钟时——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淡淡的,如晚风拂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声音,在此对是如此让人舒适,比平时更加舒适。仿佛那道门里有太多的仇恨与不甘,使整间屋子黑压压、暗沉沉、而这声音响起时,便像晨曦的光亮划破了这世间的黑暗,是无燥无尤,祥和清净。
“我看到了复仇之心,如熊熊的火焰在燃起——”唐盈静静地说出了自己看到的。
而那火焰像是势不可挡的!
“回唐门的路上,有他送,或许会更安全,或许,杀机会更浓……”简随云的声音似微风,在门外的电闪雷鸣中,是只有唐盈才能听得到的。
什么?唐盈的心神收回,讶然地看向简随云的脸——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就要走?又为什么在明明在唐门中人可以护行的情况下,还要柳家四子相送?
可她知道,这一次她离开,简随云不会再伴着她,她不会像此刻这样能再感觉到如此的安定,而随云轻言淡语间,却像要在告诉她,她回程的路上,或许会因那位四少的相关而少些杀机,或许,是杀机更浓?
“轰”的一声,一道雷劈入——
堂前的门前,青砖立焦!
这雷,竟然劈到了屋内?就在她们眼前不到一丈远处!青砖地面也发出了一阵焦味,并且随着那“轰”声,外面下起了雨!
好大的雨!
天空,终于在酝酿了许久后,暴发了!雨势狂猛,直接就浇盖下倾盆的大雨!
唐盈感到了一阵寒气,风夹着雨,堂门大开,寒气逼人!
“简姑娘!”后面又响起唤声,是声到人到,一阵风卷来,柳扶摇再度拦住了简随云的去路。
既然明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很容易就会被“移“开,也依然拦来!
她还要做什么?唐盈看着这位同是排行第三的柳家小姐。
“想再问姑娘一句,以姑娘所知,这世上,可有什么人能拥有千日醉这种阴狠的东西?”柳扶摇的眼紧紧看着简随云,后半句话中,每一字都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那种咬牙切齿让唐深立刻明了,她之所以这么同,是要从千日醉开始入手追查!
随云能解千日醉,虽结果让柳家人难以接受,但他们显然明白,是他们遇上随云太晚了,如果早点遇上,或讦柳氏不会是如此的结果。
但事隔近三年,如果想追凶,真是万般纷杂,极难入手,而千古迷方,世人几乎不知不识,所以,他们想问问随云可知这世间有谁才能拥有这东西?或许知道了谁可能拥有,便有可能找到凶手!
而简随云并没有回应,只是望着的门外的茫茫雨雾,三千发丝在风中飞起——
“你应该知道,就算简姑娘能解迷药,并不意味着她就知道这种迷药来自哪里。”简随云不语,唐盈却说话了,
而她说的是事实。
“扶摇知道,但哪怕只是一线希望,我等也要追查下去,只因不报此仇,枉为人子!”柳扶摇态度坚决。
是的,天道人伦,父母之恩,是世间最大的恩,如果父母受人陷害,而人子不报仇,便仿佛是枉在人间了。尤其在江湖中,官不追,民难究,杀人与被杀是天天都在上演的事,一旦步足江湖,就是刀光剑影的恩仇记!
唐盈理解,深刻地理解!
“求姑娘能告知一点线索,求姑娘!”
“咚”的一声,柳扶摇的膝再次落地,不是瘫软,而真正的跪倒!她的脸上,是一种必然的决心,就像当年为求花老仙出山为母亲治病一般,折下尊严,跪于人前。
但这一次,简随云比花老仙更令她心甘情愿的跪!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地炼丹,费了周折救她母亲,却不要半点回报地就这样想淡淡离开的恩情,她柳扶摇记在了心中。
虽不知道其中还有其他许多的险情,但从炼丹房事后的凌乱与诡异来说。
她也猜想到曾经还发生过其它什么事,而无论如何,眼前的人,有可能会带来一些线索。
为了这有可能的线索,她的心,是义无反顾!
她的跪,也是一种决然的表现!让所有人知道,她为报母仇,将不惜一切!
“柳扶摇!”内室门内的柳镇钟背对着外堂的身形一动,转过了身——
“柳扶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为父面前向他人下跪,你眼中可有柳家堡的声誉?”
柳镇钟的脸色铁青,他曾无数次告诉他们,柳家儿女,傲骨当当,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他人!上一次在花老仙门前下跪之事他已知,但那江湖神医脾性古怪,当时无它法,为救其母尚可理解。
但现在,这样的女子又岂是一个能在意他人下跪与否的人?
