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迟群回答,然后问:“俞哥,还有没事要我们做的?”
俞方平说:“没了,你过去继续做彩灯吧!”
监子里来了个俞方平,又多了一个死刑犯,每天的铁镣声比以前更响。严伟有了下棋的对手,便时时拉着俞方平对弈。一边下棋,一边闲话,时间自然就要好打发得多。在一次严伟的一个卧槽马,逼得俞方平认输后,两人一边重新摆棋,严伟一边问:“方平,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俞方平回答:“我们家四姊妹,我排行老二。家里在农村,父母都还在,上面一个姐姐已经结了婚,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们都来看了你吗?”严伟提了一步齐心率。
俞方平应了一着当头炮,回答:“我出事抓到后,弟弟也抓进来关了几个月。因为我给了他五万块钱,给他找老婆的。公安讲他窝藏,后来取保出去的。开庭的时候家里都来了。也来看过我,经常送些钱来。今年春节后,我妹妹找了个男朋友,在部队当排长,她带着男朋友也到这里来看过我,还送了两百块钱来。”
“听说你逃到山西后,结了婚,还生了儿子?你老婆知道你的事后,有没有到湖南来看你?”严伟跳了一着马问。
俞方平出了一着车:“我是在山西被抓的,他们就已知道了。我被移送秀湖后不久,老婆就带着儿子到了湖南,在我家住了几个月。我开了庭,来了判决书她才回的山西。她走的时候将儿子给了我爸妈,讲是我的血脉。她到山西几个月又回来了,说想儿子想得慌。我爸妈又让她将儿子抱走了。我这里还有她们母子的照片。”
严伟立即说:“拿出来我看看。”
俞方平从他那只红色的塑料桶中的衣服里,拿来了照片。照片一共是三张,一张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穿着羽绒大衣,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男孩。男孩戴着一顶天使帽,正好奇地四处张望,背井是一片雪原,是在北方照的;一张是一个男孩坐着一匹木马,脸蛋红彤彤的,睁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照片上有一行字:“周岁的丹丹。”是在照相馆拍的;还有一张是一个装春秋装的少妇,少妇的眼中透出惆怅、不安、失落,抱着一个男孩。男孩正用手指顽皮地去刮母亲的脸。旁边还站着一位很秀气、漂亮的姑娘。俞方平介绍说:“这是我妹妹。”
“你老婆没有提出过同你离婚吗?”严伟问。
“没有。”俞方平惨然道:“其实离不离婚,都是一样的。我这一死,就是不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严伟认真地说:“当然有意义了。她不离证明她对他还是有情的,对你还抱有希望。虽然你判了死刑,没执行前,还是有机会改判的。经济犯罪,不同于暴力犯罪,书上讲要最高法院核准的。像他们——”严伟悄悄向许军华撸了撸嘴,压低声音:“是最高法院授权省高院就能核准的。你是不是在上诉?”
俞方平语气沉重地回答:“是在上诉。听我的律师讲,案子已经到了最高法院。在我逮捕的时候,家里就替我请了律师。律师来同我见面,让我讲实话,说才好为我辩护。律师讲检察院对我的案子定性是监守自盗,后来通过对情况的了解和多方面的努力,起诉时改为了贪污。说贪污要好办得多,但一审还是被判了死刑。因为这个案子在秀湖当时引起了轰动,影响很大。我通过律师代理向省高院上了诉。律师讲,省高院不久就下了裁定:维持原判。一般来讲省高院裁定后就要执行的。但我关了一年多,还没有死。后来律师告诉我,正在向最高法院申诉,最高法院已经受理,已经调了卷。我关在这里一年多,认真地研究了法律书,知道经济案的死刑核准,最高法院没有授权省高院,必须最高法院核准的。现在案子还在最高法院。唉!省高院的裁定都是维护原判,最高法院也不会有多大希望的。这么些日子,我也想通了。现在我并不害怕死。只是想到儿子,放心不下。”
“方平,不要那么悲观,给自己一点信心。”严伟劝慰他,关心地问:“你的事,以前听老五、陈勋说起过。你能不能具体讲给我听听?”
