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吟从孟老头儿家离开,就直接去了烛龙山。
他潜伏在暗处,整整观察了十五天,十五天后,他将所有收集来的信息做了个整理,然后,他离开了烛龙山,再一次回到了迷陀城中的夜归客栈。
当燕长吟的脚踏进夜归时,苏蔓那妙曼的声音就响起了。
“回来了?好久不见。”
夜归中,苏蔓好像早知道他会过来,正坐在桌边,浅浅地噙着笑,好像来的人她已经等了很久。
“你知道我会来?苏蔓公主。”
燕长吟站在门边,抱着剑,平淡的眼神,不平淡的称呼。
苏蔓优雅一笑,用同样的声调回他:“我知道你会来。燕国二皇子。”
有相同的感觉在两个人心中流转着,同样是国家已经倾覆了的遗落皇室。再一次见面,居然没有之前的猜疑。
苏蔓做个请的手势,邀他入座。
“都是从前的称呼了,如今,我只是苏蔓,而你也,只是燕长吟。”
燕长吟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苏蔓挑挑眉,“你都知道了?让我猜猜,这迷陀城中,有谁会越过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呢?啊,我知道了,能有这个魄力的人,莫不是我的师父,孟宗主?”
燕长吟只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剑握得紧紧的。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伤天害理?啊哈。”苏蔓讽刺地笑起来,“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为什么这么好笑呢?”
她双手按在桌沿上,猛地撑起上身,逼视着他:“你看清楚了,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们应该是同一战线的。当然我该对我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才想起来垂燕国的二皇子名字叫燕长吟,若早知道,我是断不会设计,把你当成一个试药人的。不过幸好,你没有去烛龙山。”
“我去了。”
“嗯?”
燕长吟淡淡地说:“烛龙山,我去过了,人间地狱。”
苏蔓笑起来,“人间地狱?你认为那就算是人间地狱了?那你知不知道,当我看着我的国民被秦国的士兵杀死而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那时心里想,什么人间地狱,这就是地狱!秦国的人,将我禺疆国夺去,将我父皇害死,让我堂堂一个尊贵的公主只能窝在这个小城里,过着昏天黑地的日子,这个仇,难道我不该报?”
燕长吟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他看见了相似的东西。那是曾经他的国家被晋夜琓夺去的时候,他眼里同样浮起过的愤怒与仇恨。那时的他,也想过,一定要再一次将国家从他手里夺回来。可是,现在,他已经彻底忘记过去的那些事情了。也完全感受不到苏蔓嘴里说的复仇。
“该不该报,我不关心,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你,再让人成为烛龙山上的冤魂。”
燕长吟淡淡地说完,苏蔓愤怒地拍桌:“你是什么人!凭什么阻止我!
你既然不关心我的复仇计划,那就不要阻拦我!我要杀掉所有的秦国人!尤其是秦齐!那个魔鬼!他年少时,从我禺疆国里借助我们的力量,达到那样的高度,却反过来咬我们一口,这个仇,我非报不可!”
苏蔓眼里升腾起仇恨,那种挡我者死的激烈目光,却没能让燕长吟觉得动容。
他默默地想了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答应自己呢?
他想到了他的如月。他心头掠过喜悦。
他抬头,说:“你有所爱的人吗?”
苏蔓愣住了,他怎么会问这个?
将头重重地别到一边:“关你何事!”
“那便是有了。”燕长吟看了一眼夜归的大堂,里面布置还是清雅的,和苏蔓这个人完全不是同一种风格。
于是他说:“你将这家店取名为夜归,那晚又那样勾引我,我猜,你应该有所爱的人,不过可能,他不爱你。”
“胡说!赵哥哥怎么会不爱我!”苏蔓厉声打断他,说完,忙掩住嘴。警惕地看着燕长吟。
“赵端?对吗?烛龙山上的毒宗之一。那个冷血的男人。”燕长吟说完,苏蔓惊慌:“你怎么会知道!”