他的眼又看向简随云——
一个年少女子,竟影响他柳家孩儿如此深?而柳家的颜面也在女儿下跪的一刻,便被其折在了身下!
没有人不在乎颜面,尤其是江湖大家。他是长者,对方只是一个未见其名的年少女子!
“你就算是跪,也是对方让你跪时才予的考虑,现在,你跪给何人看?”柳镇钟的脸色更青。
“父亲,不管他人受与不受,孩儿只知孩儿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母亲被点睡穴非长久之计,醒来后必还是要受那癫狂之苦,那是何等的苦?孩儿痛,更加恨,恨那下手之人!如果能得到一丝线索,孩儿要无所不用其极!何况简姑娘是高人!”说罢,柳扶摇猛然向下磕去——
“当”的一声,其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
“请姑娘告知!”柳扶摇的额头立刻就见了血,但其神情固执绝决得近乎于无情!
唐盈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万万未想到,柳家三小姐竟如此执着,其为母报仇的心已天地昭昭。
“三妹!”柳沾衣有些痛心,但只唤一声,便复沉默,在门内那方,看着这里——
而柳镇钟的宽袖大袖间传来“嘎嘣嘣”的握拳声——
这样的女儿,是大孝,却是丢尽了柳家的颜面!
如果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不是念在她是为母而忧、为母而急的份上,如果不是怕现在招来门徒看到这些更加丢脸,如是不是……
他的眼眯得更紧,如果不是种种原因,他会立刻招来弟子,将此不肖女立刻抓进厢房,闭门思过去!
“扶摇,你非要在为父的面前向一个外人救教吗?难道我柳家堡弟子徒众数万人,也不及一人的力量?”柳镇钟忍着,自己的女儿放着第一堡堡主千金的身份去折身求他人,置他这个父亲的颜面在何处?
何况还有一个唐家人在此,那是江湖人,这个笑话会可能很快会传到江湖上去。
“母亲遭人陷害已近三年,我们又查出了什么?父亲,这三年我们将心力多数都花在了照顾母亲与寻求解药之上,现在,已无法改变事实,女儿为救母,不惜一切,望父亲理解!”柳扶摇没有回头看父亲,又是“当”的一声。
柳镇钟的气息又有些发紧,他怒吼:“柳扶摇!”
“姑娘,求姑娘!”柳扶摇却一直在磕着,仿佛听不到父亲的声音,又似乎是陷入一种自我情绪的执狂中,没有表情没有思维地一直磕着。
唐盈震撼了,不由看向上面的简随云——
柳家三小姐如此做,难道就不怕随云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线索?或许她已经把希望只放在随云身上了?
而简随云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一个人正在她面前下跪磕头,也听不到有一个人在下逐客令,只那样不再看柳扶摇,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门外是茫茫一片的暴雨,她迎风而立,青袍翻飞。
明明中间隔着一个柳扶摇,明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身形,却看起来,她竟像是立在整个苍穹的中心?
仿佛浩瀚宇宙中,只有一个她!
柳沾衣的眼中又现出了怔忡——
柳镇钟似乎也有些失神了——
而柳扶摇却一下又一下地磕着,眼睑上早已覆满自己的血。
“姑娘,求姑娘了!”柳扶摇声声震耳,字字锥心。
唐盈只觉自己不忍再看那张血流满面的脸了。
“你,当真要寻仇?”风中,简随云的声音终于响起。
是问句,又不似问句。
唐盈突然心中一跳!
“是的,姑娘,上究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找到凶手!誓杀之!”柳扶摇没有忘记回答,剑一直紧紧地被握她在握在手中,剑身上还有她自己立誓的血。
雷声鸣,电光亮,简随云的眼移向了柳扶摇。
淡淡地看着,对方跪与不跪,她并不在意,而她的眼却像是看着一个明了的事实。
“有时,知道凶手,不如不知道。”
凶手?
唐盈的心中又一跳!——
而柳扶摇的神情再度变了,为什么“知道不如不知道”?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句话?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知道些什么?
那双眼,太过明了,似看透了许多东西。分明这只是一个过客,参与的事情仅仅是帮母亲解千日醉,她为何却觉得这女子像是知道很多很多?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可这双眼是明透如此!
柳沾衣的脸上也有些惊讶了,三妹问的,只是千日醉的可能的来历,只想依迹而寻,但这女子却直接说到了“凶手”二字!
此时,隔着内室与外堂的那道门前出现了柳孤烟,与他的父亲同在门内,而“凶手”两个字似乎也使他有了反应。
“姑娘,请问姑娘知道一些什么?望姑娘能告知一些端倪,求姑娘!”
