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久了?
他也不记得了。
段痕守在易小琪的墓旁,南宫涵就守在段痕身边。他不是因为他与段痕前世今生的羁绊,而是他已真心将段痕当作朋友,一个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对的朋友。
“你难道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守下去吗?”南宫涵陪在段痕身边说了几天几夜的话,说到此时最都干了,但还是要再问这么一句。
段痕不说话,看都没有看南宫一眼。倚在易小琪的碑上,他似乎觉得那样能更靠近易小琪的温暖。
——冰凉的温暖。
“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张王牌。”易先生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一座石台和身后被无为一剑轰去半边的残垣,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无为此时已满头虚汗,气若游丝,却也还是说道:“想不到,他手下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奇女子。看她的动作与段痕有几分相似,但一身功力却完全是魔族修为。”
易先生道:“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吧,你没事吧,那一剑你定然虚耗不少。”
无为喘着粗气,道:“不妨事,死不了。老天让我或下了,这每一天都算是我赚来的。”
易先生却道:“胡说些什么,我把你救活可不是为了让你轻言生死的。”
无为却道:“但我却知道,就算我想活也没有多久好活了。我的身体我清楚,还好复活之际我便斩断了与段痕和南宫的命线,不然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易先生却道:“你既然能够死而复生,就该……”
无为抢话道:“就该好好活着,放心吧,顺其自然,能活便活,但我不会寻死。”
易先生轻轻叹息,却也不再说话。
段痕还在那里,原本片刻就该雨过天晴的暴雨却接连下了几天,冲的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南宫站在雨里也不免瑟瑟发抖,段痕却连眼皮都没有眨过一下,但他的人却也足足瘦了一圈,一双眼球如死鱼眼一般突起,两腮却如洼地一般深陷,手背上的细骨也是棱角分明。南宫看在眼里,不是怜悯,而是心疼。
“易小琪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你现在这么糟蹋自己的命,你认为小琪会安息吗!”南宫涵大声质问,原本他以为段痕听到易小琪的名字多少会有些反应,但段痕却依旧不为所动,眼睛依旧没眨一下。
段痕的心已死,为了易小琪而死,这个名字已让他的心碎成千万块,这心里早就已经填满这名字,再多一句却也不能令他动容。
雨忽的又大了起来,雨滴落到地面劈啪作响,好像要将一切砸的粉碎。
南宫站在雨里,手莫名的抖动起来……
既然要抖,就索性抖个痛快!
通觉剑心已出,染尘豁然出窍!
剑,如花绽放在暴雨中,如雨沉浸在花蕊里。
剑,如虹连接于苍云间,如云渲染在长虹下。
这是他的剑,已无可估量之剑,剑连接着他的心,他的心连接着天地。
却似,还连接着其他。
霍地,南宫居然瞥见段痕的手指,在雨中弹动了一下,惊起一滴落雨,盛开一朵雨花。
剑心!
“剑心!”
南宫在心中呼喝一声,他忽然发现段痕的心还未死,至少他那一颗剑心还活着,活得很好。只要他的心还活着,他就有办法将他唤醒。
剑,愈发的急了,比雨更急,比心更急。
剑锋滑过天际,滑过雨中,雨被破开,天被破开。
剑,却未曾停下……
三天,三夜……
他的剑还在舞动,他只想看到那个心死的人能够再动一动,哪怕只是弹动一下手指,眨一眨眼睛。
剑!另一把剑!
一把属于段痕的剑!
南宫涵无法分辨他的人是否在动,但却能着实感觉到段痕的剑气已经在这个世界荡漾开来,就如盐水融入清水,看不到变化,但变化已经在发生。
剑气无形,剑影无质,但无形的剑气与无质的剑影汇聚一起,却在雨中营造出一幅画面,一道虚妄的人影,挥舞着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剑,剑风如一只乐师的手,在雨滴上敲打出自己的专属节奏。
骤然!
一道人影乍分两道,两个人舞着两把不同却都属于同一个人的剑,在雨中,两把剑似在交锋,似在合奏。
惊然!
两道人影分作四道,每一道人影却都仿佛生着千万只手,每一只手中又都握着千万柄剑,每一柄剑又都在挥舞着千万剑招!
