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再来时小冬就问他斓花锦的事情。
“斓花锦?”秦烈怔了下:“我是想给你弄几匹来的,可是我的人手还没回来的,你知道的,连着你给赵芷的信一起捎去的,没回来呢。确定是四海聚宝的人送来的?”
“是啊,没错。”
秦烈忽然笑了:“我知道了——”
“不是你,会是谁?”
“我娘啊。”
“咦?”
“除了我娘,旁人差遣不动那些人。再说,和婆夷那边,还是我娘更熟悉。就算换是我,只怕也弄不来这几匹斓花锦。”
原来是托了未来婆婆的福。
小冬心里有些忐忑,又有点甜丝丝的,靠着窗边说:“那……你替我谢谢……伯母。”
秦烈在外头嘿嘿笑:“还叫伯母啊?好吧,且这么叫着,反正总得要改口的。斓花锦做裙子做披帛都好,你就裁了做吧,回来穿得漂漂亮亮的,你亲自去谢她吧。”
见当然是要见的——将来成了亲,可得给婆婆敬茶的。
“对了,房子都整得差不多了,正在修整花园,你上次说的那些花已经移过去了。”
小冬轻声说:“别花太多钱。”
秦烈嗯了一声,又说:“没花我的钱,东西都是王爷让人采办的,人手呢,有内府的还有作监的,我就是来来回回跑个腿儿,想使钱还使不上呢。从咱们那宅子到王府,走路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坐车更快,以后你要来往也方便。”
“嗯,我知道,父亲也是这样说的。”
小冬想了想,低声说:“天气老这么坏,你就不要再来了,每回淋得象落汤鸡似的。等天气晴好了,你再来吧。”
“知道,今天这雨不大,我来时就没下,再说,我这斗篷是隔雨的,不怕。”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秦烈还是舍不得立时就走,站在窗子外面,雨珠沿着瓦沟流淌,从檐前落下。
“那,我走了?”
窗子里小冬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有些舍不得,听着外面过了半晌没声音,猜想秦烈已经走了,轻轻开了一线窗子朝外看,却不想正和秦烈对了个正脸儿。
“呀?”小冬咬着唇,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你不是走了么?”
秦烈终于见着了她的样子,小冬的脸庞似乎瘦了些,更加清丽娟秀。头发梳成双鬟髻垂在肩膀上,耳朵上戴了一对明珠坠子,脸上没施脂粉,脸上似惊似嗔,说不出的可爱。
秦烈的手想往前伸,小冬忙把窗子一掩:“你快走吧,让人看见了。”
“好好,我这回真走啦。”
屋里大家围着那斓花锦啧啧称赞,吴师傅一边细看,一边又叹气又摇头的。
“吴师傅这是怎么了?”
“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光这样看,看个一年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织出来的。要是遇见一个懂行的,好好请教一番,那就好了。”
红芙笑着说:“您也说了,咱们中原没人会织这个,难道要去婆夷找人去求教么?”
“唉,即使这辈子还能去,只怕也问不到。咱们大夏朝的针绣名家也多,可差不多都是敝帚自珍,有些压箱绝技连徒弟都学不来。就拿我师傅来说吧,当年有一样飞针的本事,就打算只教她女儿的,可惜她女儿实在不是这块料子,后来传给了她的儿媳,我就没福学到。这么一来二去的,很多前人的绝技就失传了……”
其他人纷纷插话,红芍说了句:“那吴师傅您可得多收几个好徒弟,把您的手艺传下去呀。”
“我倒也想,可是好徒弟也没那么容易遇见。有的吃不得苦,有的听话却不开窍。还有的既肯吃苦,心思又灵巧,可是往往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啊。”
红芙问:“莫非您就遇见过?”
“虽然没遇见过这样的徒弟,可是却有过这样的姐妹啊,学了你的本事还要回头反咬你一口……”吴师傅说了半句没再朝下说,屋里人察言观色,也没有再问下去。
宫里头没有真正的太平安生,哪怕是针工局这样的地方也不例外。
小冬的手在斓花锦上轻轻抚过,触手感觉轻软柔滑,做成裙子穿在身上一定是很美。
雨在晚饭后停了一会儿,小冬陪着安王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石子路被雨洗得光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潮湿的泥土味儿,树叶的气息,雨水的气味儿,花的香味儿,安谧而宁静。
“父亲。”
“嗯?”
小冬低下头,有些难为情:“新宅子那边的事情,父亲……别太花费了。”
安王笑着问了句:“你倒都知道了?”