又是“当”的一声
“知结果,未必更好,仇,未必能报。”
简随云的声音似在对柳扶摇说着,又似在对所有人说着,更像在对遥遥的一方说着,而她云淡风轻的眼中浮过一些久远的东西。
一浮而过,却似在记忆的深处。
“不,我要知道!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母受奇苦,我等怎能混沌一生?望姑娘告知一二!哪怕对方是……是天下第一宫,我柳扶摇也断不会后退!”柳扶摇越来越坚定地相信简随云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的认为,也许是因为线索太过渺茫,让她想抓住这唯一能解千日醉的人!如果这个人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到哪里去寻线索?
天地何其大,母亲又无仇人,她的寻仇路如漫漫长路,上下难求索!
但在提到“天下第一宫”时,她的脸上还是变了变,那个神秘的又遥远的所在呀,即使是提一提,都觉得心惊胆颤,如果……如果真是那样程度的仇敌,她柳家堡全堡上下可能有敌得住?
不,她不会退缩!
而此时,柳沾衣也屏起了呼吸,想听一听,这女子是否当真知道些什么
柳孤烟的眼也专注地凝视着简随云——
柳镇钟因为则刚刚气结,正开始了新一轮的咳嗽。
“你,可记得,伤你之人,是中了毒?”简随云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唐盈——
嗯?唐盈一怔,随云为何这样问她?
立刻回答,“记得,对方中了我唐门的‘满布沙’,毒性猛烈,会很快的由中毒处顺着血液入心脉冲去,并在运行中会迅速破坏肌体组织,产生常人难忍的疼痛,是唐门有效的武器之人,如果救治不及时,便很快会攻入心脉,让中者惨痛而亡!”
她徐徐地说着,但心中疑惑——
她曾经怀疑过什么,为什么当时她打斗多时,柳家人许久未出现?为什么那黑夜人能防守重重的柳家别院来去自如?为什么她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柳家人才赶来,而最后——个赶来的,是柳孤烟。
柳孤烟是那样让人无法捉摸,深邃孤冷的似是无情又无心,甚至其表现得太过冷静,冷静让他与其他兄妹相比对,便显得并对其母感情像并未有那么深。
而这天下间,对父母大不孝的人也多而有之,何况当对那个黑衣人虽口口声声自称“老夫”声音是可以伪装的,其面目却是重重掩护,极怕被人看到!
但后来,她实在看不出什么,因为今日再见柳孤烟,对方依然笔直地立着。
“满布沙虽非无解,但其毒性在毒物榜上也是郝郝有名的,解药也在我唐门中深锁,外人难以拿到,姑娘,任何一个人中了满布沙,如果没有解药,现在应该已经倒下。”唐盈继续说着——
虽然唐门曾发生过“黑沙掩月”被盗一事,但其他毒药与解药没有半份丢失,她是十分确定的。
柳沾衣与柳扶摇却听得一怔,而柳扶摇停止了磕头,只仰起头来,专注地听——
“如果,一种毒由内家高手逼出体外,后果会怎样?”简随云仍淡淡地问着。
好似身处幽山中,只有她与唐盈在对话,而别人不存在了一般。
“这……”唐盈一惊!对呀!
如果一味毒药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可以通过高强的体力将毒逼于体外,或者是暂时封在体内某一处,待寻到解药后再化解。
而前者,必得是内力非常高强的高手才能做到,并且需要快速及时!晚一步,毒入五脏便是无力回力,并且前提是不像“黑沙掩月”之类的无解又凶辣到不能靠内力排除的毒!
可“满布沙”也不是其它普通毒药,在唐门毒物中仅排在“黑沙掩月”之后,寻常高手不可能排除,就算是祖父他老人家那样的内力,也不太可能能排除!
正因为她想到的祖父这类的高手,而与之能并肩而谈的,就是其他大门大派的掌门与长老,可以说,都是现在江湖中最高实力的人,但她怎么忘了,她还遇上了一个简随云!
简随云,神秘莫测,其身手虽未见过几次,但刚刚的凌空摄人,还有紫雁山中随时可调息的内力修为,都无不让她感觉到,其深不可测已无法想像的地步!
甚至可能高于她的祖父!
这样的人,是否有可能排除“满布沙?”对,有可能,传说江湖中,曾出现过一些绝世高手,让现今的江湖人都望尘莫及……
而那些传说,有些久远了,却让她在现在想起,并且心中又跳,难道这世上还有其他深不可测的高手存在着?并且就存在在不远处?
随云不可能是那个为墨衣蒙面夜行人排毒的人,那么,那个排毒的人就不会在远处!
