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遗恨

郦逊之拿着文书对燕陆离道:“我们来之前,京城刚出了大事,雍穆王之子金逸被杀,王爷可晓得么?”金敞在一旁大惊失色,急道:“什么?!”燕陆离扬眉道:“为何这等大事,江南竟无人得闻?”郦逊之略一思索便恍悟,京城早已戒严,能出城者唯有郦家。

金逸、左勤相继出事,金敞反复搓手脸色大坏。左勤一向在朝中明哲保身,凡事避让,如此不爱出风头之辈也被杀手看上,真不知下一个又轮到谁。

信中所称左勤遇刺是腊月二十四日夜里,正值戒严令刚取消那天,至今已过三日,按时日推断,当不是红衣与小童下的手。如是牡丹、芙蓉顶风作案,倒不枉当世最好杀手之名,胆量滔天。

金敞立即要告辞,从此地赶回彭城尚有几日要走,郦逊之心中明白,他必是提前在此埋伏等待才会不知金家出事,想来此时报丧的讣文早放在彭城家中了罢。

送走金敞,郦逊之久久无法平静,抬眼再看郦伊杰和燕陆离,大家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老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燕陆离忽然叹道,尽是可惜之意。郦逊之心中一动,想起他唯一的女儿燕飞竹,据说是侧妃所生,只是庶出。丧子之痛,即使对千万人之上的金敬而言,亦是无法承受的遗恨。

燕陆离对左勤之事却是无动于衷,郦逊之暗想,四位辅政王爷昔日打天下时的情谊,恐怕早在这十八年来的宦海沉浮中消弭殆尽。现如今,只有郦、燕两家因为当初儿女亲家的约定维持一心。他不由稍稍担心,若是父王对燕陆离提出解除婚约一事,燕家会不会愤然与郦家断交?

郦伊杰沉吟半晌,望向郦逊之语重心长地道:“逊之,回京路上千万小心。”目光里满是慈爱,不由得郦逊之郑重点头,心底生出不舍的念头。他与父王似乎一直在离别,莫非是种宿命?抑或是他生来就如野马,终须奔波千里,不得停歇?

燕陆离点头称是,“不错,逊之,我们爷儿俩得速速赶回京城,迟则生变!要是连皇上也出了事,那可什么都晚了!”说完跳将起来,马上就想拉郦逊之走人。

郦逊之见他性急,刚要开口,忽见燕陆离一掌劈来,“走前先试你几招!”

燕陆离陡然出手,郦逊之处变不惊,溜开半步闲神以待。这无恶意的试招如师父从小给他的训练,能让他以平常心对待。燕陆离只用双掌,这会儿使出的当然不是为百姓强身所创的“燕家掌”,招招来势极猛,如虎跃、如龙腾、如狮扑,掌际浩然生风,犹似十七八只手掌一齐按来,令人眼乱心慌。

郦逊之微微一笑,并不畏他内力惊人,揉身而上猱身而上,手中玉尺似千丈雪练横飞,仿佛去贴近一座不动的巨崖。那巨崖蓦地颤抖,禁不住它扬起的寒,远避玉尺锋芒,绕到郦逊之身后。燕陆离两臂一振,掌缩为拳,劲力十足,“砰”地砸上他后背。

郦逊之头颈朝后疾仰,蛟龙翻身,人竟背地腾飞,从燕陆离头顶掠过。燕陆离见状变招甚快,一个霸王举鼎之势,眼看劲拳就要击中郦逊之腰际的大椎要穴。郦伊杰“呀”地一叫,担心儿子,惊立而起。

郦逊之如有神助,忽地于半空中滴溜溜折转过身体,面朝燕陆离将玉尺打下。

玉尺轻轻一拍燕陆离的双掌,郦逊之借力弹起,像蝴蝶飘然落于地上。郦伊杰没料到儿子的轻功如此高妙,身子更滑如鱼蛇,便放心地坐回原处。他已不是离家时弱不禁风的孩子,而是可以救国济世的栋梁,仕途凶险万分,他有这一身功夫,是否能化险为夷?郦伊杰不敢再想下去。

楼下的江留醉、花非花、雪凤凰、金无虑与胭脂正在聊天,江留醉刚想问金无虑神捕葬在何处,就听得地板咚咚震响,不约停了说话,疑虑地朝上望去。雪凤凰心急道:“我去瞧瞧。”自恃轻功了得,从窗口掠了出去,手一抓屋檐,悄然伏在三楼北面的窗口。金无虑飞快地朝三人拱手,飞身跟上。

郦逊之见燕陆离神情兴奋,显是自己避得巧妙,一时信心更足。他不愿在父亲面前示弱,遂使出师父近年新创的得意剑法。持尺的手腕灵巧翻动,一朵朵白花转眼盛开枝头,把燕陆离包围在团团花树丛中。他所居岛上花树繁密,梅湘灵之女梅纨儿时常在花中练剑,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幻大师由此悟出这套剑法。

