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千佛山下,明湖之畔,已有了稀疏的行人。
晨风挟着料峭的寒意,清冷入骨。
陆惊鸿和薛无痕沿着大明湖默默地走着,陆惊鸿反而不象平时那么多话,这次倒是薛无痕先开了口:“陆惊鸿,其实你早猜到幕后指使西门烛来劝我加入西天剑宗的,就是佛剑莲花,是不是?”
陆惊鸿摇了摇头,道:“我本来以为是他,只不过这里面的疑点太多。”
薛无痕道:“怎么讲?”
陆惊鸿目中露出深思之色,道:“西门烛久居于千佛山,怎么知道你和我都来了济南?”
薛无痕道:“知道这一点并不难。”
陆惊鸿道:“的确不难,可是他又怎么能确定你一定会来?如果不是因为梅三错,他岂非要等到猴年马月?”
薛无痕道:“此其一。”
陆惊鸿道:“西门烛又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清晨会去沧浪亭,而在明湖上相候?”
薛无痕道:“此其二。”
陆惊鸿又道:“梅凤笛,曲兰衣到底去了哪里?那使出无敌剑气的神秘剑客又究竟是谁?”
薛无痕点点头道:“这里面一步一步,环环相扣,缺了任何一步都不行。又或者梅凤笛和曲兰衣的失踪,也与这件事有关系。只不过,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薛无痕。”
陆惊鸿不由笑道:“谁若能说服得了你薛无痕加入西天剑宗,我陆惊鸿三个字宁可倒着写。”顿了一顿,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西天剑宗野心虽大,以往却一向是暗中行事,召集它明目张胆,急于招揽象你这样的高手入幕,最近必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他们边说边行,不知不觉已快到锦绣山庄,薛无痕突然停住脚步,道:“看来我们该分手了。”
陆惊鸿道:“你既然不愿进去,这几天如果有什么事,派人捎个信来通知我。”
薛无痕道:“若是遇见了梅凤笛,不妨告诉他,那一战尚未决,他随时可以来找我。”
陆惊鸿还未来得及苦笑,薛无痕已经转过身去,白影飘飘,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陆惊鸿穿过锦绣山庄的大门,走进满布假山花木的园林之中,左右穿行,只见小径林中,梅花开得正好,风中浮动着一股沁人的幽香。
就在这时,一阵绵密的银铃之声忽然从山庄深处传出。
铃声示警,锦绣山庄之内,看来又发生了什么非常之变。
铃声更急,急遽的铃声中,忽然有一条青灰色的人影从梅林中掠出。
陆惊鸿心念陡动——莫非又是上次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的那个人?那人身法仍同上次一样,快得不可思议,但这次陆惊鸿又岂能容他再度逃脱?脚下生风,如离弦之箭般,迅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从高大墙头跃出,这次没有“六出梅花阵”的阻挡,陆惊鸿眼看就要追上那人,青灰色的人影却忽而一折,从左边的一条小巷中钻了进去。
陆惊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轻身功夫一旦施展开,怎会被这种小把戏甩掉,身形微一侧转,也跟着冲了进去。
但等他一进入那条小巷,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巷虽然狭窄阴暗,却一点也不冷清,反而还热闹得很。
两边一溜屋檐下,摆牛肉摊卖馄饨的,吆喝冰糖葫芦炸果子的,可说是应有尽有。
那人一钻进这里之后,忽然就象粒水滴般自人潮中消失了。
这里卖东西的人不少,前来吃东西吃东西的客人却更多,在这么多人里面,陆惊鸿要把他找出来,实在是比从大海里捞根针还要困难。何况这个人身上,穿的本就是件青不青、灰不灰的衣服,这种衣服,无论在哪里,都不是很显眼。
陆惊鸿放慢了脚步,在小巷中缓缓穿行,双眼不住地四处张望,忽听前面一家茶馆里有人十分热情地大声叫道:“陆小鸟!”