她的呼吸紧了起来,如果一切都按照这个方向去揣测……心咚咚地跳着,她不知道假如将这个揣测告诉祖父,老人家会是如何的震惊?一个简随云,已是让人无法想像了,再有人……
“姑娘,如果一味剧毒被内家高手逼出体外后,既然性命无碍,也通常会体虚力弱,需要适当的休养与调理。”她心中连翻骇浪,但嘴里依然清晰地回答着。
“不及对休养调理,又会怎样?”简随云依然淡淡地问着。
唐盈又一怔,但随云这样问她,一定不是自己不明白,一定是要通过问她而她在回答让其他人明白,并且也是让她跟着多思多想,于是,更加仔细地思索——
“如果不及对休养,自然对身体是不利的,甚至加重脸色的苍白,以及气喘心悸,还可能引起咳嗽与……”
等等!咳嗽?
唐盈一愣,眼睛立刻扫向一个正在咳嗽的人——
柳扶摇与柳沾衣脸色又大变,也看向了那个人——
“不,你们在说什么?我父亲的咳嗽是旧疾!”柳扶摇突然插进话来,声音高亢。
“唐姑娘可知我父与我母亲鹣鲽情深,数十年来恩爱如初?你又可知,我父亲的咳嗽缘何而来?你是否还知道,他为何早生华发,形容落拓如此?”柳扶摇眼睁得很大,一句一句声嘶力竭,只咄咄看着唐盈。
仿佛虽是简随云淡语间引起的话,她却只能看向唐盈——
这半夜发生的变故太多了,多得几乎要超出她的承受范围,而她几乎不能接受现在的话风。唐三小姐竟然能对父亲有所怀疑?那眼神,虽不是明显的置疑,但即使看一眼,都会让人有所联想。
“唐姑娘,我母出事后,父亲终日茶饭不思,短短几日间便老去甚多,当年,正值雨水天气,他几日几夜独坐母亲身边,不眠不休,不言不语,加之心气郁结,便受了风寒。
至那以后,落下了病根,若操劳过度便会发作,常咳嗽不止,近三年中已发作过数次,这一次,是因堡主发生大事,需我父亲自打理,但他为赶在千日醉发作前来看我母亲,连日连夜奔波劳苦,不得休眠,才致旧疾又复发……”柳沾衣也步出了内室,一步一近地说着。
他一身温润,不似柳扶摇那般激动,但他的眉间也已微微蹙起——
唐盈却并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咳嗽的人——
那个人在她先前看过去对,便在咳嗽中微眯了眼,此时,似乎是听到了某种笑话,突然冷笑一声。
仿佛他身为柳家之主,被一个小辈来妄加猜测,是个笑话而已,而他根本他不屑于去解释什么。
唐盈疑惑了——
柳镇钟显然是很是镇定,显得光明磊落。
是否是她多想了?
据记忆中唐家消息所知,柳沾衣所言也句句是实,并且柳堡主在江湖中也是众所周知的疼妻、爱妻。虽未像“烈焰山庄”的龙占天那样宠护娇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却绝对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典范!
夫妻二人真正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常有人看到柳镇钟对爱妻的关怀爱护是无微不至,让人艳羡,最难得的是,随着江湖中地位的提升与势力的扩大,柳家堡成了北方第一堡后,身为一堡之主的他竟仍能洁身自好,从未有过纳妾添房的举动。
光论这一点,已是男人中极少见的!
而他们二十多年的结合,也戍为了江湖中的一段佳话,尤其这两年多来,常有他四处为爱妻询医问诊的信息,使得江湖上原本不怎么关注其夫妻感情的人也看到了一个爱妻丈夫的忧心如焚!
何况,柳堡主又有什么原由去伤害一个爱她如深的妻子?
这种种种种,难道真是她多想了?但为何随云却与她一问一答间说到咳嗽?不由又看向随云——
简随云,仍是淡淡的,甚至众人不一的反应中她并没有移开目光去看一下各人的神情,只是在唐盈思索与转回目光后,微微一笑——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嗯?唐盈看着这笑,顿觉周围的人只是风轻云淡外的风景,而随云根本不在意他人——
“我看到了对他们父亲同样的敬孝与维护,与对他们的母亲一般,容不得他人对之有一分损伤。”
她怔怔地回言,心中的疑惑更浓,却也像是忘了身在何处,竟也无视于自己就在柳家,说出了这样不应该当着柳家人面说的话。
柳扶摇等人愕然了——
简随云抱着唐盈,就像一个长者抱着孩子,自说自故,当他们如同空气。
难道,直到认识这许久,他们也未真正走进这女子的眼中吗?