郦逊之将剑意化在玉尺中,白花即开即灭,密布了尖细花刺,燕陆离犹如身处荆棘林内,左右动弹不得。燕陆离不怒反喜,哈哈大笑,十指劲力激射,以纯阳内力化作无形剑气,勾花掐刺,竟将这招破得干干净净。

郦逊之一招用老,玉尺轻轻回转,又幻出别样风情。尺尖灵动,花丛上彩蝶翻飞,同时左手却往空中划开,使了一式梅湘灵的拂梅手。他日夜与梅家父女相处,梅家武功自是领会了七七八八。这一手功夫,又极得东海三仙“空”、“妙”二字的真传,灵气逼人,可攻可守。

燕陆离目中神采大现,身形稍退,让开半步,左掌一挥,指上剑气扼住玉尺攻势。眼见郦逊之左手拂到胸口,他忽地双掌合拢,变掌为拳,向郦逊之身前砸下。郦逊之顿觉一股至刚至猛的劲力冲来,眼看就要摧花折枝,立即提起华阳真气,想与燕陆离一拼高下。

“后生可畏!哈哈!”燕陆离啧啧称赞,当即停住了手,后疾退数步。“大侄子,你这招可是那三个牛鼻子所教?想不到他们又创新招,不简单,不简单!”他本意只是试招,自然见好就收。

燕陆离好武如痴,一生以独创武功、教人习武为乐,不仅创了“燕家掌”让江南一带的百姓练武强身、推荐师妹谢红剑为帝师,更自悟“回燕枪”、“落尘剑”各三十六式,自视为武林中的孔子。燕陆离早听说郦逊之师承名门,又以未及弱冠之年担当朝廷重任,一心想探探他的根底。如今一试大感满意,随手摆起郦逊之刚刚所使招式,浑然忘我。

被燕陆离一赞,郦逊之与红衣交手时背负的压力一扫而空,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张九天教他的“游于艺”亦可化于武功之中,他由此明白,比起真正的高手他缺的并非“武技”,而是“武道”。心神若不能在决斗时放开自如,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遑论一窥更高门径。

“王爷武功高强,逊之只是侥幸。”郦逊之真心实意地道。这次过招领会良多,更令他信心大增。

“哎,场面话不必多说。”燕陆离摇手说道,“去京城的路上,我们叔侄俩可要好好切磋切磋。”话到此处想及女儿,心头一黯,笑容变得勉强。

郦逊之“哎呀”一声,道:“我却忘了,王爷大喜,郡主已被天宫和小侄救出,等王爷进了京自能相见。”燕陆离笑逐颜开,竟一把抱起郦逊之转了一圈,道:“你说什么?,太好了!太好了!”一边郦伊杰亦满脸笑容,对郦逊之成功解救燕飞竹一事甚感满意。

郦逊之笑容一敛,心神牵动,知有高手在旁窥视,朗声笑道:“王爷试我功夫,却还有其他朋友也瞧得高兴。”燕陆离的目光顿时飞快地朝四处扫了一圈,又回到郦逊之身上,心想这回倒输给这年轻人了。

金无虑与雪凤凰对视一眼,均觉郦逊之耳力惊人,刚想走出去,却听郦逊之道:“天宫主既然来了,何妨进楼一叙?”谢红剑曼妙的声音从南面窗外传来,“世子好耳力!”人如红叶随风轻扬,飘然自窗口飞入。“红剑见过师兄,郦王爷,世子。”

金无虑与雪凤凰放下一颗心来,不知郦逊之没有揭破两人,是因他们是自己人之故,还是没有察觉。

“不是耳朵好,是鼻子灵。”郦逊之微笑着朝谢红剑施礼,“那日与天宫主一晤,逊之记住了宫主身上的花香。”

“东海三仙莫非连这个也教?”谢红剑笑眯眯地回应。过眼不忘并不稀希奇,这小子过鼻不忘,日后倒要小心。她转头又对燕陆离含笑道:“幸得郦世子所助,飞竹顺利寻回。本来我想遣她回江宁,可郡主孝顺您,非要留在京城,想把失银案查个水落石出。我也只能依她。”故意瞒下龙佑帝令燕飞竹滞留京师之事。

燕陆离喃喃自语,眼眶闻言湿润,叹道:“这傻丫头,傻丫头……”松开谢红剑,一抹眼角,嘻然望向郦伊杰,“总算找着了。唉,女儿就是让人操心啊。”郦伊杰欣慰地点头,瞥了一眼郦逊之,心道,儿子又何尝不让他烦恼呢?

