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君兰舟身上熟悉的清爽味道,阮筠婷悬着的心一下子安定了。靠在他胸口无力的摇了摇头,本以为自己说出的话应当很大声音,却是细若蚊嘤,“我没事。”
君兰舟已是吓出了满脑门子的冷汗,见阮筠婷没事,只是被下了迷药身子虚软,长长的松了口气,亲了她额头一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地上打斗的侍卫和刺客,随时准备带阮筠婷逃走。
阮筠婷闭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红豆呢?”
君兰舟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仍旧戒备的看着刀兵相向的两伙人:“红豆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阮筠婷这才彻底安下心来,勉力扭过头,看向地当中。
刺客共有四人,且各个武艺高强,端王爷留下来给阮筠婷的护卫都是绝顶好手,在这四名乘刺客跟前,竟然落了下风。
君兰舟这厢抓了被子将阮筠婷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她冷着,左右看了看,冲着身边侍卫比了个手势,便抱着阮筠婷起身下榻。在这里纠缠下去,很有可能被波及。
西武国这些护卫虽然武功不及刺客精湛,却胜在人多,一时间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让他们无法突围。
君兰舟将裹着棉被的阮筠婷背在身后,推开床榻附近的格扇一跃到了庑廊下,后头紧随着两名侍卫,也跟了出来。
“婷儿莫怕,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阮筠婷靠着君兰舟的肩膀,点了点头,“我不怕。”呼吸到寒夜里的冷空气,她感觉舒服多了,头也没有那么晕了。
君兰舟心下稍定,背着阮筠婷撒腿如飞的往前院跑去。将刀兵碰撞之声远远的抛在身后,声音越小,他的心却越是纠紧,总觉得若他是那个组织刺杀的人,定会先派诱饵去打头阵,转移敌人的注意力,重头戏会放在后头。
因此,到了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时,君兰舟脚步迟疑,缓缓停了下来。看着那门外冷清的前院,止步不前。
“君大人!?”两名侍卫也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君兰舟。外头有很多护院。跑出去就安全了,君大人为什么不跑了?
“情况不对,咱们暂且在这里呆一会。”君兰舟不放心阮筠婷在自己身后,索性将她放下来,如抱孩子那般抱在身前护着。转回身看向卧房方向。远远的,却见火光闪烁,一股浓烟在夜幕之下弥漫开来。
“走水啦!走水啦!!”
下人们惊慌失措,园子里顿时乱了起来,不光是后院,在看向前院时。悠然堂的方向也有火光蹿升。
阮筠婷气结的抿了抿唇,冷冷的道:“这可到好,真是看得起我阮筠婷!竟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君兰舟见阮筠婷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越发的放下心:“婷儿,如今咱们是进退两难,后院定然不能回去,前院也一定有埋伏,在这里坐以待毙更是不行。刺客若不见咱们经过前院,顷刻就会找到。”
“那该怎么办?!”随行的两名西武汉子闻言急了。“总不能在这里等着被逮住吧?到时候还不是保护不了郡主周全?要不这样,我们二人去引开刺客,君大人想法子带着郡主从侧门逃。”
君兰舟闻言摇头:“不中用,前院尚且布置下天罗地网,你当侧门和后门外会疏于设防?”
阮筠婷皱着眉:“难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被人‘瓮中捉鳖’?”
左右看了看,后宅和前院都已经火光冲天,下人们正拎着木桶捧着陶盆出来灭火,并没有刺客出现,可见刺客的目标只是她,不会伤及旁人,更不会血洗养心小筑。
不会连累无辜,阮筠婷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兰舟,你放我下来,咱们去下人房,换上下人衣裳,混在人群中灭火即可。”
君兰舟闻言,眼前却是一亮,刮了一下阮筠婷的鼻子,“我怎么没想到。”
四人无比警觉的四处观察,生怕被刺客盯上,小心翼翼的来到前院,君兰舟和阮筠婷成功的找了两身粗布衣裳套上。还故意弄乱头发,在脸上抹了黑灰,便去提水跟着一同救火了。
想不到这主意果真灵,刺客竟然没有发现他们。
火渐渐熄灭,养心小筑才刚建成,本是华丽簇新的,如今却散发着烧焦的气味,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扔下木盆,仰头看着还冒着烟的屋顶,阮筠婷欲哭无泪,好容易独立门户过上悠然自在的小日子,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端了,这里不能住了,难道要回徐府去?还是说,去归云阁将就一阵?
