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终局(上)

“安定侯……”有人认出宋虔之来, 官员们一脸畏惧,都听说了今天早上宋虔之在行宫门口揍人的事,让出一条道来。

司马沣一只脚退下台阶, 身体一趔趄, 被人扶了一把, 堵在前面, 他是想退也来不及了, 只有硬着头皮,看着宋虔之走近到面前来,梗着脖子, 叫道:“呵,宋大人也来了, 那就一并交代吧, 陆将军难不成没有在家信里, 把前些日子与坎达英短兵相接身受重伤的事情说与你听?”

宋虔之面无表情地朝秦禹宁行了个礼,环视四周, 叫来一名差役:“兵部一个守卫都没有?”

“宋大人,您这是要直接把我们赶走吗?”司马沣唾沫横飞地整个身子向前一耸,脸险些杵到宋虔之的脸上。

宋虔之比他高半个头,冷脸看着他。

片刻对视之后,司马沣后退了一步, 退到台阶下面, 就比宋虔之低更多了。他咬牙道:“兵部不给出一个说法, 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哪怕搭上我这条命, 我也要为我们南州百姓讨一个说法,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我们不能莫名其妙就做!”

这时守卫来了一队十数人,都是镇北军里的士兵,分派过来保护各部官员的,其中两人跟着宋虔之南下到过循州,一看这阵仗,士兵们没有拔刀,用刀鞘把闹事的人群同宋虔之、秦禹宁分隔开。

“司马大人闹了这么久,又渴又饿,请他进屋吃一盏茶。我还带了月饼。”宋虔之提起手里的盒子给余人看。

“我不吃你的月饼!”司马沣才叫了一声,就被擒住双手拖进屋去。

其余官员议论纷纷,都不由自主往后退。

“还有哪位大人想留下来吃茶?兵部有的是好茶,来多少人都能招待下。”宋虔之冷冷地说。

“侯爷,您这是在明目张胆抓人吗?司马大人是我们南州人,礼部的郑大人也被您揍了,他也是南州人。还是说你们北边儿下来的,瞧不上我们南州的?要是我没记错,六部用的这间宅子,地契上还戳着司马家的徽。”说话者是个年轻人,脸孔涨得血红,他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横冲直撞的情绪,又道,“我们不过是想要一个明确的说法,北线战事,人人关心,国家兴亡,匹夫尚且有责。眼下南州的世族都为这场战事出了力,想求个明白,不是什么大罪过吧?要是真的没什么可遮掩,就请太傅大人给个准话,我们也好叫家人安心,严厉约束下人,不要乱嚼舌根。否则人心惶惶,朝纲不稳,谁也没好日子过不是?”他看出来宋虔之会直接来硬的,索性将问题丢回给太傅。

秦禹宁不得不出来,抬起两只手,示意底下众人安静。

这群人个个满脸油光,在这太阳地里晒了快一个时辰,火气都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此刻都闭了嘴。

“今日是十六,昨日征北军在容州城发动总攻,战况如何,兵部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样……”秦禹宁想了想,抿着皲裂发白的嘴皮,松开时唇纹里现出血迹,他双手捧着,摘下官帽,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向众人道,“我以官位向各位保证,至迟在二十日之前,一定给南州一个交代。”

院落里鸦雀无声。

良久,为首的官员朝秦禹宁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那就八月二十,无论胜负,都请太傅大人在朝上,给一个准话。”

“一定一定。”

打发了这乌泱泱的一大票人,秦禹宁浑身发软地踉跄一步,胳膊被有力的一只手扶住,他顺着搀扶自己的手,看向宋虔之,另一只手抬起来摇了摇,疲倦地说:“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进去说。”

宋虔之吩咐守卫将司马沣带下去扣着,司马沣的喊叫声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堵住了嘴。秦禹宁办公的房间内,只余下他和宋虔之两个人,书办也都被驱出。

“昨日夜里,征北军分两路,龙金山的大军强渡宴河,另一支从容州城内向外突出,形成包抄,歼灭阿莫丹绒分布在容州、衢州一带的骑兵。”

“另一支?”宋虔之紧紧把秦禹宁盯着,“是谁领兵?”

秦禹宁歪过头看他,半晌,叹了口气,“是陆观。”

“他受伤了?”