郦逊之深知谢红剑对燕陆离说的话大有保留,看来自从做了龙佑帝的师父后,谢红剑的心已经偏向了皇帝徒弟。

“红剑你为何来了?皇上跟前有谁保护?”燕陆离放下家事,面有忧色地问。

“皇上不碍事,有盈紫照看。”谢红剑答完,嘴唇微动,以蚁语传音暗中对燕陆离道:“她已练成日月飘渺缥缈,我才放心离开的。”燕陆离闻言意动,目光倏地移到地上,惊讶之色一闪即没。

这是郦逊之第三次听到“盈紫”的名字。那日离开天宫后他打听过,据说此女是谢红剑唯一的妹子,年仅二八,出落得清丽绝尘,端得令六宫粉黛无颜色。想到龙佑帝当日候她出关的情急模样,郦逊之约莫感到姐姐在皇上心中怕是比不上那少女。谢红剑如此笃定,莫非这女子的功夫亦不弱?不由更觉隐忧。

宫怨流长。郦逊之望了父王一眼,为什么当年他会忍心将郦琬云送入宫中?这看淡世情的老者,竟会想不通这简单的一点?他醒醒神,望定谢红剑,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谢红剑知他心中疑问,娓娓道来,“红剑此来与世子同路,想往灵山一行。想不到世子竟欲随嘉南王进京,看来有些事情,得由妾身独个去做了。”眉眼间胜券在握。

郦伊杰皱眉道:“天宫主既从京城来,雍穆王府与昭平王府之事该了如指掌。是否除此之外尚有别情,劳动天宫主亲自南下?”他话声刚落,燕陆离与郦逊之也是一般想法,探询的目光一齐打向谢红剑。

谢红剑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便答道:“妾身欲往灵山拜会双魂。”燕陆离记起她刚刚说过的话,不解地问:“为何是往灵山,而且是拜会双魂?除了断魂,难道……”

“断魂的暗器涉及失银案已是不消说了,妾身去往灵山,只因京城里有个谣传正在盛行。”

“一个谣传,竟能劳动天宫主抛下所有事务,只身南下,看来所说之事,一定相当可怕。”郦逊之言语中隐有不满之意。京城如此动荡,龙佑帝更需人保护,换作他肯定不会离开半步。

谢红剑摇头叹息,“如果说天下杀手近年都归了失魂管束,‘失魂令’一出便可号令牡丹、芙蓉、红衣、小童等诸多杀手——这个谣传是否可称得上事态严峻?”她秀眉一挑,也不去看郦逊之的脸色,“失魂已是名副其实的杀手之王,不去找他,我去抓那些杀手又有何用?”她一字一顿,说来别有一番严重。

金无虑听完,骇然往雪凤凰看去,见她额头细细密密的尽是汗珠。轻轻一拉她的衣袖,示意可以回去。雪凤凰也不想再听,与金无虑双双折回二楼,心头仍在扑通通直跳。

天下杀手果真听命于失魂,武林中不知会翻起怎样的腥风血雨。雪凤凰一向心直口快,下楼后竟一句也说不出来。金无虑稳定心神,勉强笑着,将刚刚听来的一切说了个详细。

江留醉第一反应便是问胭脂,“你是灵山人,此事可属实?”胭脂脸色发白,咬住唇低声说道:“确有可能……唉,我不知道。”她这般犹犹豫豫的,更令众人深信不疑。

江留醉道:“哎,什么有可能。你在灵山可瞧见过其他杀手去找失魂?”胭脂道:“见过。”花非花问:“你怎知那些人是杀手?”胭脂道:“有回哥哥正好在身边,说那是红衣、小童,我方知他们是与失魂齐名的六大杀手,也瞧见过其他神秘高手,都是往失魂宫去的。”

“失魂宫?”江留醉道,“他住的地方还有宫殿?”

“灵山上有些天然溶洞,改建一下便是极佳的居住之处。失魂宫、断魂宫、归魂宫,不过是灵山人的称呼,并无真正的宫殿。这三处地势隐秘,外人都寻不到,且灵山大师生前立下规矩,除非到生死之际,否则他们师兄弟三人不能见面。因此我哥哥至今不知失魂长什么样子。”胭脂幽幽说来,叹了一口气,“灵山一派的规矩,向来如此古怪。”

众人简直闻所未闻,天下最有名的三个同门师兄弟,居然未曾谋面。难怪昔日失魂的仇人想从归魂身上找出失魂是妄想,归魂根本就不认得自己的师兄!

江留醉想到在雁荡山仙灵谷里,苦苦盼望他回去的三个义弟。如果南无情听到失魂收服天下杀手的消息,只会淡淡地来句,“那又怎样?”换成公孙飘剑,则会笑眯眯地建议他夺了这杀手之王的位子过过瘾。而四弟的反应,定是叫着“师父怎么说?”