秦烈偷偷来见她的事,八成是瞒不过安王的。
安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紧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现在不花,还等什么时候花?”
“哥哥还没娶嫂子呢……”
“你哥哥的性子还得好好磨一磨,我不想让他早娶。再说,你哥哥是个有志气的,也不惦记府里这点家底。他要有本事,何需要这些浮财?女儿出嫁就不同了,有嫁妆,将来日子过得也舒服些,说话有底气,可不用看人脸色。”
“谁敢给我脸色看啊。”
“嗯,说得也是。”安王一本正经:“秦烈那小子要敢怠慢你,就让你哥哥再去揍他一顿。”
小冬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肯定不敢的。”
雨又飘了起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渐渐越下越紧。安王让人提着灯笼打着伞先送小冬回去。吹了些冷风,小冬被胡氏结结实实灌了一大碗姜汤下去,身上腹中都热烘烘的,半夜都睡不踏实。
小冬在梦中听到隐约的说话声音。她睁开眼,屋子里还暗着,天还没亮。
午觉睡得时间稍长了些,身上又出了些汗。她翻了个身,外面说话的一个声音是红芙,一个却不是很熟,反正不是红荆。
小冬想起来了,这个声音应该是红芍,也是和红芙她们一起进府的。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红芍说:“对了姐姐,我听说……”她声音本来就小,又压得更低了些:“前头那位明夫人,其实是趁乱和人私奔了,是真的么?”
明夫人?她不是在上次动乱中失踪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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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冬竖起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地只言片语。
红芙斥责她一句:“别胡说,那些事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你不要命了?”
私奔?明夫人?
她不是被乱军所害么?怎么会是同人私奔?
“对了,我听你白天说的话,那意思……是想跟吴师傅学手艺?”
红芍嗯了一声:“我没有姐姐这么能干,也没有红荆姐姐那样细心。要说这院子里咱们几个人虽然是一拨进来的,可是数我最窝囊,我想,要是能和吴师傅好好学,就算没有她那么厉害,学个三四成,将来也总能混口饭吃。”
“可吴师傅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她是太后娘娘指过来的,将来只怕还得回宫中去。你要想和她学,一来时间太紧,二来,吴师傅肯不肯教你那还两说。”
“是啊,我也就是这么想想。”
“你看,咱们前头服侍郡主的,有的是府里开恩发还回家了,还赏给了银子。有的就配了婚事,现在不也都过得不错么。你不必为这个太忧心。郡主是难得的好人,必不会亏待咱们的。你不用胡思乱想,再说,还有胡妈妈呢。”
“胡妈妈是肯定要跟郡主一起过去的,咱们几个就不好说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就是跟过去了,又能再服侍几天?可要是不过去……”
“你们几个人这几天是不是都在琢磨这个事儿?怪不得一个个都有点儿神不守舍。”
“我是没什么可想的,家里人一个都没剩下。姐姐你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家。将来不管怎么说,也还有个牵挂,有个倚靠。若是发还回家,姐姐能回,可我们几个却是没有家的,能去哪儿呢?若是府里给安排嫁人……我长的又不算好,嫁人能嫁得好么?”
红芙叹了口气:“你也别尽钻牛角尖了,还有多少人过得不如咱们的。平时大家说起来,哪个府里丫头又被发卖了,或是被打杀了,那不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郡主待人这样和气大方,比起那些人来,咱们又幸运了不知多少倍了……”
她们又说了几句,便又没了声音。
小冬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明夫人和人私奔,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造谣?
小冬觉得,私奔的可能性不大。首先明夫人在府里多少年都不出门去,也见不着外人,能有什么机会和人私通?再说当时乱军势如饿狼,府里一片大乱,连福海管家都受了重伤,明夫人就算有想跑的心思,她往哪儿跑?那些乱军能容她跑了?哪怕她真想私奔,也得奔得出去啊。
红芙她们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小冬知道胡氏对她们必然有安排。她这一院子的人不可能都带走,看胡氏的意思,红芙和红荆是一定要带过去的,其他人小冬也不确定。安王府待下人一向宽柔,早先服侍过小冬的红英就嫁了田庄上的管事,现在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很是红火。还有红绫她们,都是由各人家里接回去了,也都发送了一笔钱,要嫁人要找个小生意做做都不成问题。
红芍要真想和吴师傅学本事,小冬倒也愿意帮她说一说。给金给银都不保险,她若学到门手艺,那比给她金银要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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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稍后,大家明天再来看吧。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