豁然!
千万剑招在暴雨中如火苗熄灭,千万柄剑在熄灭的烟尘中消融,千万只手在消融之后的空气中遁去行踪。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副漠然的眼神。
漠然……
“想不到救了我性命的人,会是你。”书生此刻终于复原过来,而他之所以能够恢复得这么快也全都是拜此刻站在他身旁那一名女子所赐。
这女子身披着一件暗红色斗篷,斗篷裹得很紧,就像蝙蝠的翅膀。而这女子的表情,冷的就像一块冰,比冰更冷。
雨犹未停,雨水积得很深,深到已经倒灌进这地势低洼的山洞。
这女子走上前去,只是站在那里,她的面前却冻结起了一道冰墙,雨水一旦触及到这墙也会被冻结成冰。冰墙越结越厚,一直延伸到山洞口。这时的冰已经达到三丈余厚。
“十多年了,我果然没有白白养你。”书生坐在那女子身后上下打量着她,却好像在欣赏一件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他曾经用这种眼神看过段痕,看过无为。但是那两个人,今天却几乎要了他的命。
女子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冰墙,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只是想把它还给你而已。”她的声音更冷,比她的人更冷,比她面前冰更冷。
书生道:“就因为这,我才足够的放心。这世上女人永远要比男人更为忠诚。
而且我只要你救我的命,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女子道:“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书生却道:“不不不,你救了我这一次,但是我养了你十几年,而且教了你一身的本事。这些可要怎么算?我知道,女人其实比男人更追求所谓的问心无愧,你是绝不会让自己欠着我的,所以,你至少还要为我做两件事才行。”
女子道:“你养我教我也不过是为了在今天能让我救你一命,这一切都不是你真心给我,不过是你加在我身上的筹码。”
书生道:“你虽然这么说,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有事你一定会帮忙的。女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女子却不说话,只是凝望着面前这块冰,冰上似乎有她的倒影……
段痕站在雨中,是的他在站着。
他终于肯动了。
“你醒了。”南宫笑着问道。
段痕微微点了点头,只吐出一个字:“饿。”
南宫却哈哈大笑,道:“知道饿就证明你还活着,陪着你这么多天我都饿了。走吧,我们去吃饭,我请。”
重整旗鼓对于自在天魔这样的人来说似乎很容易,天地风云已经聚齐,所需的天地之精、寰宇之气、名冥之神也已尽在手中,能够操纵诛仙四剑的四大僵尸王也已对他俯首称臣,能够催动盘古神斧力量的盘古后裔也已成为他的坐下宾。它现在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等,等到九星连珠之日,借助繁星之力来推动自己的霸业!
“九星连珠,九星连珠,三星聚会,五星损月,终于等到这九星连珠了。”易先生手中折扇一翻,素白扇面之上浮现出九点星光,星光却也不是死的而是活的,九颗星徐徐移动,朝一条线上并排而行。
无为也终于恢复了过来,听易先生口中念道着这什么九星连珠,便上前问道:“敢问易先生,这什么是九星连珠?”
易先生合起折扇,九点星光一闪即灭,道:“九星连珠其实不过是一种天象,乃为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天禽九星连成一线。原本这天象虽然难见但也不算什么,但在三星与五星之后现这九星却是大大不妙,九星之中所积蓄的力道就如堤坝之后的洪水,若是得以牵引,这力量将一发不可收拾。而且这力量就如能聚万川的江海,它能与任何力量相互融合,若是那时再有女娲石那让一切完整的法力,将那一份力量无限放大,那这一切,包括你我,包括这三界六道,九天十地,一切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无为叹息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
易先生道:“没有办法,星象行走之力岂是区区人力所能抵抗。”
无为道:“但你是神,是天,是守护一切的韦驮天,难道你也不能吗?”
易先生摇头,道:“别说是我,就算是我们二十四诸天加上摩诃暗黑天还有西方大善北天玄武真君联手,也至多能够扭转两颗星象之运动,但要阻止这九星运转,却不是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扭转得了的。”
无为道:“但九星连珠之力需要九星连成一线,只要我们打乱其中一颗星的运转,这九星便不能成。”
易先生道:“这一切谈何容易,这九颗星宿首尾相连生生不息,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偏移一颗,就要偏移九颗。”
无为道:“难道这一切就真的没有办法可以扭转,难道我们就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世界毁灭吗?”
