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慢慢道来:“一则,太子的人多奸佞,皆是地狱欲除之而后快的,这将注定你们只能是敌人。二则,地狱实行法外制裁的原因,不就是希望铲除奸佞吗?那么为什么不扶持一个明君呢?狱主难道不希望,有一天,地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吗?”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来见她了,如果没有半点希望,他就不会来见她。
狱主沉默,即使沉默也是贵气逼人,清平接着笑道:“在朗朗乾坤下,你们的人不再流血牺牲,不再骨肉分离,不再佳偶死别,你们可以站在阳光下看花开,听风吹麦浪。”
狱主轻笑,声音很动听,“公主说得很动人,只可惜,这世界永远都不可能是朗朗乾坤。”
清平眼角微微上挑,“如果不试,怎么会知道没有呢?曾经有个人说过,人这一生总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狱主难道不想一试吗?”
清平轻轻扣着书案,“而且,所有从地狱退下来的人,清平可以帮他们转换身份化为平民百姓。而作为报酬,只要我活着一天,地狱要为我提供我想要的所有信息。这对地狱来说,并没有损失,不是吗?”
有些事,也许不可能,但如果不试就永远不知道,因为,也许,可能呢?
上位者从来果断,权衡利弊后,狱主扬唇微笑,“地狱可以和公主合作,但作为保证,请公主送一个人质到地狱,这也是表达公主的诚意。”
清平猛然抬起眼帘,慢慢看过去,“狱主想要谁作为人质呢?”
“这要看公主有多少诚意了,这个人要足够有分量,公主将人送来的时候,就是地狱与公主结成联盟的时候。”说着,不待清平开口,狱主身形一闪,远远飘开,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如果说能够让地狱放心的人质,而这个人还要跟清平有关,想来想去清平只能想到瑜王,而瑜王清平当然是不可能把他送去当人质的,这天下本就是为他而争的。
清平抬头看到白落羽正看着她,当下明白他的意图,非常坚定地道:“落羽,不能是你!我已经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你。”
为了彻底打消白落羽的念头,清平又道:“以你同我的关系,并不足以让地狱相信你能有钳制我的分量。再说,要是你去了地狱成为人质,满天下的人都会争着去救你,你应该清楚,以你的人脉
,大概朝廷和江湖中人会破天荒联手,不惜一切代价出手,你是想灭了地狱吗?”
白落羽身为一介布衣,却有撼动整个大周的能力,这就是大周第一公子,公子世无双。
清平没有办法送任何一个人成为人质,因为在乎的人不会送他涉险,这世界变数太多,她赌不起,所以,清平以为这件事多半要不了了之了,如果不是霍凌寒怒气冲冲来责问,成为由头,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那天天很蓝,风很柔,清平身子越来越重,那都不想去,就靠在软椅上,双眼似合非合假寐。听到靴声逼近,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脸怒气冲冲的霍凌寒,“清平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又哪里惹侯爷不高兴了?”
霍凌寒诘问,“你怂恿凌蓦入仕,让他为瑜王身先士卒,身陷危险,你知不知道多少次他差点死于政敌之手?你知不知道他是如何用卑劣的手段扳倒那些阻碍瑜王的人的?一个月前,他甚至欺骗少府卿家三小姐的感情,让她偷出账册,最终让少府卿一家落得满门抄斩?”
少府死后,由霍凌蓦出任,霍凌蓦以十六岁的年龄成为九卿之一,亘古未有。前一秒还同少府家三小姐如胶似漆,下一秒就送佳人和她满门上了黄泉路,霍凌蓦狠辣的手段,让满朝大臣都要倒吸一口冷气。
清平知道少府灭门之事,却不知道原委,有太多的东西已经无法解释,也不必再解释,人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清平想这话说得真好,清平淡漠地道:“我不知道。”
霍凌寒冷冷地看着清平,“现在你知道了。”
清平慢慢的转着手腕上的玉色琉璃镯,她伤心了,于是也想看见他伤心,如果只有她一个伤心,这不公平,“他霍凌蓦要为我生,为我死,与我何干?”
霍凌寒咬牙切齿,“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像你这样无情。”
清平容色淡淡的,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最是无情帝王家,侯爷难道没听说过吗?清平从小生长在帝王家,不知道何为多情。”
气得霍凌寒转头就拂袖而去,清平转头对碧涵吩咐道:“去把二公子找来。”
不过一刻,霍凌蓦掀开珠帘而入,周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戾气,没有行礼,目光灼灼地看着清平,“你找我?”
清平抓起案几上的茶盏就扔了过去,“啪
”的一声碎在霍凌蓦脚下,一地碎片飞溅,霍凌蓦站在那里一动没动,清平气得胸膛起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先人贤者就是这么教你丧尽天良的吗?儒渊贤庄代代出贤良,六十年清誉要毁于你一人之手吗?”
“你别生气……”霍凌蓦半晌才道。
满目悲恸的少年站在那,挺拔的身躯像昂扬的树,即使看起来多么沉稳多么老成,可他才十六岁,清平只觉得无力的悲伤从心底如泉涌,“凌蓦,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是你嫂嫂,你这般所作所为,是不是要我自刎于天下人面前谢罪,你才甘心?”
清平说着眼角泛泪光,年轻而美好的少年,他用毁了自己来撼动她,她不是不感动,但她害怕,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苍白,清平太清楚。还有更多的是歉疚,对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和这个乖戾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霍凌蓦慢慢走过去,在清平身边蹲下,带着贪婪仰望着清平,牵扯出一个笑容,“既然你不喜欢,过几日我就辞官,你不要生气,清浅,你别生气。”
这一生,清平从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但是,有瑞孙清思的前车之鉴,她不能让霍凌蓦重蹈覆辙,那怕他不情愿,她也不能让他越走越远,就像他说的,是她送他是儒渊贤庄的,她要对他负责。
清平语重心长地道:“你还太年轻,凌蓦,等你长大了,会遇到很好的姑娘,你们会幸福的,你还太小,时间会让你明白,今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流水光阴。”
年轻的时候,失去什么都惊心动魄,觉得天塌了,因为年轻的稚嫩承载不住倾塌的重量。后来,你才会发现,原来这世界还有那么多你曾经想不到的悲伤。
霍凌蓦垂下眼帘,“清浅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让我伤心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你总说我还太小,这总会让我设想,那如果我年长个六岁呢,如果我年长于你你是不是就会爱我?即使我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而年龄,是我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即使是死亡。”
霍凌蓦绝然的起身,清平心慌的唤他,“凌蓦!”
“我会骗天下任何一个人,但是不会骗你一个字,我会失信于天下任何一个人,但是不会失信于你半分,清浅,我是如此爱你,对你,我是如此无能为力。”霍凌蓦的背影孤寂如莲,大步安稳地踏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