唉,一提到灵山,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家了。

花非花眼望向别处沉思。江留醉忽记起她当日曾说,如果失魂插手此案,她自当退避三舍。如今更是连断魂也未必知道归魂住处,她跟着他们涉入此案,无头绪地找下去,岂不白费功夫工夫?饶是如此,他依旧希望她留下来,继续陪他走下去。

他怔怔地凝视花非花,她似有所感,目光撞上他,一瞥中仿佛明白他心头的想法。

“你会如何?”他低低说了句只有她听得懂的话。

“水落……自当石出!”她回了一句,眼中并没有畏惧或是犹疑。

他展颜一笑,她并不是怕事的人,又问:“即使是失魂来了?”

她没有回答,“你呢?这个杀手之王你怕不怕?”

胭脂留意到他们的对答,对江留醉道:“此去灵山,说不定便会碰上他。”江留醉笑笑,想到失魂那令人闻言色变的名声,顺口说道:“我怕,当然怕。不过,越怕越是想看看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雪凤凰脸色煞白,颤声道:“还是莫要看到他的好。”江留醉奇怪地道:“你见过他?”金无虑也苦着脸,喃喃自语地说道:“这家伙简直不是人。”雪凤凰看金无虑一眼,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他也找过你?!好,好,这才公平。”连续拍了数下桌子,击节而叹。

江留醉三人看得一头雾水,金无虑哼了一声便不再做作声,雪凤凰止住笑,方才解释,“咳,这事说起来丢人,真不想提。”江留醉三人眼勾勾地盯住她,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雪凤凰将手往腰间一叉,道:“你们一定要听?”

江留醉拼命点头,雪凤凰“哼”了一声,戳他额头道:“你是想看我笑话!呵,反正倒霉的不只我一个,说就说。”

她清清嗓子道:“讲来也奇怪,不晓得失魂吃错什么药,三年前居然找上我,叫我发重誓,今后偷盗时不能杀一人,更不可违江湖道义,偷不该偷的东西。真是笑话,他一个杀手……”雪凤凰本想说一个杀手竟管这些闲事,话到嘴边,想起他当日猫戏老鼠般的手段,不由停下。她一生中见过诸多高手,然而像失魂这般洒脱到淋漓尽致之人,竟是连她师父弥勒亦不如。

江留醉顿觉匪夷所思,“他连你们都想管,看来这什么失魂令并非虚言。”

说话间,郦逊之等人从楼上走下,众人急忙起身相迎。郦逊之一指江留醉、花非花和胭脂道:“天宫主,我这三位朋友要往灵山一行,不若你们结个伴,好有个照应。”

谢红剑妙目流转,一扫三人,婉言谢道:“不了,我一人脚程快,先去先回。等回了京城,再与世子把酒言欢。”当下对燕陆离与郦伊杰行礼告辞,不待郦逊之挽留,朝众人一记万福,飘飘然下了楼,竟自扬长而去。金无虑目送她一程,若有所思。

郦逊之本想告之断魂之妹在此,见她毫无合作之意,只得由她去了。雪凤凰朝他暗暗打了个手势,郦逊之见状心喜,知她会跟踪谢红剑,眼中露出感激之意,觉得她像江留醉般懂得他的心意。

郦逊之一拉江留醉,将他带到郦伊杰面前。江留醉情不自禁先行一礼,郦逊之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知道我要说什么。”说完朝郦伊杰单膝跪下,俯首恭敬地道:“父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路由他代我照顾您,您一定要多加保重。逊之不孝,不能亲到娘面前为她烧香,请父王饶恕。”

郦伊杰摇头叹息,“起来吧,你的苦心我知道。”

江留醉听到那句“最好的朋友”,心下感动。这时郦逊之站起,示意他要有所表示,江留醉不得不硬着头皮对郦伊杰道:“王爷既是逊之的爹,在下必以父礼待之,决不敢怠慢,请王爷放心。”他自小失怙,从未开口叫过“爹”,平空多了个父辈要孝敬,心情自是非比寻常。

郦伊杰呆呆盯住他看着,又望了郦逊之一眼,方才伤感地道:“那还称王爷做什么?”江留醉一愣,说不出更亲近的话,抱以苦笑。郦逊之忙顺水推舟道:“江兄弟,不如认我父王做了义父,我们便真正成为兄弟如何?我父王极易相处,你不会难做的。”他情知骤然提出这要求会为难江留醉,只能以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盼他应承。

江留醉尴尬地笑笑,难以推辞郦逊之的盛情,见众目睽睽,郦伊杰似乎也满心期待,只得以谁也听不清的声音飞快地喊了声“义父”。郦伊杰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灰,点头间无限感叹伤怀。

燕陆离借此在太公酒楼门前召集嘉南王府家将,金无虑瞅个空隙,见郦逊之未曾注意,便踱到燕陆离面前。燕陆离一见是他,不由奇怪,“你怎么来了?”鼻下哼出个音,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金无虑拱手道:“王爷,想不到我误报消息,让您受委屈。无虑这里赔不是了。”燕陆离侧身避开道:“不必。活该我……”说了半句又打住,“你小子来作甚?还嫌麻烦不够?”他本怨金无虑闯祸,但此时京城动荡,正可进京一探究竟,便不再恼他,压低声音道:“这里都是官兵,你不留着照看你大哥,出来找死?”