秦禹宁抿了抿唇,思忖片刻,知道瞒不住,只得说:“你不要太担心,如果真的伤重难治,他手下还有屈肆封,有马肃,这两人都与你并肩作战过,都是镇北军的老人。既然领兵的人还是陆观,也就说明他的伤没有那么重。”

宋虔之垂下眼。他心里很清楚,陆观的意志与耐力都超过常人,哪怕身受重伤,也未必肯安心地躺着养伤,就是拼到最后一口气,拼尽最后的一兵一卒,他也会豁出去一战。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是,陆观肯为了他,给自己留哪怕一线生机。

“他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受伤的?”宋虔之强自压抑着情绪,嗓音仍带着细细的颤抖。

秦禹宁将数日前的军报取出,让宋虔之自己看。

“坎达英……”宋虔之眉头皱了起来,放下军报,眼神竟有些发呆,他嗫嚅道,“难道真的过不去?”

“你忘了白古游。”秦禹宁说,“是人,就会有弱点。”

“坎达英的弱点是什么呢?”

秦禹宁直视着宋虔之,那目光里窜动着一团火苗,像是某种指引,诱使宋虔之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琼华夫人,和赤巴小王子?”

“坎达英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可以继承皇位,这个人便是赤巴,要是王储受到威胁,他只能回援。”

宋虔之点头,接下秦禹宁的话说:“如果赤巴死了,坎达英未必还能留下一位皇子,大权也会旁落。坎达英一生的心血也就白费了,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赤巴,哪怕让他把吃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

“所以这一战不止在前线,更在于后方。你看这里。”秦禹宁指出军报上说,陆观派出的人已在王庭盘桓多日,“陆观一定是也想到了,否则只要探知王庭是否因为这场战争倾巢而出,就可以回来。”

“要是赤巴不在王庭呢?”宋虔之问。

“什么?”秦禹宁眉头皱了起来。

“坎达英在夯州时,曾把琼华夫人带在身边,赤巴还小,坎达英御驾亲征,会把他留在王庭吗?”宋虔之又道,“我们能想到,坎达英自己难道想不到?草原首领从来难以长期统治所有势力,坎达英杀了图勒,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多琦多也杀了。要是把赤巴放在王庭,他就不怕其他分支部落首领会转而支持他的儿子,让他孤军在外无力回还?征服大楚是多琦多的大业,是坎达英的大业,却未见得是所有阿莫丹绒控制的部族的大业。”

“可是他难道不想给王族留下一颗火种?”秦禹宁突然张大了嘴,想到多琦多的惨死。

宋虔之道:“如果坎达英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统治,而是千秋万代的基业,他会让多琦多放手一搏。多琦多被杀就是一个信号,没有任何人能够冒犯他的权威,哪怕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选择赤巴,不是因为宠爱琼华夫人,而是因为赤巴年纪还小,背后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多琦多死了,兀赤述只能转而效忠于坎达英,哪怕有朝一日他投向赤巴,也已经是坎达英快要离世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已经老了,赤巴会有效忠于他的新臣民,形势就已经变了。”

秦禹宁静静思索宋虔之说的话,他还有一个疑问:“既然知道吃不下来,坎达英为什么要倾举国之力打这一仗?”

宋虔之摇头:“开战时他并不能肯定吃不下来,两线作战,腹背受敌,是最好的机会。哪怕将来百年间,狄人也未必能够找到更好的机会。但南面战事一定,阿莫丹绒人士气会受到极大影响。何况,坎达英何曾倾举国之力?”

“……”王庭留下的大半兵力,已经说明坎达英这一战真实的目的根本不是攻占大楚。

“阿莫丹绒还没有倾尽全力,我们就已经应对得这么吃力。”宋虔之表情严肃,“接下去如果不能连着取胜,将狄人赶出京城,后果会比战败更加可怕。国库已经拿不出更多钱帛,如果不能压着阿莫丹绒打,恐怕接下去的数十年,我们尚未出世的子孙,都要为这一场战争还债。”

秦禹宁急促喘息数次,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无比沉重,他端起茶来,灌下去大半碗,长长吁出一口气:“就看昨夜的胜负了,等吧,等前线消息回来。”

宋虔之起身,烦躁不安地,缓慢挪动步子,在秦禹宁的面前来回走动了片刻。他不断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梦里的血腥过于真实,现在想起来仍令他觉得不安。