为什么会有一种失落,而不是名门少年的心性受挫所引来的应该有的懊恼与气愤?
柳沾衣的眼中那初见简随云时的明亮似乎在此时,有些黯淡了——
柳扶摇则莫名所以,简随云先前并没有去意有所指地看向父亲,也没有真正明说什么?但她倒底要说的是什么?
柳孤烟却那样看着对唐盈说话的简随云,一直望着,凝视着——
柳镇钟的眼则眯得更紧了,此女无视了柳家所有人,这如果发生在其他江湖人身上,无疑是对他柳家最大的不敬,甚至是蔑视。
但在此女身上,却像是自然而然的,仿佛她本就心无天下人,说什么做什么,又与他人有何关系?她只随心而做、随意而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穿风过雨地来到门前——
“禀报堡主,四公子已收拾停当,命属下来接二位姑娘。”
原来,柳乘风已准备好了?
他未亲自来这里,恐是怕自己再进得这屋一步面对母亲时,便会再有所有迟疑不决吧。
唐盈看了看门外的柳家子弟,又看看柳镇钟等人——
“既然已备好,如此天气,还是早早上路得好,二位姑娘慢走,沾衣,扶摇,送客!”柳镇钟略止了止咳嗽,便一挥衣袖,
唐盈微愕,柳镇钟显然已不耐她们在此地了,下了明确的逐客令。
想一想,自己刚刚的反应对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对是难以忍受的,换作是自己的唐门中若有人如此做,恐怕也算是一种踹场子的表现。而柳大堡主却不能隐忍不发,已经是极好的修养了。
简随云似笑非笑,他人怎样,都不会影响她,而现在车已备好,是应该走了——
“等等!”柳扶摇看出她又欲离开的打算,突然弹跳而起,又拦在了拦住了简随云前面,“姑娘尚未告知千日醉未倒底有何人可能拥有?还有,姑娘可是看出有关凶手的一丝线索?”
她不能放弃!既然明知简随云能轻而易举地“移”开她,也不能!她知道这二一旦离开,她就再也没线索可言了,她一定要问出什么!
唐盈都看着如此的柳扶摇,又看着她额头的血流得满脸都是,心中再叹。
但柳扶摇只是望着简随云,固执地张开着双臂——
“不信结果,何须再同。”
什么?!
柳扶摇脸白如纸,闻言倒退一步,而她后面是这间屋最后一道门槛,她几乎倒摔出去,是柳沾衣快走一步,一把拉住了她。
而他们两个就立在门槛上,将那里塞得满满,如果这一次简随云要“移”出门,已经没有空间能像先前一样将之横移。
“姑娘在说什么?请明示!”柳沾衣也同样白了脸。
唐盈心中又一紧——
不信结果,为什么不信?
能有什么结果会让他们不相信?难道……
简随云的周身似乎突然起了一起雾气。
她的脸,是那般平静,她怀中的唐盈也当真像是被一团薄云所笼着,只看得到一张脸,周围便都是属于简随云的写意舒缓。
但此时,分明觉得简随云的附近仿佛起了某处变化,竟然有那种云气滔滔所聚的雾气在越来越浓。
“我……姑娘继续说下去,我柳扶摇要听!”被扶着的柳扶摇又挺直了身子,额上的血已经流上了脖颈处,顺着脖子往内流去。
“仇恨,是堕入魔障的开始,此时回头,尚来得及。”简随云的眼里似乎又浮过一些什么,仍是那种久远的、记忆深处的东西。
却是很淡,淡得像是只存在过她的记忆中。
“如果不报仇,才是痛苦的开始,一日不报,一日无休!姑娘如果今天执意要这样离去,那就请踩我柳扶摇的尸体而过!”柳扶摇抬起了脖子,下巴上的血流下了衣服上。
她知道拦不住简随云,但除非她死,否则,绝不会让这女子就此离去!
简随云的眼从那久远的境界中收回,真正地又看着柳扶摇了——
“你须知,知晓结果,便须承担所有的后果。”
一句话,又让唐盈的心提起——
“我柳扶摇会承担后果,不论是什么后果!”
风声、雨声、雷声,声声不及柳扶摇的誓言!
柳沾衣的脸色已经白到同他的妹妹一般的,却没有说话,直直立在那里听着一切。
“拿一块磁石,吸去你们母亲颅顶之针,一切便知。”简随云不再去看任何一个人了,抬步——
什么?!
每个人的面色又大变了!
包括柳孤烟,也包括柳镇钟,那种变是骇然之变!
室内突起一种惊涛骇浪!
简随云却向前一步——
而柳氏兄妹便倒退一步。而他们一退就退到了门外!