“印象太深刻了,为了炼制那一味药,连孩子也不放过。”燕长吟盯着苏蔓的眼睛,直直地看到她心里去:“你所爱的,真的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苏蔓用力地摇头,将那些不好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你在说什么!我的赵哥哥才不是那种人,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没错,为了你的野心和欲望,他将所有血腥的事情都一个人揽过来,让你待在夜归等他。为了怕你讨厌那样不折手段可怕的他,甚至拒绝了你对他的感情,让你误认为他不爱你,让你一个人在夜归里安然地等他回来。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他亲手推到人间地狱,不对,就像你说的,不是人间地狱,而是地狱。”
燕长吟平淡地说着,每说一句,苏蔓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你……你胡说!我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不会害他的,我……”
燕长吟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有没有,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你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走到那一步的,他现在做的,和当年秦齐对你们禺疆人做的,又有什么两样呢?你为了报仇,想要研制出战场上能摧毁一支军队的剧毒之药,而他为了达到那个效果,眼睛也不眨一下可以将那么多的小孩子推到炼药谷里。你不要告诉我,这些你都不知道。”
苏蔓的脸色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燕长吟无所谓地点头:“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无意,无心,无情地,断送了一个爱你的男人的一生。”
这话如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了苏蔓的心口上,敲得她喘不过气来,敲得她心口剧痛。
她看向燕长吟,这个男人,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又怎么会知道地这么清楚,眼睛里闪过怀疑,“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为了阻止我复仇的计划?你是秦齐派来的人?哼!我告诉你,休想,别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够骗到我!”
燕长吟轻轻地叹一口气,用一种接近于怜悯的目光看着苏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因为,你说过,我们是相同的人,我的确不想看到再有人和我一样,直到永久地失去了此生挚爱,才懂得后悔两个字又多痛。这种痛,比起你的国破家亡,也许不值一提吧。”
燕长吟总是这样轻描淡写,但是苏蔓看着他身上的縞衣,看着他眼睛深处的空洞无神,看着他不间断地猛烈咳嗽。
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开始在她心里蔓延。
有种很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回响:苏蔓,苏蔓,或许你就是下一个燕长吟。失去毕生所爱的燕长吟。
“如果要复仇,有成千上万种,如果要杀秦齐,也有成千上万可以让人痛苦毙命的毒药,为什么你单单要选择最可怕最残忍的那种?”
燕长吟抛出这个疑问。苏蔓彻底软了下来。她撑在桌子上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
苦涩的声音响起:“那是因为,我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苏蔓公主了,我变成了一个眼里只有仇恨的魔鬼。”
苏蔓用手掩住了脸,哀哀地哭泣起来。
这才是真相。
当她从战火中的禺疆皇宫里仓皇而逃的时候,最后一眼回望,一把火烧到了天边,将她二十年的权势地位身份全烧掉了,什么也没留下。
亡国之痛,切肤之痛。这种滋味,她从每夜每夜的眼泪里尝到了,从那时起,她就一心想要夺回当初失去的,在那场战火中失去的,她要夺回来。
于是她设计了这一切,于是她眼里开始只剩下自己的计划,她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一直默默守护她的人。
那个从战火中将她拉出来的人,那个在医宗里,叫她小师妹的人。那个无论何时,都在她身后保护她的人。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她慌张起来,跳起来回过头去找。
“赵端!赵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公主,我们始终是君臣与下属的关系,我不可能会爱你。不过,我会尽好做一个下属的职责,烛龙山的事,就交给我吧。”
她为他的离开感到悲伤不已,在迷陀城的正中央开了一家名叫夜归的客栈。她说她会等他回来。
其实,其实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完美的借口。
赵端是师父最心爱的弟子,听说他要去烛龙山炼药,师父亲自上山劝他,结果他不听。师父一气之下,就说,若你要为那个女人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徒弟。
而他呢,他是怎么做的,他跪在师父面前,磕头,三个。
说:“师父,原谅徒儿,就算您要逐我出师门,我还是要这么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