被宋虔之看了好几次后,秦禹宁询问地看他。

如果说出来,只是让秦禹宁也陷入不安当中。昨夜的梦实在太过不祥。更让宋虔之担忧的是,陆观出发已经一个月,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而他不知道陆观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昨夜征北军对容州城发起总攻。

这些巧合让宋虔之紧张得有些胃疼,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你先不要急,如果要和谈,前线一定会有消息来,无论陆观还是龙金山,都没有资格代表朝廷同坎达英谈判。”秦禹宁说,“陛下想亲自去。”

宋虔之也不想李宣去,但他知道李宣更宁愿自己能去前线,同坎达英见一面,履行他做皇帝的职责。如果能谈下大楚占优势的局面,那便是李宣登基后,做成的第一件大事。

李宣心情之迫切,宋虔之可以想象。

然而李宣也没有子嗣,离开行宫有极大风险,在宋虔之看来,无论是太傅秦禹宁,甚或是年纪尚小的东明王,都是更好的选择。

“我再同皇上说,你说话他还肯听些。”秦禹宁最近消瘦不少,脸颊凹陷了下去,这时候太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憔悴显得格外分明。

“我……”宋虔之憋着没说,他此时此刻,心已不在此处,恨不能奔赴容州,与陆观并肩作战。他甚至已经在想,陆观如果真有不测,他知道不应该想这个,念头却按捺不住不断地冒出来,这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想不了别的事情。

宋虔之舔了舔嘴皮,注视着秦禹宁的双眼,问他:“八月二十,你真的能给出一个准话了吗?会不会太早……”宋虔之的话戛然而止,秦禹宁无奈的神色已经将无可回避的事实堆在他的眼前:哪怕那不是终局,也得要给南州一个交代了。

是夜,宋虔之按照和林舒等人的约定,到酒楼赴会。来的人比宋虔之设想中少,北方的一派,与南方的一派泾渭分明地坐在屏风的两侧。其中几人宋虔之见过,知道即便是南州世族,也有走了林舒这条路子的。

前半夜气氛不算热烈,说到官制,与在座众人都直接相关,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活络起来。

宋虔之一直不太能集中精力,只留意到几个,思路清晰,辩才了得的。众人散了之后,林舒把人都送到酒楼门口,吕临过来挨着宋虔之坐下来,见他不说话,也不抬眼,会意地叫来小二,上了两坛好酒。

林舒送人回来,开口便大大咧咧列问怎么没有他的。

姚亮云朝他使了个眼色。

“我们这就先回去,你们两个,少喝一点,明日还要上朝。”姚亮云用力捏了两下宋虔之的肩膀,推着林舒下楼去。

半坛酒下肚,宋虔之脸颊微微泛起一层薄红,眼睛却是越喝越明亮。

吕临问他伤好全了没,就喝酒。

宋虔之只是摆摆手,答道:“不喝才是难受得睡不着。”

“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你一直不对劲。”

“陆观在前线受了重伤。”宋虔之喝得舌头有点大,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吕临不担心陆观,他担心宋虔之,要是陆观真有什么,宋虔之恐怕真就成一副空壳子了。

“我要是知道怎么样,就不喝酒了。”宋虔之摇头晃脑,喝进去的那一口酒,一半顺着嘴唇流出来,钻进领子里。

就在吕临想说话时,宋虔之突然站起身,趴到一边去吐了。吕临走过去,把手放在宋虔之背上,等他吐完,递给他水漱口。宋虔之漱完口,烂泥一样瘫在廊下。白天晴朗,夜空也是万里无云,天空中月亮比昨日中秋正日子还要圆。

“你说,容州今晚上看得见月亮吗?”宋虔之眯起眼睛,脸上和耳朵一片通红,他双臂展开,搭在背靠上,像是在看吕临,又像是压根没看他。

吕临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一团发光体。

“要是不下雨,也能看见同一轮月亮。”吕临道,“还喝吗?”

听见一个“喝”字,宋虔之整张脸难受地皱了起来,脸颊鼓了一下,忍住没吐,只是打了一个嗝儿出来。宋虔之摇了摇手,由着吕临把他扶起来,搀着他下楼。

马车在颠簸。宋虔之缩在座位上,怀里抱着一块织锦坐垫,眉头皱着,不住嘀咕。

吕临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招呼车夫走得慢一点,稳一点。

然而,这一夜月色再好,南州城里的官员们,也注定无法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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