风,已打到了身上,还有狂织的雨。
简随云再前一步——
柳氏再退一步,这一步,已快到檐外!
唐盈一脸震惊中,就这样被简随云抱着向外而走——
“站住!”一道暴喝传来,是柳镇钟在喊,黑影一闪,他的人就到了眼前。
“姑娘刚刚所言是何意?难道姑娘是说,我妻颅内有针?但为何会如此,姑娘为何知道得这般详尽,莫非,姑娘有何不可告人之处?”柳镇钟的身形又像突然暴涨了几分,逼人的压力再次扑盖而来——
而这一次,含得更多的是杀气!
柳大堡主的杀气,非同小可!
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因为他们极少看到柳大堡主想杀人,而看到后,结果无不是人命的消殒!
当然,江湖人知道的柳大堡主并不常杀人,因为他通常都很和气,而曾经杀过那些人也通常都是非常该杀的人。
“不错,姑娘为何如此说?”柳扶摇震惊了,父亲的话让她回了神,也再度围上来。
为什么此人要说母亲颅内有钢针?
“你可知,千日醉可使人神智浑沌,昏睡不醒,中者久睡后,多会肌体虚弱,三焦不通,四肢细瘦,并且记忆力减退,但不会忘记所有,更不会头痛难忍,形同癫狂……”
谁也没有想到,此对此刻,简随云又微微低了头,看着唐盈淡语。
如携着花香的声音,在骤风中是如此的舒缓,而风声雷电竟然无法掩盖她淡语间的清晰度?
就好像她的声音是被凝炼了,风吹不走,雷压不过!
唐盈仍在为刚刚听到的震惊着,但她跟着简随云多日,这种意外似乎已领受太多次,很快就在简随云淡淡的话中回过神来。
“原来千日醉与其他迷药在本质上还是类同的,唐盈明白了,而姑娘所说的,肌体虚弱,三焦不通,四肢细瘦,并且记忆力减退,是每一个长久昏睡的人都会有的症状。”她应和着,很认真地看着简随云。
“通常难忍的头痛是由外力重撞头部,颅内有淤血集聚引起,而若颅内非穴道处扎入钢针,间于骨缝间,可令人头通欲裂,却不至死亡。”
“随云,你是说……你是说柳夫人突然头痛难忍,是因为她颅内扎有钢针?”
“细如发丝——”简随云没有波澜。
周围的人却吸气连连!
“你们……”柳镇钟的拳又在袍袖下握得嘎嘣嘣作响,似乎有冲拳而出的冲动。
而他最擅长的是鞭法,如果钢鞭一出,江湖中没有几个人能与之争锋!
但他现在似乎并未揣着钢鞭,而他的钢鞭在哪里?
柳扶遥与柳沾衣则早被惊呆了!
细如发丝的钢针竟然被插在母亲的颅骨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现实?
但这是现实吗?
“姑娘为何知道柳夫人颅内有针?难道那些针是早被插入的?”唐盈又开口了。
“若早入其颅,既使千日醉未被解,其形容也必有变化。”
“什么?”唐盈更惊讶了,偏头想了想,“不错,钢针若入骨,那种痛楚,就算是在迷睡中也不可能完全无端倪,既使身体不会因疼痛而弹跳起,但眉宇间一定会有所反应。疼痛是会神经反射的,柳夫人那时却一直面容平静安祥,可见那些针丝是在她迷药被解后,即将苏醒前才进入她颅内的!”
唐盈分析着,但她心中真正惊的是,简随云竟然能发现那么难以察觉的手段?
妇人的头上都有青丝长发,而柳夫人的发细密乌黑,任何都无法想像,那里面会有什么蹊窍。
而细如发丝的钢针竟然被插在一个妇人的颅骨内,这种事匪夷所思,但她信简随云。
只要是简随云说的,她都信!她只是太意外这样的结果,更意外这种隐蔽难察的手法,随云怎么也会看得出?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又遇了一上桩令她开眼界的事!
旁边的柳氏兄妹已经脸白得无法再白了,仿佛成了雕塑,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柳镇钟的脸上已再没有先前难辨的深沉,他的不动如山,他的沉着冷静,统统在此时不见踪迹!