这人声音不仅此大得很,而且还自桌前站起身来,一脸久别重逢不胜喜悦的神情,这表情若是放在一个唱戏的名角身上,陆惊鸿倒还不觉得怎样,便现在这种表情居然挂在号称“踏月乘风,来去无踪”的神偷聂乘风脸上,陆惊鸿就未免觉得太……那个了一点。
他怔了一怔,随即板着脸慢慢地走了过去,因为聂乘风的身上,正好也穿着件青不青、灰不灰的衣服。
陆惊鸿一坐下来,就故意冷冷地道:“聂小虫,看来这世界真小得很,我到哪里都碰得见你。”
聂乘风眨眨眼睛,笑道:“你能来济南,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陆惊鸿故意恶狠狠地道:“但你身上为什么穿着这件青不青、灰不灰的衣服,就跟刚才我从锦绣山庄追出去的那个贼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聂乘风又眨眨眼睛,道:“别人能穿,我为什么就不能穿?”说着端起面前桌上的茶壶,给陆惊鸿倒了杯茶。
陆惊鸿还不死心,慢腾腾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眼前一亮,盯着聂乘风衣领上,竟沾着一朵白色的梅花,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聂小虫,你还敢在我面前假装你没有去过锦绣山庄,那衣服上的梅花是哪来的?”
聂乘风愣了一愣,一边伸出右手,将梅花从衣服上取下来,一边笑道:“难道普天之下,只有锦绣山庄才有梅花?”
陆惊鸿忽然闪电般地将他的右手紧紧一捉,聂乘风吃痛,手指松开,那朵梅花落到陆惊鸿手中,陆惊鸿用两根手指拈住花柄,不停地在指间转动,笑道:“这朵异种白梅,花开六瓣,普天之下,只有锦绣山庄里才看得到,”悠然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梅凤笛在江湖上号称‘六出梅花剑’,就是因此而来。”
聂乘风紧紧盯着陆惊鸿手里转动的梅花,忍不住失声道:“锦绣山庄的梅花竟然是六瓣的,我怎么就没留意到?”
陆惊鸿指间旋转的梅花忽然停住,花瓣洁白,莹润如玉,不多不和正好是五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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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乘风变色道:“陆小鸟,原来你使诈!”
陆惊鸿瞅着他,大笑道:“彼此彼此。”
聂乘风恨恨道:“但你也莫要太得意,我上你的当并不是因为你聪明。”
陆惊鸿奇道:“难道不是?”
聂乘风道:“只是因为我太笨。”
他居然承认自己很笨,这一点连陆惊鸿都想不到。
聂乘风眼珠一转,又接着道:“你想想,一个人骗自己的老朋友时,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内疚,一个人的心里有点内疚时,多多少少会变得笨一些的。”
陆惊鸿道:“原来你这个人还是有一点良心的。”
聂乘风瞪眼道:“我本来就是。”
陆惊鸿道:“可是一个有点良心的人,又怎么会两次鬼鬼祟祟地跑到朋友的朋友家里去偷东西?”
聂乘风哂道:“我老聂出手,向不空回,你几时见到我两次出手还两手空空的?”
陆惊鸿微微一笑,道:“因为你根本就未出手!你用的不过是打草惊蛇之计。”
聂乘风皱眉道:“哦?”
陆惊鸿道:“你受人所托,到锦绣山庄偷一样东西,却又不知道这件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去而复返,闹得山庄里人心惶惶,等到收藏它的人觉得提心吊胆,时时去检查这样东西是不是被你神偷聂乘风偷走了时,岂不就正好中了你的圈套?”
聂乘风瞪了他半天,道:“看来你小子虽然不太聪明,可是也的确不太笨。”
陆惊鸿喝完最后一口茶,已经站了起来,道:“所以我奉劝你,只要我在锦绣山庄一天,你就最好管住你那第三只手,莫要动这歪脑筋。”
聂乘风看着他走出了几步,忽然追上前去,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想偷的,是件什么东西?”
陆惊鸿淡淡道:“不用问,我已知了。”
聂乘风更是惊讶,道:“你真的知道?”
陆惊鸿看了他一眼,道:“天底下能令你聂乘风动心的东西,已经不太多,但锦绣山庄至少有一样。”
聂乘风道:“是什么?”
陆惊鸿看着他,一字字道:“金—缕—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