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从没见他这样注重过谁,居然能在他的脸上看到敬畏之色,想必他的师傅在他心中的地位相当之重要,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门被推开,莲波随着两个道士进来。
残月认出那个年轻一些的道士正是前些日子,日日给她熬药的那个,他说他姓“贾”。那个白发白须的,想必就是云离落的师傅,虽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到。
贾道士见到残月和云离落,略微欠下。
道长看也没看云离落一眼,只是站着,轻抚白须。
“多谢师傅救了月儿一命。”云离落的骄傲与桀骜也在道长面前柔软下来。
“你我师徒一场,我终究不愿见你伤心悲痛。”道长声音柔和,像个慈父。
“不知师傅此来所谓何事?”云离落冷鸷的眸飘向莲波。他知道莲波想救云泽兴,居然能搬动师傅前来,莲波用了什么办法?
不管如何,已经夜半了,一切都晚了。
“为师此来,是为了解开一些旧事。”
“师傅,我们去坤乾宫。”云离落怕残月知道云泽兴被处决一事。
“这件旧事,与月儿有关。”道长看向一脸懵然的残月,眼中略有无奈,也有惭愧。
“与我?”残月一头雾水了,看了看云离落,又看了看莲波。
两个人均避开残月的目光,好像有什么亏心事似的。
“道长……到底什么事?”见他说话慢吞吞,残月焦急催促。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太师傅。你在炼狱时的师傅,正是我的大徒弟。”道长踱步到残月身前,接着又轻声说,“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我却对你了解的一清二楚。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在落儿身边。”
残月有些怕,生怕这位忽然出现的老者,阻止她跟云离落在一起。
“太师傅,我们真心相爱。”残月想为自己争取机会。不想道长却说。
“你是落儿的软肋。身为帝王,睥睨天下的王者,若有被人可以控制的掣肘,此生难成大业。”道长轻叹,“只可惜,有些命中注定的事,即便我有意阻止有意干涉,你们终究还是走在一起了。”
“还记得你在奴巷时,波儿端给你的那碗堕胎药吗?”道长问残月。
“当然记得。”残月声音黯然。
“是我让波儿端给你的。”
“是太师傅?为何?”残月惊讶,就连云离落也惊讶不已。
“你当时已被贬为奴,落儿也已立了祈瑞国的公主为皇后。一切尘埃落定,你的孩子不该出生,打破已趋于平静的局面。”
“就因为这个?”残月眼中噙泪,“太师傅就忍心杀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道长略显愧疚地一叹,“落儿的第一个孩子,我又岂能真狠下心来。所以,当你被陷害早产时,我心软了。”
“师傅……你的意思?”云离落隐隐之中有个预感,却又不敢相信。
“我救了那个孩子。”道长终于说出这个沉重的现实。
“救?开什么玩笑,太师傅,那孩子不足月不说,出生便死了。”残月不住摇头,眼泪扑扑滚落。那时孩子剥离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心头的痛。
“我能让断气之人起死回生,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又何难!”
“师傅……”云离落的声音在不住颤抖,“我亲眼看着那孩子……死在我怀里……亲自葬了那孩子。”
“月儿诞下的那孩子,早被我带走了。死在你怀里的那个女婴,是我让波儿找的替身。”
“那是一个宫女和侍卫私通的孩子。我给了她一碗堕胎药,不足月便生了。”莲波声音很低沉,不敢抬头看云离落。
“哈!这么说明,我和月儿的孩子,还活着?”那种不好的预感,在云离落的心底慢慢放大。
残月还是不敢相信,更无法确定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知道眼泪不住的往下流。即便心里怀疑这种事的真实性,但若道长在当时抱走孩子,完全有可能。她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诞下无极,而云离落又因规矩,不在房内。那时候接生的,只有几个年岁大的老嬷嬷和一群宫女。
武功高深莫测的道长,完全有能力在人们神不知鬼不觉中,换掉孩子,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皇宫之中。
“是么?是么还活着?太师傅就是来将那孩子,还给我的是么?”残月颤抖的声音,几乎支离破碎。
道长见残月这般揪心的难受,眼里也染上些许背上,“我岂能让落儿的血脉,流落在外。”
“这么说他在宫里?”残月几乎是叫起来的。
当道长说出“没错”二字时,云离落彻底崩溃了。不用道长再说下去,他已经猜到。一把扭住莲波的衣领,一对黑眸好似要喷出火焰来。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朕,为何不告诉朕”
愤怒的咆哮差一点就要掀起梨园的屋顶。
莲波吓得脸色惨白,眼中泪水摇摇欲坠,“奴婢就是说了,皇上会相信吗?只有师傅的话,师傅的话,皇上才会深信不疑。”
云离落的身形,悍然一晃,他向来多疑,从不会轻易相信谁。若不是因此,他跟残月也不会经历那么多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落哥哥,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为什么还要这么生气。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残月虽然泪如雨下,却是笑着。试图让云离落放开莲波,“落哥哥,莲波姑姑和太师傅,是我们的恩人啊。”
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的兴奋,彻底消散了残月心底对莲波所有的不满,就差没跪下感恩了。她以为云离落也会如她一样高兴,却是极为悲恸甚至是愤怒地跑了出去。
“落哥哥,你去哪儿?”残月追出房门,呼喊。空冷的院子里,已不见他的身影。
残月转身回屋,眼角依然潮湿,唇边的笑却怎么都收不住。
“太师傅……您告诉我,那孩子是谁?现在在哪里?过的还不好?”