江湖上从来不喜怒形于色的柳大堡主,在这一日已经完全与以往不同,但他似乎还在极力隐忍着,让自己不爆发。
“但是,姑娘,若那些针丝果真是在她苏醒后才进入她的颅内,那就只有与她亲近者才可为之,而她醒转后,莫非有人趁人而入,施了此手段?”唐盈蹙起了眉,仿佛也当真看不到围在旁边的柳家人。
“不可能,我母亲在被姑娘施解后,我等都一直不离片刻地照料其旁,甚至不假下人之手!”柳扶摇的声音又高又尖亮,已完全找不到那诗香一片的典雅。
“喔,那就奇怪了,既然柳夫人一直由孩儿须臾不离地照顾着,又怎么会突然多了钢针?”唐盈思索着——
但柳扶遥与柳沾衣的神情却渐渐得又发生一种变化!
因为,他们想起来,在母亲被解后,近七八个时辰内,都是有她们贴身照料的,只有最后一段时间内,他们离开了!
而当时他们不得不离开,因为母亲会由另一个人守着!
他们的眼突然就同时看向了那个人——
他们的父亲之前曾说过,由他看照看着母亲的过程,并未离开一步!而且照那情况,也不可能有离开的可能!
柳镇钟的面色变了又变,“信口开河,此种话谁能相信?人的颅中插入钢针岂会不死?又怎会活到如今?”
不错!
柳扶摇与柳沾衣也觉匪夷所思,他们的母亲虽癫狂,但还活着!
“姑娘,我幼时曾听祖父说过,乡下里有那恶毒的妇人,做别人的后母时,为了早早欺凌死前妻的孩儿,又不致被他人与夫家发现,便会施此种方法,将绣花的针偷偷趁人不注意对插入那孩儿头中,而孩子尚小,不懂与人说,却常常头痛难忍,不吃不喝,大夫多方诊治也看不出端倪,渐渐得,便那样痛死了……”唐盈徐徐而言。
什么?!柳扶摇与柳沾衣的脸色又惨白了——
“你所言,与入针之症相吻。”简随云淡淡语。
唐盈微微一怔,她蒙对了?
刚刚她说的只是信口拈来的,因为她信简随云!相信,并对旁人置疑下意识地就想去维护,所以转眼间就编了个谎,却没想到所说的,竟然被肯定。
“你,简氏!”柳镇钟突然又向前一步,直立在简随云对面,直呼简随云“简氏”!。
不再是敬语相称,而是眼含浓浓杀意——
“你,今日你竟在老夫府中信口雌黄?你可知,老夫敬你为救我妻辛苦几日,又是江湖后辈,初出茅庐,遂多番忍让,不意与你一般见识,你竟步步紧逼,句句鼓惑,说,你究竟是谁?来自何处?入我柳家又有何目的?钢针入颅这样难以查觉的隐情你竟不靠近辩查便能说的如此笃定,莫非是你所为?”
柳镇钟一句一向前,步步逼向简随云。
唐盈又感到了那种压力,就好像对方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步都要将她们踏成尸骨!
她的气息又紧滞了起来,几乎不能呼吸。
倒底是谁步步紧逼?这才是真正地步步逼迫!
柳氏兄妹此时神情一愕,父亲的话让他们也不得不想,此人是谁?倒底是谁?为什么如此神秘莫测?为什么能创造如此多的奇迹?而她出现得如此巧合,所说的一切又如此不可思议!
竟然牵扯上了他们的父亲!
不,父亲没有理由要伤害母亲,没有理由!
“现今江湖,老夫了如指掌,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年少人,你是谁?”柳镇钟的眼眯得成了一丝线。
但简随云却不动,一分不动。
对方步步上前,她自安然自处,淡淡地回视着柳镇钟,却好像是立在远山之颠,看着万丈红尘中的一个点。
而唐盈要不能呼吸了!
天,难道柳大堡主平日里在所有江湖同道前都有所收敛?为何他的气场如此重?
她来没见过如此的气场!不由闭上了眼。
“说,你究竟是谁?来我柳家为何?说!”柳镇钟的眼几乎已逼上简随云的,唐盈被夹在中间,仿佛置在了死亡的气息下。
简随云略低头,看着唐盈微微地笑了——
笑如花开又谢。
“唯一有机会施针的人,能在此时施针,三年前,也有机会施千日醉。”
什么?!
唐盈猛然睁开了眼,迎上了简随云的眼,脑中顿时清明——
“对,柳夫人受难,是近三年前就发生的事!千日醉,是在三年前就被施了的!如果简姑娘意图贵堡,莫非三年前就用了手段?那这三年中贵堡有何受损?
何况此次我们进贵堡,也是尊架的儿女多番请求,包括为尊夫人解迷药,并且包括刚刚要说出什么前,也是尊架的儿女执意相求!而且尊架在千日醉被解后一直陪着尊夫人,难道简姑娘能趁尊架的眼皮子下再施钢针?如果是,莫非尊架任由别人接近尊夫人却不自知?