易先生道:“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九星连珠在即,只怕另一方也该有所动作,只希望这九星连珠不要被他利用才好。”
无为却只剩叹息。
酒已经喝了半天,下酒菜只剩下盘子,段痕捧着一个几乎要空了的酒坛子还在喝着酒。不知道他是否醉了,不然怎么捧着一个空酒坛喝酒,但如果他真的醉了,他眼中的伤意却还是那么明显。
酒永远不是最好的疗伤药,但却是最好的麻醉剂。任何的伤遇到了酒都会变得没那么疼。
“剑心不死。”南宫笑着道:“一颗剑心,却成了你活命的本钱。”
段痕却道:“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南宫涵道:“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你已经选择活了下来,就要好好的活下去。小琪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别辜负了她。”
段痕道:“我知道,我不会让她白死的。我会亲手杀了那个人,为我家人和小琪,报仇。”
南宫涵叹息道:“你的确有了活下去的目标,但为了仇恨而活,你还会开心吗?”
段痕眼中的醉意瞬间已被洗去,只听他一字字道:“我已不配再开心。”
不配再开心,一个心已伤得不能再伤的人,他是否还会懂得什么叫做开心?
眼中的醉意又一次袭了上来,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善见城,永远高高在上漠视众生的善见城,在此刻却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帝释天高高在上,俯视一,却也不禁暗自问道:“这一切,我是否有能力阻止?”
忽的,一直宽厚的手掌从他身后伸出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一切自有定数,当年咱们联手封印自在天魔时胜算也是微乎其微,但最终咱们却还是成功了。所以这次,一切交给天定吧。”说话的人,正是二十四诸天之中,地位更在帝释天之上的大梵天。
帝释天道:“顺其自然,我却始终都做不到。”
大梵天道:“也算难为你了,三十三天中的一切都要你来费心,要你做到这顺其自然,也真是不易。毕竟这无为而治,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
帝释天不禁然叹息:“但是,九星连珠,成败关键。”
大梵天道:“没错,九星连珠,成败关键。三星动乱之际易先生就已推算到会有今日之事,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没有任何防备?”
帝释天不经诧然,道:“你可以如此的有恃无恐,就因为你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
大梵天道:“不是万全,只是一策。”
帝释天道:“不知你这一策,可否让我安枕无忧?”
大梵天道:“尽人事,听天命。”
人事,人心。
人心会伤,伤心是否也是一种力量?
伤得痛,只因为爱得深。
段痕手中的剑还在翻舞,舞出一朵落泪的花,舞出一道泪痕。
分不清他是醉是醒,道不明他是傻是痴,只知道那一夜宿醉之后他的手就一直握着这把剑,剑柄上缠着的棉丝已经被血浸透,这一路剑舞下来他的虎口早已崩裂流血,他舞的根本不是剑,而是伤心。
心已伤,剑亦伤。
人心会伤,剑心会伤。
一点泪滴从那多情的眸中落下,恰巧落在他的剑锋之上,声如琴弦惊断。
终于,这最后一剑终于落下,也许这心头的伤已经去了几成。而周围的一切,却都已伤得不能再伤,剑中透着伤心,虽无伤人之意,人却甘心为其所伤,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被这伤心所动容,甘愿成为其剑下亡魂。
段痕收起星杰剑,南宫却在一旁拍手叫好:“好剑法,真是好剑法。”
段痕却道:“这算不得剑法。”
南宫道:“的确算不得剑法,这该叫做剑意。剑随意动,意随心走,招式千变万化,但剑意却是不变。如此精妙的剑意,别要它只是昙花一现,为它取个名字,就叫伤心剑意,你看如何?”