正想着,后院的方向传来一阵哭声,丫鬟尖锐的嗓音哭叫着:“郡主呢!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不要想活命!”
“郡主被君大人带走了,应当无碍。”
“那快找阿,前门后门侧门,但凡是能离开养心小筑的所有出口入口都去给我打探清楚了,君大人和郡主两人在外头若是与刺客正面交战,怕是凶多吉少啊!”
“是!”
……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对话声,阮筠婷笑道:“是红豆和婵娟,见不到我定是急坏了。”她才刚还担心红豆中了**香,后宅又起了火,会不会伤到她,现在听到她还有力气底气十足的指使侍卫去寻人,就知道她没事。
“红豆,我在这。”阮筠婷扬声道。
这一声,让周围所有下人们都看过来,君兰舟用袖子擦了擦阮筠婷的脸,又随便抹了抹自己的。
众人谁都想不到,才刚跟他们一起灭火的竟然是两位主子,忙行礼:“见过郡主、君大人。”
错杂的脚步声从月亮门的方向传来,红豆、婵娟和赵林木家,带着一群小丫鬟和几名侍卫快步跑来,看到阮筠婷和君兰舟换了身下人装扮,都安然无恙,均放下心来。
婵娟拉着阮筠婷的手上下打量。见她脸上还有后灰尘,忙拿了帕子帮她擦脸,又解开自己的棉斗篷披在阮筠婷身上,嗔道:“郡主好狠心,明明混在人群里,看着咱们着急,却不提醒一声。”
阮筠婷紧了紧披风的领子,笑道:“是是是,是我不对,婵娟丫头说要怎么罚我啊?”
红豆道:“郡主和君大人机智。竟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只要您没事,奴婢们就放心了。哪里敢逾距说什么罚您?”
赵林木家的对着夜空拜了几拜,道:“郡主、君大人,外头天凉的很,要不先去前头找一间没损坏的客房歇一歇,暖和暖和?”
“也好。”
阮筠婷颔首。回身吩咐赵林木家的督促下人们清点损失和伤亡情况,又命人分工整理宅院,这才和君兰舟一起带着红豆和婵娟去了前院客房。
纵火之人烧毁的是阮筠婷在后宅的卧房和前院的悠然堂,其余的屋子倒也无碍,君兰舟居住的客房更是无恙。安国伺候君兰舟洗漱更衣,婵娟和红豆则是在后间为阮筠婷挽起长发。换上小丫头临时找来的棉袄和长裙。
一切打理妥当之后来到外间,见君兰舟已经一身清爽的坐在八仙桌旁的绣墩上。
“兰舟,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君兰舟上下打量她。如今她穿着丫鬟们才穿的草绿色细布长裙和对襟交领的棉袄,少了许多华丽装饰,倒显得越发清新可人起来。他见过的许多美人,无不是用华丽的装饰和精致的妆容打扮起来的,阮筠婷却是个例外。不刻意装扮,更加清新悦目。
“来。坐下吃杯子茶,压压惊。”君兰舟一指早就放在圈椅上的黑色貂裘,吩咐婵娟:“那件,给你们郡主披上,她怕冷。”
“是。”婵娟和红豆为阮筠婷披好了貂裘,行礼退了下去。
阮筠婷则是疲惫的趴在八仙桌上,想起方才火光冲天刀兵相向的场面,仍旧心有余悸。
“兰舟,你说会是谁派了人要杀我?”
“不见得。”君兰舟放下茶盏,晶亮双眼在明亮而柔和的落地八角宫灯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波光潋滟。
阮筠婷索性偏了身子,枕着君兰舟的手臂:“你说不见得,是何意思?”
“婷儿,冬日里天干物燥,若是刺客真有心放火,你觉得那火是咱们轻易可以扑灭的吗?”
阮筠婷抿唇不语。
“还有,刺客武功高强,都可以突破层层防御到你卧房去下了**香,若是真想杀你,什么毒药不能下?”君兰舟越是分析,越觉后怕,如果刺客真有杀死阮筠婷的心,说不定他赶到的时候,阮筠婷已经一命呜呼了:“不行,往后我干脆搬到后头去住,离你近一点我才安心。”
君兰舟担忧的事阮筠婷自然也想到了。坐直了身子左手撑着下巴:“那当然好了。”想不到刺客的一次截杀,竟然改变了君兰舟的意思。前一阵为了君兰舟住在后宅还是前院,他们两人还曾经争执过一番,最后还是阮筠婷妥协了,谁叫君兰舟有正当理由呢。如今他自己提出来,岂不是好?