还有,你如此我们逼近为何?难道简姑娘会图谋你们柳家?笑话,如果随云有意,直接动手又如何?何需什么手段?”
唐盈觉得自己的定力在一步一步回复了,而她咬牙后也突然迸出这串她自己也没想到的话,就像要挣脱什么压力的束缚似的,是迸发而出的。
柳镇钟突然止步了!
柳家兄妹也突然怔住了——
关键在此!
这就是关键,母亲三年前就遭了千日醉的毒害,任何一个仇家,都不可能用这么不可理解的方式来做手段!
而母亲三年前被人下迷药本就是一件极少人能有机会做到的事!
“你……”柳镇钟的气息一滞。
而简随云抬头看向了他,仍然像看着万丈红尘中的一个点,淡淡的看着——
“你,便是施针与施千日醉之人。”
一句话!
简随云说出了她与柳镇钟之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从柳镇钟之前等在门外初见她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她真正与柳镇钟说过的话,只有这一句!
但这一句,却是在确定一个事实!
她说的那样轻淡,却又那样明了,一句道明,这个人,就是元凶,而这一句,已是结果!
“你……”柳镇钟的脸上是一变再变又变!
唐盈只觉他要爆发了,但就在她以为会发生什么时,柳镇钟突然后退了,退到了几步处,环目看了自家怔如雕塑的儿女,又看了看简随云,一甩衣袖,“好!好!老夫如果就此动手,无非是以大欺小,并且有心中做鬼之嫌,哼哼,老夫心中无愧,何惧之有?二位,柳家不欢迎你们,扶摇,沾衣,送客!”
他的态度又复深沉冷静,并且再也无半分浮燥。
唐盈一愕,这样的柳镇钟让人捉摸不透,为何情况至此,他反倒不予追究了?
而他的态度间,是无愧于心的镇定,难道他当真是心无所愧,还是……
不,随云的判断,就是定论!她信随云!
“其实尊夫人的癫狂倒底是否因钢针而起,尚未查实,柳堡主又何须如此,欲知真相,只要找一块磁铁,向尊夫人头上一吸,就能知道!”唐盈也恢复了冷静,又一语道出另一个关键。
柳氏兄妹在一旁神情又巨变,突然就要拨腿向屋内冲去——
对,真相就在母亲身上!
如果母亲颅内当真有钢针,而父亲又是唯——个守着她没有离开的人,那一切就知!
“扶摇,沾衣,做什么去?看着她们,莫让此二人走了,如果你们母亲当真有颅内有钢针,她二人脱不了干系!”说罢柳镇钟也撤身向屋内走去——
他做父亲的不容置疑还是存在的,柳氏兄妹一怔,同时停了脚步。
脱不了干系?
唐盈的眼中突然划过一刹那间的如有风吉儿般的目光,而她生平第一次出现这种目光!
“随云,如果唯一一个有机会施针的人,第一个赶到柳夫人身前,是否有机会消除罪症?”她看着简随云很认真的问。
刚停下脚步的柳扶摇与柳沾衣身子一晃。
如果那个唯一有机会下手的人,第一个赶到母亲身边……他们的眼已难以相信地睁大,看向了离开的父亲。
“住口!”一声狂喝,柳镇钟大袍敞开,如回弦之箭——
风中传来一道惊人的破空声!
仿佛他在此刻所有的克制力都瓦解了,爆发!
而破空声虽只一道,却像扑天盖地,如檐外的雨网,似乎只要罩身其下,便是无可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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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盈吃惊了,不好!竟然是鞭声!
从哪里来的鞭!
太出意外,听风辨声,便知非同小可!不,是非常可怕!
世人都知柳镇钟的鞭法出神入化,但不是所有人都见识过他真正出手对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他明明身无长物,钢鞭却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唐盈万万没想到,柳镇钟会突然出手,因为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钢针未见,还有疑团未解!
但对方一出手就是鞭!
而随云还正抱着她,并且背着着对方,前面还有两个柳家儿女!
随云,你可能躲得过?
唐盈终于又意识到,他们是在柳家,如果刚刚随云所说的种种都是事实,那柳家便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一个门派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不论柳家的秘密是什么,既然当着极有可能是元凶的面戳穿了一切,又怎么有可能让她们就这样活着离开?
但在电光火石间,略通医理的唐盈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不对!
柳夫人脑中如果真有细针,必已插入其颅骨被血肉骨缝死死卡住,只靠磁石怎么可能吸得出?
进得容易,出则难!还有,磁石所能吸附的往往只有铁物,而钢针非铁,磁石怎么吸出钢针?
但随云却分明说是钢针,怎么回事?
天!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