段痕仰望天际,看白云如梦,梦中也许能幻化出她的面容。
南宫追问道:“伤心剑意,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段痕垂下头,问:“难道她的死,就是为了帮我创出这一套剑意吗?”问,却不知实在问南宫还是在问自己。
南宫却追问:“怎么,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那我们再换一个好了,你看叫多情剑意,这个不好,好像花花公子,那就叫从一剑意。”其实南宫何尝不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他却也知道段痕虽然肯动也肯吃东西,但他的一颗心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现在唯一支撑着他就只是那么一点仇恨,他不希望段痕活在仇恨之中,若真如此,有朝一日他大仇得报,那么他的人必定要再死一次,即便不死也要成为行尸走肉。他不想见到那一幕,所以他要尽快的让段痕从伤心中走出来。
“段痕,你这剑意我也想学,现在我就使将出来,你也好给我指点指点!”
说罢长剑出鞘,剑锋挥舞之间竟也是伤心无限,比起段痕适才所用之剑招却更似多了几分柔情。
原本他使出这一路剑意只为牵引段痕剑心,让其与自己一战,但不想情到深处竟而想起自己往日种种伤心之事,心中有伤,剑中自然带伤,剑由心生,他的伤心与段痕不同,剑招自也是大不相同。只不过他所经历最为伤心难过之事也不过是与莫阳生离,如何及得上段痕与小琪的死别,伤心不伤,这一路剑法威力却似也是不如段痕。
段痕停步,蓦然转身,长剑出鞘,剑锋自下而上轻轻一挑,剑芒沿着南宫剑招中无破绽之破绽处滑向其左肩。剑锋还未刺破其衣衫却已止住。
“这是小琪的伤心,我比你更了解。”段痕说完这一句话便真的转身离去,而南宫也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伤心不是段痕的,而是小琪的。小琪伤心,因为她注定不能与最爱的人在一起,段痕这一路剑法不是为了宣泄自己的伤心而是为了去体会小琪的伤心。痕,你的爱,比我更沉。”南宫看着段痕一路离去,脑中却浮现出易小琪的身影,他却不知该是替易小琪高兴还是惋惜,高兴她有一个这么深爱自己的男人,惋惜她却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
转身,南宫朝着与段痕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不想去打扰段痕,不想去打扰他的思念。他心中何尝没有挂牵,莫阳,很快他就能见到莫阳了。若不是他答应鬼母不到一年绝不见莫阳,此刻他早就冲下地府直往九幽,拼得个永不超生,也定要见自己心中所爱一面。
而如今,一年之约,只差一天了。
一天,对于很多人来说,一天足够做很多事,何况他还不止只有一天。
书生为了等待那一天已经等了不知多少个一天,为了那一天他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他决不允许自己会失败,绝不。
“九星连珠,原本还要半月才能到达这九星连珠之时,但我实在已经等不及了啊。”书生仰望苍穹,那九颗熠熠生辉的星光正在徐徐靠拢,但这速度慢的就好像停顿,对于一个极其迫切妄图成就霸业的王者来说,这种速度无疑是在消磨但他的生命。他已没有时间可以拿来消磨!
“盘古后裔!”书生一声令下,天地玄黄四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书生手掌一翻,掌心中却已多处一柄烂柯锈斧,而且斧身上密布着蛛网状的裂纹。若是这斧头落入寻常人眼里便是拿去卖废铁也不见得有人会收,但这四人此时看到这烂斧,却不由得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书生道:“盘古神斧的碎片我已为你们找齐,现在我只要你四人合力推星移位,让这九星连珠之势即刻促成,之后这盘古神斧就归你们所有。”
四人同时问道:“当真?”
书生道:“君无戏言。”
四人目光相对,却已拿定主意。四人站定于东南西北四大方位,周边之人包括书生在内也尽是退避三舍,因为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四人掌心相连围成一圈,双目微闭似已能在神游只见洞悉周围一切。只见四人胸口处各自聚集起一股力量,力量属性虽不相同,但却是如五行一般相克相生。力量在四人胸前盘踞,而四人周围也已卷起一阵旋风,风势汹涌,已看不清四人身影。
骤然间,劲风散去,四人胸前那几道力量合二为一直朝那九颗缓缓移动的星辉激射而出。这力量在众人眼中一闪即逝,但那九星却是金光大盛,转移之速剧增,这四人,难道真有推星移位的本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