“多谢王爷提醒,我此来是想求您个事。”金无虑凑近燕陆离低声道,“我大哥的事,在皇上面前亦不要提起。”燕陆离微一错愕,“你们还想瞒着?”

“暗中自有暗中的好处,等此案水落石出,他自会向皇上谢罪。”金无虑神情严肃。

燕陆离沉吟道:“也好。”顿了一顿,“到了京城,着你大哥来找我,我尚有事托他去办。”金无虑嘴上答应,心头却想:“怕只是托词,想知道我们的行踪罢了。”遂笑眯眯地道:“到了京城当然还需王爷照应,咱们说定了。”

郦逊之与燕陆离带着一百名嘉南王府兵士告别江留醉等人,向着凶险未测的京城而去,其余嘉南王府家将俱交付郦伊杰差遣。郦伊杰也未远送,陪两人到了路口,燕陆离知他父子俩尚有话说,特意落后几步。郦伊杰一直缄口,倒是郦逊之怕父王伤感,单挑江留醉的好处在说,想让郦伊杰心上有所依靠。

郦伊杰明白其意,说道:“不必担忧你父王,百十场仗我都活下来了,这一点路,你怕我走不到么?”郦逊之急道:“可是,对付这些武林高手,比不得沙场杀敌——”郦伊杰摇手,“此去京城你一定要看好皇上,下一个,怕要轮到他。”郦逊之悚然一惊,只听郦伊杰继续道:“有些事未必如你所见,回京正可查个明白。”

郦逊之低头思索他的话,郦伊杰拍拍他的肩,转身向燕陆离告辞。

郦伊杰回到马车中,带领两府家将兵士浩浩荡荡前往江宁。临行前江留醉问到金无忧的墓地,金无虑答了句“尚未安葬,骨灰已送往苏州”搪塞了事。江留醉暗自伤感,反是金无虑安慰了他几句,这才黯然上路。金无虑与雪凤凰告别众人,各自快马去了。

金无虑行了不多时,见雪凤凰跟在后面,两人竟走了同一方向,不由停下等她,招呼道:“丫头,你不自去逍遥,跟着我作甚?”雪凤凰嘿嘿一笑,直指要害地问道:“前辈从嘉南王身上找到什么好东西?”金无虑道:“你说什么?”

“谢红剑在太公酒楼曾暗中交给嘉南王一样东西,以前辈的眼力必不会错过。刚刚你和嘉南王道别,我亲见你取了那东西出来,瞧了一眼又放回他身上。若非我没机会靠近嘉南王,这会儿也不来问。”金无虑板起脸道:“丫头,买卖自家做,与你无关。”

“真要如此,”雪凤凰长叹一口气,“看来,我只有找出神捕大人的下落,再和前辈做个交换。”

“你……”

他没料这女子会提及金无忧,一时失措,待想掩饰,只听她笑嘻嘻地道:“兄长尸骨未寒,居然不好好守孝,跑出来多管闲事。嘉南王见到前辈,亦无丝毫悲戚安慰之语——这其中想来大有文章。听说弹指生在嘉南王府住了好几日,王爷没病没痛,莫非是给受伤的神捕大人医治?若要我不说话,前辈可得给点甜头。”

金无虑好奇起来,“丫头,你是真想帮那小子查案?”

“是又如何?也是帮你大哥。”

“该死,你不会是春心大动,想啃嫩草?”

雪凤凰啐他一口,跟他不熟,因而“前辈”、“前辈”的叫着寒碜他,谁知他倚老卖老,说起题外话来。“你倒是说正经的呀,没大没小,我再不当你是前辈了。”俏脸却也一红。

“很好,很好,我本就不老。你不是要追谢红剑么,晚了可赶不上。”

雪凤凰朝前方看了看,自信地道:“她走不掉。你也想跟着她呀,要不为何走这条路?除非,你就把你哥哥安排在前面路上。?”