“可是……”阮筠婷一想到方才的事情,越发觉得疑点重重,“刺客安排这种漏洞百出的刺杀,目的何在?不给我下致命的毒药,难道是想掳走我?”
“有这个可能。“君兰舟点头。
“抓了我去有什么用?难道是父王得罪了人?对方抓了我去,好威胁父王和岚哥儿?”阮筠婷一想到阮筠岚和雷景焕或许会有麻烦,就担忧的皱起了眉,比方才被下了**香面对刺客的闪闪白刃还要忧愁。
“郡主。”正当君兰舟要开口劝说之时,安国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郡主,大人,正门来了一群大梁国的城防军,带头的是个穿玄色官服的大官,说是奉了皇上口谕,来给郡主请安。”
阮筠婷和君兰舟闻言,对视了一眼,刚才还想不明白的事情,隐约浮出水面。
阮筠婷提着貂裘的下摆站起身,平静的道:“是么,那我定然要去见见这位大人了。”穿玄色官府的。定然不是城防军的人,难道是其它武官,大半夜里闲着没事,还在城里帮着城防军巡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离开客房,过穿堂到了悠然堂所在的前院,过了垂花门,就看到一个英挺身影正站在不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城防军。
“四小爷?”
“英爷?”
阮筠婷和君兰舟停下脚步,异口同声惊呼。
君召英便尴尬的笑笑,看了看左右之人。咳嗽一声正色道:“是我,端阳郡主和君大人无恙吧?”
见他如此正儿八经的说话,再联想他现在的官职。阮筠婷就已经明白了七成,语气难免带了一些揶揄嘲讽:“啧啧,四小爷这会子不回去陪我七表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这里被烧焦的样子很好看?”
“额,婷儿妹妹。你别生气啊,这个,哎,我是奉皇上口谕而来,皇上听说养心小筑遭了刺客,连房子都差点一同烧毁了。很是担心你和君大人的安危,特地命令我代人前来查看,现在刺客呢?”
君兰舟和君召英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比亲兄弟还要了解,见状抱着肩膀笑吟吟的道:“英爷何必明知故问呢?皇上是不是还有口谕,请郡主进宫去住下?”
“兰舟果然聪明绝顶,揣摩上意如此精准。”君召英脸上也红了,咳嗽了一声。正色道:“皇上说了,郡主和君大人。一个是端王爷的女儿,一个是端王爷的义子,你们两人的安全对大梁与西武的关系太重要了,事情既然发生在大梁国的土地上,就由大梁国全权管理,刺客之事,我们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郡主和君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为了防备刺客再次行动,皇上特准端阳郡主和君大人到宫里小住一阵子,宫中守备森严,高手如云,皇上会如同保护自己那般保护二位。”
君召英的话说完,阮筠婷险些为皇帝唱念做打舞俱全的一番设计叫好,大费周章的派了人来,烧了她的家,就是为了逼她入宫?她和君兰舟入宫住下,方便皇帝监视行踪,又可以在与西武国发生冲突的时候握住个把柄。不过阮筠婷觉得最大的一个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她身上的蝠纹玉佩。
前一阵德泰奉命前来,索要玉佩,被她搪塞过去,皇帝一定是记在心上,根本不信她没有蝠纹玉佩。她若进了宫,能得到玉佩的机会就多了。
“替我谢谢贵国皇帝的好意。”阮筠婷似笑非笑的道:“入宫就不必了,我们会去我外祖母家住下。”
君召英很是为难的道:“皇上吩咐,无比将两位请进宫去。在宫外,皇上无法确保你们的安全。”
最后一句话一语双关,无法确保安全,岂不是在告诉阮筠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来,皇帝是铁了心了,竟然找到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和君兰舟圈起来?
阮筠婷知道此番躲不过去,只能聪明,但是心里并不服气,还打算说什么时,君兰舟先一步道:“罢了,都是自己人,何必为难,明知道躲不过去,那就随英爷进宫去,也好叫英爷交差。”
君召英面红耳赤,近日的任务他当真是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来的,可是圣旨下了,他那里有不听从的道理?如今面对自己的好兄弟和好朋友,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可是,公事就是公事,君召英回身一招手,城防军将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赶了过来。
阮筠婷一面走向马车,一面揶揄君召英:“啧,振国司的办事效率果然高,连马车都预备下了?”