“你与那孩子早就见过了,并且还很亲昵。”道长的话模棱两可。
“我见过?我见过的小孩子,也就那么两个,一个甜儿,一个兴儿……”残月的声音猛地僵住,继而又笑了,软声央求,“太师傅,快点告诉我吧,我好想现在就看到那孩子。”
道长笑了,笑得很慈祥,“你没觉得和兴儿那孩子很投缘吗?”
残月顿时恍惚了,却又无法相信,颤抖笑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兴儿是……是楚芷儿的孩子啊。”
“我能把你的孩子换了,她的孩子照样可以换掉。”道长低低笑起来,抚摸雪白的胡须,“我不忍心落儿的血脉流落在外,自然也不会让落儿的血脉被混淆。”
“这么说……这么说……”残月狂跳的心脏,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生的是个儿子,不是女儿。”道长笑得更加和蔼。
残月开心得差点就要跳起来,站在屋里不知所措。
“还不快去看看你久别重逢的孩子。”道长拂着胡须,大声笑起来,似将心中大石终于放下。
残月会点醒,正要往外跑,莲波喊住她。
“穿件衣服。”莲波抓起狐裘给残月披上,“兴儿不在坤乾宫,他在天牢。”
残月顾不上太多,直接就往天牢跑。
寒风刺骨,呼啸而过。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鹅毛般的大雪,不消刻就落满整个皇宫。
当残月奔跑到天牢时,偌大的皇宫白茫茫一片。在这样浓黑的夜晚,夜黑也明亮起来。她不敢踏进那扇敞开的牢门。是落哥哥先一步到了吧。
她承认自己脆弱,想等落哥哥带兴儿出来相认。不想闯进去,看到兴儿在牢房内可怜巴巴又无助怯怕的样子,她怕她的心会疼痛欲裂。
“兴儿啊兴儿……是我的兴儿……”泪水涌出眼眶,捂住嘴,还是有呜咽的哭声泄露出来。
她不知道云离落的恐惧,也不知道,夜半便是云泽兴和楚芷儿的死期。而今,夜半早已过了。
残月站在风雪中,狐裘大衣上落满飞雪。
当云离落裹着云泽兴从天牢出来时,残月眼角的泪珠已在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冰。她扑过去,想抱一抱在云离落怀里裹得严实的孩子,却又不敢。
“兴儿?兴儿?是我……我是……娘亲……”
颤抖地哽咽出声,窝在云离落怀里的云泽兴却一动不动。
“兴儿怎么了?”迷蒙的泪眸看向云离落,他满面笑意,轻轻告诉残月。
“睡着了。”
残月也笑了,抱住云离落的手臂,望着在他怀里酣然的稚嫩睡颜,忽觉一家三口就是这样幸福的。
云离落一手抱紧云泽兴,一手搂住残月的肩膀。从没有过的充实,填满他的心房。
还以为兴儿已命丧黄泉,当他疯了般闯进牢房时,原来风吟奉了师傅之命,死守在楚芷儿的牢房外,不让手持毒药的牢头靠近。
这才保住了兴儿一命。
“我就总觉得兴儿长得像你。”残月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这样觉得。”望着怀里的云泽兴,云离落轻笑起来。
风雪虽大,一家三口依偎在一块,丝毫不觉寒冷。
云泽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夜里睡得很不安稳,不是呢喃呓语,就是紧紧蜷缩一团,身子微微颤抖。
“这孩子,一定被你吓坏了。”残月责怪云离落。
“是。是我不好。”望着残月和云泽兴,他的眼里总是不经意有笑溢出来。
看到云泽兴身上道道青紫淤痕,残月心疼得心都在滴血。紧紧抱住云泽兴幼小的身子。他虽未醒,却好像能感受到母亲温和的心跳,展眉,恬然入睡。
“她怎就忍心,对这样小的孩子下此毒手。”说着,残月眼角湿润一片。
云离落墨黑的眼底杀气翻涌,逐渐又消融在一片冰冷之中。
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