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齐王是个年迈的老人,胡须有些白了。虽然是二月,但他还是隆冬的打扮。
砂阳公主和齐涟还有夜聿三个人一同踏入殿内,发现老北齐王正坐在火炉边打盹。
看到他们进来,旁边站着的侍女放下手中的东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北齐王才睁开眼睛,看到他们,像是识别了一下来人的身份,露出慈祥的笑:“你们来了?”
那个样子,很像是一个垂暮的国主,虽然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但是却仍旧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王者的气质。那是很独特的,老国王的气质。
砂阳先跑到他身边,在他膝盖下卧着,撒娇道:“父皇,您看,涟儿他又不听我的话,还一口一个要去当和尚吓唬我。”
夜聿有些愣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砂阳。
北齐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让人吓得不得了的话,“他要当,你就让他去当啊。”
齐涟顿时就欢快了,他也赶快跑到北齐王的另一个膝盖下窝着,说:“父皇,您最好了。”
砂阳无语地翻个白眼,指着他:“你还像一个大人的样子吗?你现在跟撒娇的姑娘家有什么区别?”
齐涟一点也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好像在说,我就是像个姑娘家,你怎么样。
砂阳重重别过头,不去理他。
北齐王和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便将视线投到座下的夜聿身上。
“这位就是……”
夜聿见他问自己是谁,刚要回答,就被齐涟抢先了。
“这就是皇姐抛下我们北齐去晋国寻驸马寻来的,晋国的四皇子,我跟您提过的啊。”
北齐王长长哦了一声,但笑不语地看着砂阳。砂阳虽然强势,但在这时也不免有些害羞,低下头不说话。
“来,夜聿,你到我这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北齐王笑着,朝夜聿招手。齐涟和砂阳起身,束手站到一边,两个人直直地看向夜聿。
“我们砂阳的眼光,一向是好的。这些年,有砂阳在,可让我省了不少心。”北齐王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点头。
夜聿看看砂阳,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一个是十七岁,一个才十九岁。
北齐王点着头,然后朝三个人都分别看了一眼,最后说:“你们的来意,其实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砂阳收起了撒娇的笑脸,道:“父皇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北齐王则摇摇头,幽默地笑着:“虽然我是个已经入土的人,但好歹也是当了半辈子北齐王的人。如何能不清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砂阳尴尬地看了齐涟一眼,对于入土这件事,她总觉得怪怪的,而齐涟此时也不敢再嬉笑,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们不需要如此,若说事情有因才有果的话,那么现在的果是由我当初的因种的,不能全怪你们。“北齐王的口吻像是一个长者。不像是一个王。
“父皇,我们如今……“
“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怎么样去做吧。砂阳,我信任你。这个国家交到你手中,我是放心的,至于涟儿,我看得很清楚
,帝王之道,并不适合他,我想,在山上,那样闲云野鹤的生活,才能让他幸福吧。“
北齐王说完,看了看齐涟。
齐涟难得地肃穆着脸,说:“是孩儿任性了。”
“父皇,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如果和你所想的,不一样呢?你也会答应吗?”
砂阳知道北齐王素来疼爱他们两个孩子,但从来不知道,他居然可以相让到这个地步。
“我说了,我老了,也已经是个入土过的人了,如今北齐的当家人,是你们,而不是我,决策权掌握在你们手里,而不是我,明白了吗?”
北齐王人真地看着砂阳,说。
夜聿此刻心中是惊讶的,又是佩服的。
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父亲,真的很伟大很了不起。
“没什么别的事情,你们就回去吧。”看到砂阳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样子,他抬手制止了她,三人面面相觑,只好告辞,但就当三个人都一起转身的时候,北齐王又单独叫住了夜聿。
“晋国来的四皇子,你留下来,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砂阳和齐涟看他一眼,夜聿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我说完就回来。”
“好,那你小心。”|砂阳点头,夜聿哭笑不得,在这样一个老人面前,他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不过砂阳眼里的担忧并不是出于无故。
当砂阳和齐涟全都出去的时候,暖阁里只剩下北齐王和夜聿,夜聿突然发现,北齐王的眼神不一样了。
有威严的光从他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笼罩在整个暖阁之中,逼得夜聿有点不敢对之对视。
北齐王注视着夜聿,如同将军注视着手下的士兵,那样威严的目光。让人脚发软。
这真的是那个北齐王吗?夜聿在心里想,不知道北齐王单独留下他的原因是什么。
“我留下你,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
似乎看透了夜聿的心思,年迈的北齐王威严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
夜聿很恭敬地低头:“您请说。”
“你,是真心喜爱我的砂阳的?”