“婷儿……”君召英求饶的道:“你大人大量,别生哥哥的气。”
阮筠婷便回头看了君召英一眼,叹息道:“我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无奈。现实终归会将咱们推的越来越远的,近日你是请我们进宫去,若是将来有一日,咱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上,该当如何?那样的场面,我真的不愿看到,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疼。”
阮筠婷的话柔软又伤感。
她和君召英之间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君兰舟和君召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听了阮筠婷的话,君兰舟和君召英都是默然。
到了皇宫,阮筠婷和君兰舟被直接带到了御书房。
此时已经是丑时一刻。御书房之中仍旧是灯火通明,皇帝坐在黑漆桐木的书案后头批阅奏折,大太监德泰在一旁侍奉茶水,已经困的张不开眼睛。
朱砂笔圈圈点点之后,皇帝合上奏折,随手一扔,抬起头开看着阮筠婷和君兰舟,笑道:“让两位受惊了。”
阮筠婷笑着行礼:“多谢皇上,百忙之中还挂怀着我们这等小事,真是不胜惶恐。”
阮筠婷这寻常的一句寒喧。皇帝竟然听出一些嘲讽的意味来,许是他想的太多了?皇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吩咐德泰:“院子预备好了吗?”
德泰忙笑着。道:“回皇上,靠近西南边儿有一处‘迎香苑’,最是清雅幽静的,正适合君大人居住,只与端阳郡主的住处。奴才倒是觉得她和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如就住在延寿宫里。”
皇帝想了想,道:“也好,爱妃总是叨念她的好妹妹,端阳郡主去陪着爱妃几日也是好的。”看向阮筠婷:“你觉得呢?”
阮筠婷和君兰舟心里都明镜似的,这一切皇帝早就布置好了。现在问起来只是走个形式罢了,他们既然踏入宫门,就没有选择或者说不的权利。
“全听皇上吩咐。”阮筠婷和君兰舟异口同声。
延寿宫。
徐向晚穿着蜜合色的寝衣。披散着长发来回跺步。白薇跟在一旁,劝说道:“娘娘,您稍安勿躁,端阳郡主身边高手如云,定然不会有事的。”
“哎。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安不下心来。”徐向晚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如何安排的。只是听德泰才刚来传口谕的时候说了一句,自己凭空猜测了一番,她在深宫之中生存这段时间,早已经练就了敏锐的思维,从德泰的话中分析出阮筠婷必然遇到了危险。
“娘娘,端阳郡主到了。”
被徐向晚打发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宫女跑了进来。随后,阮筠婷披着君兰舟的那件黑色貂裘走了进来,因为君兰舟的貂裘她穿着过长,不得不用双手提起下摆。
徐向晚见了,忙迎上去,拉着阮筠婷的手进了正殿:“婷儿,你没事吧?”
白薇接过貂裘挂好。
徐向晚上下打量阮筠婷,见她头上全无装饰,身上穿的还是下人的棉袄长裙,声音变有些拔高:“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一言难尽了。”阮筠婷揉着太阳穴,道:“晚姐姐,我才刚中了**香,这会子头疼的很,又累又困,要不咱们歇下,等躺下了我告诉你?”
“好,好,白薇,快拿汤婆子给阮姑娘把床褥捂热了。”徐向晚拉着阮筠婷:“走,咱们到里头去说。”
阮筠婷换上徐向晚的寝衣,躺在屏风外的小榻上,昏昏欲睡的将近日发生的事客观的说明,其中避开了皇帝可能可以算计之事,直将徐向晚听的惊心动魄。
到了最后,阮筠婷问:“晚姐姐,你可知道‘迎香苑’在何处?”
徐向晚道:“你问这里做什么?这里临近宫外,紧挨着浣洗局,隔着一道院墙就是刷洗恭桶的地方,那味道真是难闻的很,偏偏又叫了个‘迎香’的名字,简直就是个讽刺的所在,曾经仁贤皇贵妃在的时候,就以避疾需要静养为由,将宫嫔打发到迎香苑去住,结果那软弱的女人,竟然受不了屈辱,在园子里自缢身亡了。”
阮筠婷越听越是生气,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泄愤似的重重捶了一下床板。
徐向晚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半撑起身子问:“你还没说你问这里做什么呢。”
阮筠婷咬牙切齿的道:“承蒙皇上想的周到,将兰舟安排到迎香苑去闻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