她精灵古怪,想法层出不穷,金无虑大感后浪推前浪,颇有点招架不住,当下从鼻子里“哼”了声道:“那个天宫主有点可疑。放着皇帝小子不管,一个人南下定有图谋。”

雪凤凰只想向郦逊之交差,至于谢红剑是否有阴谋,与她无关。见金无虑不肯合作,她意兴阑珊,道:“她走了半天,不如我们比比看,谁先找着她?”说完目露挑战。

金无虑扫了眼路上多道凌乱的足迹,嘿嘿一笑道:“丫头,要比试,先跟得上我再说!”两腿一夹,坐骑一溜烟前去,精湛的马术与他的绝世轻功不相上下。

雪凤凰却不着急,取出个特制的套马索,手一抖,长索笔直飞去,游蛇般咬上了金无虑的一只马脚。拉直,绷紧,马步立停。那冲力极大,金无虑的身子顿时被掼出数丈外,他连忙凌空翻身,转过两圈。等稳下身形,雪凤凰连人带马已在远处。他也不介意,拍拍衣裳,去看马的伤势,口中赞道:“够胆量!”

后面的路上江留醉等比他们慢了一步,正坐马车匀速前行。江留醉与花非花、胭脂仍共乘一车,此时少了郦逊之倍添局促,面对两女半天无话。他几番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好在胭脂先打破闷局,若有所思地问他道:“那天宫主好像是皇上的师父,她如此急于去灵山,我怕她找到我哥……”

江留醉道:“你担心他们一言不和打起来?”胭脂认真地点头。江留醉感她兄妹情深,想到三个弟弟胸中亦是一暖。他忽又想起红衣身上有天宫灵符之事,“呀”了一声,对谢红剑此去灵山不由多了一份担忧,便道:“这当中是有蹊跷。你哥制的暗器,可曾传给他人?”

一提到此事,胭脂的脸色比病时更加难看。“他不收徒弟,怎会有传人?我哥潜心机关之学,暗器时常是应景之作,并非真想用于武功,更莫提出世害人。”

“那谁能将你哥的暗器偷出去,仿制这许多?”江留醉大惑不解。胭脂说的如是实情,为何如今断魂的暗器泛滥,仿佛有作坊在不停赶制。

“我大哥身边恐怕真有奸细也未可知。”胭脂忧心地道,眉微微一蹙,深思的神态仿佛遗失了玉兔的嫦娥,看得江留醉一阵恍惚。

他的举动悉数落入花非花眼中,不由幽幽呼出一口气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这车里闷得如夏日,少了雪凤凰的说笑,花非花颇为寂寞。

“你怎么了?”江留醉察觉到她的动作,眉眼间关切非常。

“我……担心有人跟着。”花非花话题一转。

江留醉的心思立即被她引开,道:“是啊,不知红衣、小童怎么样了。我更想知道那个暗中帮郦王爷的人,是不是我师父。?”

胭脂妙目一瞥花非花,笑道:“这有何难,一试便知。”

“哦?怎么试?”

“有点冒险,却不知你敢不敢?”

“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寻师父,我不怕冒险。”

“不是你冒险。”胭脂往帘外看了一眼,“是康和王。如果那些杀手还跟着,只须引他们动手,说不定你师父……”

江留醉一拍大腿,此招虽险,却是逼他师父现身的唯一法子。“不管他是谁,真在暗中保护王爷,绝不会坐视不理!你这个法子不错。”他兴奋一过,想及后果又有点怕,“可万一他没出现,王爷可就惨了。”

“你在旁护卫,就可确保王爷无失。”胭脂道,“别忘了世子对你的托付。”

“但要是没杀手来呢?”

“傻瓜,我可以假扮呀。”胭脂以袖遮面,“我来扮蒙面人,好不好?”

“你的身子无碍了么?”江留醉并不清楚胭脂武功高低,暗想,若是师父一眼瞧破她是故意,才不会上钩。

“吓唬人的本事还有。”胭脂一心想帮上忙,便道,“你和世子一路照顾,如今该我回报。虽然我的功夫不济事,只盼能够蒙混过关,让你和师父团聚。”

江留醉跃跃欲试,花非花此时方道:“那人若是你师父,不来见你定有他的用意。你这样贸然用计,万一扰了他的初衷,怎生是好?”

被她一说,江留醉的兴头矮了三分,不乐意地道:“我们是师徒,有什么苦衷只管当面说,我还能帮他。也许根本就不是我师父,万一他居心叵测想骗取王爷信任,又怎么办?”

“郦王爷早已说过他是空幻楼的人,你引他出来,不是让他由暗转明,给敌人逮个正着?”花非花言辞犀利,听得江留醉不觉哑然。

“我……”他搔搔头,“难道我想师父想疯了?”

花非花婉转地道:“你是离家日近,生怕回去见不到他。是不是?”江留醉颓然叹气,“唉,不错。他们三个要是见我一人回去,只怕要怨死我了。”

胭脂目露怜惜,想到独自在灵山的哥哥,不由说道:“是啊,看不着亲人,一个人是怪寂寞的。”她捋起帘子望向前面行驶的马车,“……世子走了,郦王爷孤零零地回老家过年,唉,真可怜。”

透过她掀开的一角,江留醉怔怔地看着那辆颠簸疾驰的马车,目光被牢牢牵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强大心绪,促使他非常想登上那辆车,揭开埋藏在心底的疑问。怕再次被花非花阻拦,他急切地站起身,一猫腰钻出马车,丢下一句话,“我找王爷聊天去!”

