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卡其色山地防风夹克虽然也具有防雨的功能,但长时间暴露在雨中同样会淋湿,而且还不容易干,除非用火烤。夏少校的野战背包里装有军用雨披,可他暂时还不想用,因为罩上雨披后会影响行进的速度,不利于快速脱离战场。
他没有开第二枪,也没有等着看据点内的伪军跑出来救援翻车的鬼子,目的已经达到,多待无益。山路因下雨而变得湿滑难行。坡度较大的地段需要手脚并用才能上的去,照这样的速度行进,恐怕赶到下一处日军岗楼也已天黑了,无法进行狙击。
夏少校放慢前进速度,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一天狙击两处日军工事的计划已被恶劣的天气打乱,需根据实际情况作出适当的调整。此时距事发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周边岗楼据点内的鬼子可能已得到了通知,加强戒备是必然的。既然如此,何不让鬼子们先瞎紧张一阵,等他们找不到袭击者重新放松下来时,自己再突然现身狙击,想必效果会更佳。
他昨夜没有睡好,今天又潜伏了一上午,对体力的消耗很大,不过仍有很强的战斗力。但是能有休息的机会便不可放过,这一点对野外独立作战来说十分重要,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战斗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持续多长时间,尽量保持旺盛的体力是取胜的关键。
盘石镇附近夏少校是第一次来,地形相对陌生,可他拥有丰富的山地作战和生存经验,根据山体的走向和植被分布的情况,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比较理想的避雨场所:一个浅而宽的山洞,高度刚好碰到头顶,地面全部是山岩,虽然凹凸不平,但相当干燥,留下来过夜不成问题,如果需要的话。
卸下背包,取出雨披,在洞内找个相对平坦的地儿铺上,然后再把毛毯铺在上面,这样就可以休息了。夏少校脱掉沾满泥水的长筒皮靴,随后一屁股盘坐在毛毯上,顺手拉过枪囊打开,检查检查狙击步枪有没有沾水。他不担心步枪的品质,但对瞄准镜却格外爱护,这种光学产品对水特别的敏感,一受潮就无法使用了。因此,他还特意做了一个保护罩,不使用枪时就将瞄准镜罩起来,多少也能起到点防潮的作用。
点上一支烟,夏少校开始用干布仔细擦拭枪身和瞄准镜,不让一丝水痕在上面停留。
从北京看病回来后,敏一直很快乐,心头的阴霾消失了,做什么事都很开心,帮着父亲将小酒馆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也大有起色。她知道夏少校进山是去打鬼子,也从未反对过,但内心多少也有些担忧,这次毕竟没有虎子陪伴,危险性会更大一些。
临行的前夜,她纵情地与夏少校数度缠绵,婉转承欢,似乎是在无声的挽留。
敏的心思夏少校岂能不知,但他现在无法承诺什么,乱世中的一切事情都有着不可预知的变数。他也曾想过带敏回重庆去过平静的生活,凭他军政部朋友的关系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或许一个电报就能搞定了。然而他刚刚在太行山找到用武之地,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记得赵山曾对他说过,“太行神枪”已不仅仅是一个绰号了,他对鬼子们的心理威慑作用,有时候甚至比打几场胜仗更有效。
是回重庆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当“太行神枪”?他这次进山就是最后的选择,爱国也是爱敏,就让这份爱在战火中接受洗礼吧!
池田中尉又仔细数了一遍尸体,一共十八具,上面蒙着雪白的棉布,暂时停放在据点内,另外还有十几个重伤员正在紧急救治,生死难料。这样算下来,一车人只有五六个还能站着说话,且人人带伤。
车祸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驾驶员的尸体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那血里呼啦的半个脑袋看得池田直反胃,不过总总算强忍着没吐出来,绝对是被步枪子弹打的。自从八路军发动“百团大战”之后,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凄惨的死状,究竟是谁干的呢?
