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偏着头,若有所思的目光定格在浮雕的百花争艳屏风上。良久,久到绿侬以为苏夙并没有听到她方才的话时,她淡淡开口了:“绿侬,其实杏花才是美的,初识红的妖娆,如同最美的一段风花雪月。而后便是淡淡的粉色,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般。最后便是不沾世俗的白,仿若这万丈红尘,不过是一道情劫,过了,便是得道之日。”
绿侬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不知道这和裴思源的婚事有什么关联。她虽然不如苏夙聪明,但也知道,这偌大的似影山庄中,唯一能救苏夙出水深火热的只有裴思源。若是裴思源真娶了冷飞依,那就真的连最后一条活路都没有了。
“我是苏家的后人,当今圣上最忌讳的就是掌握不住的棋子,苏家和冷家就是。若是裴思源娶了我,难免日后会被苏家宝藏所诱起兵造反。他父亲是掌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而他又是少年闻名的镇远将军,单凭这个,就足以圣上忌讳。娶了冷飞依反倒安全许多,冷飞依是赵仪珠和冷苍明最心疼的女儿,且赵仪珠又是先皇钦赐的朝仪长公主,怎么说也算是半个皇家的人。娶了冷飞依算是当做人质牵制冷苍明,也算是看住裴思源。”
苏夙动作轻缓的穿上一身火红长裙,绿侬在她身后帮她系着发带,一边疑惑着道:“依小姐所言,大夫人岂不是皇家安在庄里的细作?”
她偏过头,眼里带了丝浅笑,只是未达眼底,盛着满满的冷意:“你以为呢?当年重渊死的蹊跷,依着冷荌嫆的只言片语,我也猜到一点。大抵其间不只是冷荌茹那个蛇蝎女人作怪,赵仪珠没少帮忙。否则,以重渊的本事,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冷苍明除去。冷荌嫆能来的那么及时,看到重渊死的那一幕,想必也是赵仪珠所为。”
最后披上一层红似鲜血的薄纱,苏夙的发也被绿侬用火红的缎带挽好。绿侬抿唇一笑,虽有些牵强,却还是勾起一缕笑纹:“小姐今日怎么想穿着一身红衣?绿侬可记得小姐最喜的是冷色。”
苏夙淡淡一笑,拂了拂将袖摆束起的红流苏:“身上带了血,总要拿个相同的颜色遮掩一下。”
倚在门框边,苏夙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一身火红穿在花隐身上是不羁狷狂的,穿在她身上的时候却只有无尽的冷意。绿侬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小姐,庄主请你到竹松庭一叙。”
苏夙回过身,唇角噙着三分笑意,双手负于身后:“哦?看来他是等不及了,这样也好,绿侬你去准备准备,说不定三日之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小姐真的有把握吗?”绿侬咬了咬下唇,有些担心的问道。
微微偏头,苏夙似乎很喜欢给人一个飘渺不真实的侧顔,明眸皓齿被掩在另一半的黑暗之中:“哪怕只有一分可能,绿侬,我都是要赌一赌的,不仅是为了我,亦是为了你,为了阿然。”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淡无波,一双秋水剪瞳深邃漆黑,眼角的余光眄向绿漆栏杆外的
静静呆着的幼小身影,嘴角的弧度带着倔强。
绿侬抿抿唇,抬眼担忧的看着苏夙:“那可用绿侬陪着小姐?”
苏夙浅笑着摇头,火红的衣摆若有似无的拂过绿侬的身子,带着暖和的微风。绿侬回身看着那蹁跹如火凤的女子,杏眼里带着悲哀祈求。
红色硬底的靴子刚踏出西苑便撞上了正巧路过的冷飞依,多日不见她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见到刚好从西苑出来的苏夙时怔愣片刻,不过须叟粉颊上又是明快刺目的笑:“三姐今日真是好看。”
“恩。”苏夙淡淡的应了一声后便不作停留的转身离开,冷飞依见苏夙这般不给面子,芙蓉面涨得通红,快步跟了上去。
苏夙目不斜视的淡淡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冷飞依咬咬唇,有些迟疑道:“三姐可是知道了我要嫁给裴将军一事?”
红色暗沉的布靴顿了下来,苏夙转过身,淡色的唇勾着弧度,一双深邃的剪瞳此时笑盈盈的看着冷飞依,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就被细雪一般的冷芒所冻结:“你以为我要去阻止你的大好姻缘?冷飞依,你的脑子里除了这些情爱,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么?”
“我……三姐怎的这般说话!且不论我现今身份不同往日,单说我是你妹妹,三姐说话也不该这般难听!”