北齐王问完,夜聿就笑了,那是一种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这个问题,还真是雷同。果然是父女两,;连问问题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他路上护送砂阳来到北齐国,听到砂阳问他最多的问题,就是,你是真的喜爱我吗?
夜聿起初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得多了,他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是。到了最后,演变成一道正式的程序了。在一日之晨,他会被问这么一句,如果没有回答,砂阳就吃不下早饭。同样也是,在黄昏的时候,也会问上这么一句,好像回答地稍微犹豫些,砂阳就睡不着一个好觉。问着问着,他都习惯了,有时不等砂阳开口,他就会笑着提前说:
“砂阳,你是我最喜爱的人,除了我母妃,这世上就是我最喜爱的女人就是你了。”
砂阳觉得开心之余,还要质疑一下,“那,你之前开口闭口的清河皇嫂呢?你对她的喜爱有多少?”
夜聿哭笑不得:“她是我能喜爱的人吗?要是被我大哥知道了,恐怕连国都不让我回了。”那个爱吃醋的太子大哥,连那么小的小十的醋都要吃,更别说是他了。
见他笑,北齐王本来酝酿的考验氛围也被破坏了,只能咳嗽一声,说:“你笑什么?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夜聿很老实地回答,“是很好笑,如果我不喜爱砂阳,我现在又怎么会待在北齐国这么久,连年都不回去过呢?我以为我对砂阳的喜爱,已经是全天下人皆知了,没想到您还会这样问我……”
北齐王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全天下人皆知,既然这话是由你亲自说的,那我就帮你实现吧!”
北齐王开怀大笑,让夜聿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要问的问题问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再不回去,我的砂阳就要急坏了。以后,不忙的时候,就尽量抽空过来陪陪我这个入了土的老头子吧。”
夜聿忙说:“怎敢,必定日日过来向您问安。”
“哦?”老国王挑了挑眉,眼里尽是老顽童一般的先知与趣味。
“这话又是你说的,日后做不到,可是要罚的哦。”
直到夜聿退下的时候,老国王脸上挂着的笑容还是让他有些不解,但很快他就知道,北齐王说要实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北齐隆丰八年二月十五,一道诏书颁布天下。
诏书正式发布了,晋国与北齐国联姻。联姻不奇怪,但让八国议论纷纷的是,这次联姻的,虽然是北齐的砂阳公主和晋国的四皇子晋夜聿,但却不是公主下降到晋国,而是北齐,竟以一半江山宝座为聘礼,“娶“了这位皇子。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反应最大的就是晋国皇室。
尤其是晋王,他本来想借着放北齐公主回国的这个机会,趁早将亲给自己儿子定下了,谁知道,刚刚安心地放自己儿子护送公主回国,几个月的事,儿子就变成别国的了。
如意算盘打散了,晋王表示这是他为政以来最大的失误。好在他的儿子也并不亏,一半的江山宝座,也不算辱没了一个皇子的尊严。
他刚想通这一点,晋夜聿就带着北齐剩余的几万兵马浩浩汤汤地前去攻打宋国了。
早就知道北齐国精锐兵马都被曾经的齐蒙亲王带走,剩余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之力。而如今看到自家儿子带着老弱病残奔赴沙场,本来想通的心一下子又堵得死死的了。
这哪里是送一半江山到他皇儿手中?这分明就是利用他皇儿的价值,把人当免费劳动力使唤呢!
后宫中晋夜聿的生母良妃对此不以为然,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出身将门的良妃一向端持的准则。如今看到儿子要带着兵去攻打宋国了,而且还是生平头一次遇到这样大的阵势,当即就向晋王请旨,说她作为一个母亲,儿子征战在外,自己应该做一个坚硬的后盾。
于是,她带着五千良骑,也浩浩荡荡地赶赴北齐,去专门看守自己的儿媳妇砂阳公主了。
在路上的夜聿想了整整半个月,才总算反应过来,当日北齐王所说的话的深意。
如今自己又是“嫁人”又是带兵打仗的,可不就应了当日老国王说的,帮他实现他喜爱砂阳公主之心全天下皆知的话吗!
这下,的确是,全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皇子,多么喜爱自己妻子,才能从晋国“嫁”到北齐来——
北齐王这哪里是老国王,分明是老狐狸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