俞方平考虑了许久,才答应了严伟。不抽烟的他,向严伟要了一支烟,点燃后,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并不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是一时的糊涂,铸成了大错。”
“我的家同大多数在农村种田的人一样,家里不是很富裕,只是说能够吃饱穿暖而已,没有什么积蓄。比他们要好一点的是,父亲有一门泥水匠的手艺,可以为家里争一些零花钱,供我们兄妹上学。我还可以向母亲要五角、一元的买两支铅笔,再买两角钱的水果糖。这在我们村,已经是令别的孩子羡慕的了。”
“我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父母对我的希望也很大。希望我能够跳出家门,有一份工作。我自己也暗暗发了誓,要像城里人一样生活。所以我很刻苦,终于没有辜负他们的心愿,考上了西南财经学院。”
“考上了大学,我们家在村里出了名。亲朋好友都来到家中,为家中出了个大学生来祝贺,父母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在高兴之余也犯了愁,家里本来就不富裕,父亲的手艺活,再加上母亲每年喂的两头猪,只能勉强供我们几个读书。现在要上大学,这钱从哪里来?当时,我姐姐正准备结婚,可嫁妆还没着落,为了让我们读书。我姐姐讲,暂时不结婚了,到广东去打工,把做嫁妆的钱让给了我。于是,在亲戚们的家东凑西借,凑够了学费,我才进了学校。”
“就在我上大学的第二年,父亲在为别人修房子时,不慎从三楼上摔了下来,把腿跌断了。在医院里住了两、三个月,花了上万元,也没将腿给治好,出院后一瘸一拐的。我们家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靠父亲在外做泥水活。现在摔断了腿,再也干不了泥水活了。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姐姐打工的钱了。姐姐每月打工挣的钱也不多,还要考虑她自己结婚要办嫁妆。家里越发紧张。我以后的学费主要靠借和到信用社贷款。”
“我好不容易大学毕了业,分配到了秀湖县中行当出纳。每月的工资也就是几百块钱。我毕业后,家里已经欠债了三万多块。父亲明确地跟我讲,这些钱是要我负责还的。三万块钱按我当时的收入,不吃不喝也要三、四年,况且我已到了成亲娶妻的年龄,结婚要钱,买房子要钱,姐姐为我上学,放弃了结婚,我需要回报。我被钱字缠得喘不过气来。”
“看看周围的同事,每天骑着摩托车,带着女朋友,风驰电驶的,提着手机,进出酒店、夜总会,没有不羡慕的。可是我还背着这一身沉重的债务。有次一个同事结婚,我们去闹新房。他那宽敞的新房,豪华的装修,昂贵的电器,令我目瞪口呆。我就想:什么时候我才有这么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呢?每天经我手数出去的钞票都是几十万。可每天属于我的只有二、三十块。我心里就老是这么想着,这些钱要是属于我的,那就好了。我时常抚摸着那些钞票,幻想着它们就是我所有的。”
“这个时候,我母亲突然胃出血进了医院。医院检查后确认妈妈的胃已坏死了三分之一,要做切除手术。这是妈妈这几年吃剩菜剩饭,饥一顿饱一顿弄的,全是因为我读书。住院、手术费需要一万块。父亲对我说:‘你现在有工作了,要想办法为妈妈筹集住院手术费。’做为儿子,负担妈妈的手术费是应该的。可是让我到哪里去弄这一万块?向朋友借?我好面子,开不了口。况且,还不一定能借得到。于是,我又想到了每天从我手中流过的那些哗哗响的钞票。”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觉金库保管员的钥匙放在桌上。金库是在两片钥匙同时开启才能打开,我掌管了一片,另一片就在保管员那。每次开金库都是我俩一齐到了后,才能打开的。我看看左右无人,便将他的钥匙印在了一张香皂上,然后将他的钥匙擦干净了。他们回来后都没有发觉。”
“我偷偷地在街上一个配钥匙的地方,花了五块钱的高价配制了这把钥匙,揣进了兜里。有好几次我想去偷偷地打开金库的门,却在门前住了手。我知道,它是国家财产,只要我伸进手去就犯了罪,我害怕,紧张得不得了,又几次放弃了这种打算,不想因此去坐牢。”
“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的病情恶化了。医生说再不手术就有生命危险,父亲在病床前泪流满面,我的心像刀割一样。”
“走出医院,我摇摇晃晃,无精打采。母亲给了我那么多的爱,我都无法予以回报。难道就此看着母亲离去?我必需救母亲,哪怕是犯法。我思想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假如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借给我一万块钱,我就不会去打开金库那扇令我胆颤心惊的铁门。最后我想,还是拿钱给妈妈救命要紧。也许在短时间里不会查出一万块钱的亏空。到时候再慢慢填上就行了。”
“就这样,我怀着紧张、害怕的心情回到了银行,借口加班,留了下来。在同事们下班都走了后,我关上了门窗,然后掏出了两片钥匙,密码我是早就知道的,使用过无数遍,不会搞错。当我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锁孔时,由于手抖得厉害,插了几次才插进去,然后就打开了金库的门。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许多排钞票,有百元券的,有伍拾元的,有拾元的。我拿了一叠万元券装进了衣袋中。”
“就在退出金库时,我停住了脚步,我想到了三万多元的欠帐。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再到哪里去配制钥匙?于是我又走了进去,又拿起了四叠百元钞,装进衣袋中,将里面的钞票仔细地码放整齐。我又想到了我将来结婚的新房,就又拿了五万块,拿着十万块,我感到沉甸甸的,一种强烈的犯罪感,令我害怕得浑身都是冷汗。我抚摸着那些整齐的钞票,像绸子一样的光滑。诱人的油墨味道,充满着巨大的诱惑。一种贪婪彻底地制服了我。拿一万是拿,拿十万也是拿,发现后都要被法律制裁。何不搏他一搏,换取今后的荣华?终于,我决定赌了。管他犯不犯法,要是能侥幸地逃脱,也值得了。”
“我找了一只布口袋,将金库中的百元大钞装进口袋中,为了不让人立即发现了,我没敢全拿。然后,将行里的一些未经使用的单据本,整整齐齐地码进了金库中,在上面再用真钞盖住,恢复了原样。要是行里不进行盘点或是大量现金提取的话,一时半会是不会发现异常的。做好一切后,我抹掉了留下的痕迹,提着口袋走出了银行。”
“第二天,我做了几件事:到医院交了住院费,给父亲留了一万块钱,让他在医院医药费不够时再补交。我骗他说,是在单位借的。然后抱歉地告诉他,我要出差,不能到医院来陪妈妈,让他替我照顾好她;给银行领导打电话,说我母亲住院开刀,要请两天的假。我知道,我不去他们打不开金库的门,一时不会发现金库丢了钱;在几家银行分别存了些钱;回到家给了一个锁着的包给我弟弟,让他保管好。里面有五万元现金和一些信;放了两万块在姐姐专用的一个箱子里;在一个地方埋藏了部分现金;然后将剩余的现金,装入一个密码箱中,带着它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的故土。在上车前,我最后深情地看了秀湖一眼,我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