看着冷飞依因为薄怒而涨红的粉颊,苏夙忽而一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冷飞依,你真的觉得我有把你当做妹妹吗?你父辱我母,你母害我亲,你师污我母,你觉得凭着这些,我就该把把你当做妹妹吗?”
她步步紧逼,姿态惬意随和,每一步都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却将冷飞依逼至死角。冷飞依瞪大了一双杏眸,紧张的捏着衣摆,手心里侵着冷汗:“我……三姐……可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的啊……”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四小姐的好意,不过到底是辜负了,这谢字说出来也虚假,倒不如不谢。”说罢便转身离去,不带任何滞留之意。
冷飞依胸膛起伏的厉害,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直到一个白色软靴出现在她面前。冷飞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如画的眉眼此时微微蹙起,眼里满是真心假意早已混淆的温柔心疼。她想,这样的男子,第一次遇到三姐的时候,可曾被她不然凡尘的谪仙模样所倾倒过?
“飞依,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揽着这个娇弱的姑娘,让她枕在他有着强健心跳的胸膛。冷飞依茫然的看着鹅卵石道上的绿荫,他早就来了,也听到了那些话,却不曾站出来替她解围。只因,和她对峙的女子,是三姐吗……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三姐……在我心里,她就是谪仙一样的存在,远远的不沾凡尘,可身后偏偏又存在着万丈红尘。自小,我对她就是又敬又畏的。”冷飞依眼里含泪的喃喃道,裴思源轻轻抚着她的背,目光却明灭不定,带着不知名的情绪在隐隐波动。
苏夙负手立在竹松庭中,身姿挺拔卓然,泼墨长发被红色的缎带高高束成一个马尾,惊艳之余更多的是英姿飒爽。
她看着正独自博弈的冷苍明,目光冷淡如同无物。冷苍明只是在她来的时候瞥了眼她的长发,唇角的笑温和浅淡。两人沉默了大半晌,终于冷苍明缓缓开口:“你该知道,今日圣上亲自指婚思源和飞依两人。”
苏夙淡淡一笑,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不急不缓:“与我何干?”
“思源大抵是喜欢你的,只是你太聪明,不是他需要的女子。”冷苍明放下一颗黑子,浅笑着坐正身子直视着苏夙的目光。
她沉吟须叟,眼里带着似笑非笑的揶揄:“那我这般聪明的女子,是不是就只能找一个笨些的相公?”
像是没猜到她会这般应对自己,冷苍明眼里滑过一丝不耐,两指夹住一颗黑子,淡淡道:“阿绾……那晚行刺我的女子就是被我用这种黑子打穿琵琶骨的,她一定很疼……对吗?”
紧紧攥住苏夙的目光,像是想从中看出一二一般,不漏下她的任何情绪波动。苏夙淡色的唇勾起三分浅笑,模样像极了苏柔樱平时的笑靥:“庄主这般不怜香惜玉,也不怕那姑娘再回来寻仇吗?”
冷苍明并不理会她的调侃,随着她一道笑的温润:“阿绾可是想离庄看看外面的江湖?”
苏夙怔在那里,不晓得这个老狐狸会忽然转移话题,收敛下心绪,苏夙拂了拂被流苏收束的袖摆,低垂的眼帘遮住剪瞳中的情绪:“庄主既然选择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我还打太极,就未免太不识趣了。是,我是想离庄,不过却不是什么见识江湖,而是彻底离开似影山庄,此生不返。”
“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骨血漂泊在外么?”
“你承认过我和阿然是你的骨血吗?”
空气中的所有生命体在瞬间凝结,苏夙重新负手目光清冷的对上冷苍明锋锐的眼神,唇角的笑还未敛去。
对峙须叟不到,冷苍明忽然笑了起来,藏青色绣了腾蛇的硬底布靴慢慢靠近苏夙:“果然有胆色,好!只要你帮我拿到逐流剑诀,用你的才智将这个盗取剑诀的名头栽赃到玄虚教,这自由便是迟早的事。”
玄虚教……苏夙抬眼看着离自己只有两步之遥的冷苍明,面上一片清冷,心里却左右思量起来。玄虚位于天朝北极之端的极寒之地,教众不知几多,手段却个个狠辣强劲。若是用绿侬平日里打探来的江湖消息的话,那玄虚教其实就是所谓的正道公敌……邪教。
她笑着抬眼,古潭般的双眸依旧是深不可测的黑:“庄主可要言而有信。”
冷苍明淡淡一笑:“这是自然,不过这次夺得剑诀你必须同裴思源一道。”
想到那个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苏夙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庄主不怕这个准女婿随我跑了么?届时可就真的有四小姐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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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