胭脂盈盈一笑,朝他的背影道:“莫要忘了,你须叫他一声‘义父’或‘干爹’呢!”花非花默默转过身去,暗自摇头。

江留醉大感头疼头痛,掠出马车时笑容已经没了,苦思如何向郦伊杰开口。他在路上几个纵跃,轻巧地停在郦伊杰所乘马车的辕上。闻着声响,郦伊杰拉开帘子,微笑着请他进车道:“坐。”

江留醉钻进车中,心里暖暖的,这一声招呼亲切如师父,让他有到家的感觉。郦伊杰仔细地端详他,那久违的慈爱神情使江留醉他忘了喊不出口的那个称呼,而真切地感受到一种亲情。

“你多大了?”

江留醉说了生辰,郦伊杰微微诧异,“竟与逊之同天?”

“啊?我一直不知道!”江留醉不由大笑,“看来定是缘分。”

“缘分。”郦伊杰慢慢地念出这两字,有着深藏的感叹,“命中注定的事,向来是改不了的。”

江留醉见他幽邃的眼里仿佛有万千心事,不由好奇地多了句嘴,“王爷相信命数?”说完才想起称呼又错了。

郦伊杰嘿嘿苦笑,没听出他喊错称呼,涩声道:“你看得很准。”

“难道,义……父……曾经遇过什么伤心事?”江留醉鬼使神差地道,“和逊之有关?”说完也吓了一跳。

郦伊杰惊讶地瞪眼,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笑容比吃了苦瓜还苦。“你和他真是有缘。唉,想不到,想不到……”他兀自叹息,“你可知为何逊之自幼远游,去到千里之外?”

“听说他幼时体弱多病,命中有劫,须离家千里才能长大。”

郦伊杰摇头,“其实命中有劫的不是他,是我。”他萧索地望定一处发呆,“我是亡神入命,刑妻克子。他若不离我远些,只怕……”

江留醉完全呆住,自小背《论语》就知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他生来就不信命数。否则他兄弟四人从小家破人亡,难道天定他们都刑克父母不成?面对笃信的郦伊杰,他又无法说什么劝解的话,不精通五行八卦,隔靴搔痒的安慰并非郦伊杰所求。

他想,唯有寻一高人,切中要害地破解他的心障,方可灭除康和王缠绕多年的伤惧。

“不必为我操心……过去十几年了,不是太平无事。吗?”郦伊杰按住他的肩,用力拍了拍,笑容慢慢爬上略显清瘦的颧骨。这几十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江留醉看得竟有点心酸。

江留醉不忍心利用他引出他师父,若是与他聊天,伤感的气氛又始终弥漫车中,挥之不去。郦伊杰似乎也感受到了沉闷,道:“孩子,你马术如何?”江留醉道:“凑合可以。”郦伊杰道:“可愿陪我遛遛去?”

江留醉苦恼地点头。他的本意就是引郦伊杰出去,暴露在假想的杀手眼皮底下,或是被胭脂假意袭击。此刻他竟有种不安,仿佛外面有个天大的圈套正等着他们,踏出马车便只剩后悔。

午后阳光耀眼,白花花地亮堂着,令江留醉看久了双目微胀。积雪渐融,沿途满是水迹,更映出粼粼刺眼的闪光。郦伊杰一跃上马,姿势矫健,江留醉像是看到他昔日领兵横扫天下的风姿。跟在他的马后,江留醉就如幼驹追随母马,有种依靠的感觉。

两人不觉纵马到了车队的前方,嘉南王府的徐将军见状连忙追来,朝两人喊道:“康和王请回。”郦伊杰摇手示意不碍事,那徐将军不得不急切赶上,拱手恭敬地道:“王爷容禀,下官奉嘉南王之命护送王爷到杭州,这一路上不能出任何差错。请王爷回车中休息。”

“有劳将军挂心。我们只骑一阵,不会离车队太远。”江留醉替郦伊杰答道,郦伊杰闻言点头。徐将军只好无奈告辞。

正当此时,异变突至。

一支长箭掠过整个车队,掠过徐将军,惊觉此箭如鬼魅射到郦伊杰面前时,江留醉已来不及思索。

近了,更近了,那箭直挺挺往郦伊杰心口插去——

它来得太快,劲道太大,江留醉根本没法出手。他没有想到师父,没有想到胭脂,没有想到杀手,更没有想到郦逊之。那一刻他只想救身边这个人。

于是他从马上一跃,将郦伊杰扑倒在地。

箭擦过他的肩头,割出一道火烫的血痕。跌在地上,见郦伊杰毫发无伤,他欣慰地一笑,立即警觉地望着箭发出的方向。不远处,一个黑影正在逃窜。徐将军赶了过来,江留醉丢下一句“照看好王爷”,便拼命向那个黑影追去。