据幸存的士兵说,他们只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卡车就失去了控制冲下公路,一头栽进深坑里,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据点外的伪军岗哨也听到了枪声,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和幸存者描述的基本一致。
当池田中尉赶到据点时,抢救工作已基本结束,尸体和伤员都被运回据点内安置,留下一个班的伪军保护现场。最令池田中尉生气的是,伪军排长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派人对现场场周边进行搜查,错失了发现袭击者的最好时机。
现在距事发以过去了九十分钟,袭击者肯定早就离开了,只有白痴才会待在原地不动。池田中尉回头看看一脸惶恐之色的伪军排长,真想狠狠抽他两个耳光,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找出原因是第一要务,追究责任的事以后再说。
“带我去现场!”池田中尉根本不看伪军队长,边说边大步走出停尸房。伪军排长赶忙跟了上去,孙子似得哈腰走在前面带路。
池田中尉来得匆忙,算上司机一共才四个人,暂时只能依靠伪军的力量了。他命令伪军排长留下必要的人守卫据点,剩下的全部赶到车祸现场集合待命。
栽进深坑内的军用卡车已严重变形,就算拖上来也报废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尚算完好的零部件拆下了,当作备用件使用。匆匆看过卡车后,池田中尉走上公路,顺着卡车的轮胎印慢慢前行。
地面上没有紧急刹车的痕迹,想必驾驶员是当场中枪而亡的,连下意识踩刹车的动作都没有,可见袭击者的枪法异常精准可怕。
池田中尉站在卡车开始侧拐的起始点上,先估算了一下深坑到这里的距离,然后迅速把目光投向北面的山区,手捏着下巴沉思起来。片刻后,他下令所有人呈散开队形朝山区搜索前进,纵深距离已一千米为限,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事物。
袭击者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留下,关键是要确定他潜伏的准确位置。虽然此时还下着小雨,但山区已土路居多,雨水一时还冲不掉脚印,运气好的话,就能寻迹找到袭击者。
搜索队一共还不到三十人,想要搜遍如此大的区域相当困难,能获得线索唯有靠运气了。伪军们自然不肯卖力搜索,这下雨天能找到什么,要不是有鬼子兵在身后督促,他们甚至连腿都懒得迈。
一名伪军班副走在队伍的最外侧,脚上穿了双圆口布鞋,早已踩得满是泥水,又冷又湿,别提多难受了。他一边暗骂池田中尉,一边又无可奈何地往前搜索,若不是为了那每月几块大洋的军饷,谁他妈愿意干这里外不是人的活儿!
他没好气地走着,左脚一不小心踩进一堆烂泥里,随即奋力一拔,脚是出来了,可鞋却陷在了泥里。
“妈的!”伪军班副低声咒骂了一句,弯腰伸手将布鞋从烂泥了抠出来,就手在旁边的山石上磕了磕,粘在鞋底的烂泥纷纷落下,鞋虽然全湿了,但总比没鞋穿要强!他穿好鞋,刚要迈步前行,眼神突然移动,发现磕落的烂泥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大,像是个金属物。
他急忙蹲身捡起那东西,用手擦干净后原来是一枚黄铜弹壳,终于有发现了!
伪军班副立刻转身面对公路,手捏弹壳挥臂大喊道: “有发现了!有发现了!”
弹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毫米黄铜弹壳,与伪军们的“中正”式步枪所配的子弹口径相同。此弹是国民党军队的制式弹药,生产量大的惊人,根本查不到来源,线索又中断了。
既然发现了弹壳,那袭击者很可能就在附近潜伏过,池田中尉马上把人员集中到一起,以弹壳发现地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搜索,希望能把中断的线索重新连接上。
阴云低垂,天色灰暗,雨冷风寒,对搜索工作极为不利,加大了难度。但在池田中尉不断的催促和命令下,搜索队把周边近百米的区域彻底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空欢喜了一场。
池田中尉不甘心,要求扩大搜索范围,认为袭击者绝对在这里停留过,只要坚持找下去,一定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的!碰上这么一个较真的皇军,伪军们算是倒大霉了,有怨气也不敢当面发,不然准没好果子吃!
十五分钟后,池田中尉的执着终于有了收获,前方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发现了一排可疑的皮靴印。池田中尉迅速赶到的现场,随即对皮靴因进行勘察,皮靴印很清晰,靴底的纹路也很鲜明,和日军的靴底纹路完全不同,可以断定是袭击者留下的。
皮靴印径直朝山区延伸,事不迟疑,全速追赶,池田中尉当即下达了命令。
一行三十多人在濛濛的细雨中快速进入山区,拐了几次弯后便消失不见了……
皮靴印并不连贯,时断时续,但大致的方向还能判断出来。池田中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皮靴印消失后便靠判断前进,最后总能成功的再次找到靴印,这让伪军们对他也渐渐有了信心,不满的情绪正在消退。
伪军们的战斗力池田中尉再清楚不过了,让他们充充门面还行,要是碰上游击队一准拉稀!不过现在可是三十对一,说稳操胜券也不为过,只要能追上袭击者的话。不管袭击者是谁,他都要为自己的大意付出高昂的代价,下雨天还专找湿滑的泥路走,把皇军都当傻子吗!
其实,池田中尉也很想见见这个袭击者,能仅开一枪就造成三十多名皇军官兵伤亡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从弹壳发现地到公路少说也有五六百米,估计当时的车速也不会很低,而他竟能一枪击中驾驶员的头部,听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知自己和袭击者将会以什么方式见面呢?池田中尉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