他想知道那是否是胭脂。若是杀手,抓到真凶比找出暗中保护王爷的朋友更加重要。刚奔出两步,他原先所乘的马车里伸出一只手,发出若干暗器,那黑影一顿,被这暗器阻住。

胭脂冲出马车,与那黑影交起手来。那人见江留醉转眼即至,丢下一物往地上砸去。江留醉阻拦不及,那物着地即炸,烟花四射泛出大片白光,将马车四周笼罩在烟雾之中。等他赶到,那人已不见踪影,胭脂被火药震伤,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车队停下,花非花帮他搀扶胭脂上车,江留醉心痛不已,自责道:“都是我非要找什么师父,又害别人受伤!”他觉得前些日子缠绕于身的麻烦又回来了,窥伺窥视者似无处不在。

他忽然大声朝远处吼道:“要来就冲我来!”一拳砸在车上,震得马车直摇晃。他不想因一时之失造就终生遗憾,可惜金无忧的离去始终萦绕在怀,挥之不去。如今又连累他人,他实在不安。

“还好她只是昏迷,没有大碍。”花非花看过胭脂,对江留醉道,“让我瞧瞧你的伤。”他方寸大乱,忘了推想阴谋的背后,好在她始终警醒。

江留醉记起肩上的伤,随意看了一眼道:“皮外伤不必瞧了,你仔细看看她的伤势,我去陪着王爷,防有不测。”他吸了口气,慢慢握起了拳,“那个人也许早就走了。是我的错,该听你的话,不去逼他出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与你无关。”花非花随口又道,“倒是这些人随叫随到。”

江留醉摇头,他无法原谅自己,心底的过失无法抹去。他居然想要牺牲他人,要别人去做诱饵,他一想到这点就扼腕而痛。那是郦逊之的爹啊,他怎可如此轻率,险些铸成大错!缓缓走回郦伊杰的车前,江留醉步履沉重,低头垂手似个罪人。

掀开帘子,郦伊杰依然是那亲切的笑,“来,坐。”

江留醉脸皮发涩,僵僵地道:“王爷……没事罢!”竟不知从何说起。

“唉,我忘了。既有克子之命,又何苦认你为子?”郦伊杰低沉地道,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年。

江留醉这才知道,郦伊杰心中的宿命感竟强烈至斯。想及郦逊之长年在外,有父难聚,自己从小只知师父不知父母,一时悲从中来,对郦伊杰道:“留醉自幼与父母离散,生死相隔,王爷愿认我为子是我的福气,切莫说什么命不命,我偏不信邪!”

郦伊杰伤感地打量他,目光停在他的肩头,“来,我给你包扎。”

江留醉顺从地移身过去,郦伊杰从座下取出一只箱子,藏有各色疗伤物品。江留醉看得呆了,思及郦伊杰多年的军旅生涯,忽然了悟。对方是比他更坚强的人,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即使有再多意外,依然能处变不惊。

他不由羡慕起郦逊之来,虽因种种缘故他们父子俩聚少离多,却比他幸运多了。

“未知生,焉知死?”郦伊杰叹了一声,“话虽如此,红颜枯骨,名将白头,总是令人无奈。”他用棉布一圈圈缠住江留醉肩头,“我不信命,可是亲朋故旧,一个个因我而死……”他搔头苦笑,“不由你不信。”

命数。江留醉想,他的命是什么?关于那些生离死别,不过是前生注定。?难道一个人的奋斗只是挣扎,竟无法改变一切?

马车内有一炷支香在静静地烧,他仿佛看见南无情、公孙飘剑、子潇湘、郦逊之、金无忧……一张张脸飘过去。他在郦伊杰的身边,觉得很累很累,耗尽了元气,眼皮越来越沉重。

郦伊杰让江留醉的头舒服地靠在他腿上,柔声说道:“睡吧,孩子。命数,是躲不过的。”那句叹息,最终淹没在嘎嘎碾过的车轮声中。

继续前行的车队加强了戒备,郦伊杰与胭脂的马车四周皆有二十四名嘉南王府的家将相随,终于无惊无险地到了江宁,宿在嘉南王府。花非花忙着为胭脂煎药,江留醉则陪在胭脂身边照料。

前途依旧叵测。

可离家愈近,江留醉的心也愈安定,他隐隐觉得,解开失银案的真相也能解开他的身世之谜。那个神秘的黄衫女子所说的一切,再次回荡在他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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