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梨的心情因林夫人此刻的眼神变得更加沉重了,眼里是因猜忌和怀疑所滋生的伤感。
好一会儿,林夫人长叹了口气,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困惑地盯着一脸忧伤的她。
“梨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娘!”
苏默梨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镇定地回答林夫人,似乎淡定已成了她与林夫人说话时的习惯,以至于很顺利地将她的困惑收了回去。
“呵呵……可是被娘的眼神吓到了?”
苏默梨敷衍地点头,只想林夫人快点离开,好让自己收拾自己的狼狈。
林夫人望着门外,思绪似乎又飘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没一会儿她却开口了:“梨儿,娘今天想和你谈一谈……”
“好的,娘。”苏默梨乖顺地应道。
“你还记得你刚到林家时候的事吗?”
“记得。”苏默梨老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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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并没想过要收养养女,想把你当婢女使唤,可是你是那么乖巧可爱,又聪明伶俐,做事也勤快……所以我就在想呀,这样一个女孩当女儿应该很贴心吧……所以最后就忍不住收养你当养女了。而这些年来你也确实很讨我喜欢,可是……”
“娘……”
回忆往事,再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苏默梨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娘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让你心里很不好受,你不要那么介意那些人的话。其实一开始,娘也是有私心的,想着毕竟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知根知底,当自己的儿媳也比较放心……”
没想到林夫人会在自己面前那么坦率,苏默梨不禁有些感动。
“尤其是你越长大,我就越喜欢,更加舍不得把你嫁出去,想着呀,你最好可以和邦儿共结连理,我也就安心了。毕竟女人的命就像浮萍,是好是坏都由不得自己,嫁得好算是幸运,不好便是一辈子的煎熬,想改也改不了……”
“娘……”
苏默梨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泪眼婆娑地望着林夫人。
“娘知道你的心思,毕竟娘也年轻过。可是梨儿,你也要好好打算打算,千万不要任性妄为……”
一直到林夫人离开了很久,苏默梨都还在想着她临走时说的话,心里已经有些释然,只是在反思着。
不知不觉,黑幕便降临了,皎洁的月光洒在门前,同时也洒在苏默梨的身上。那镀在身上的薄弱银光让她犹如月光仙子,美如幻影。月光下,她的头发显得更加漆黑柔顺、美丽飘逸,眉间的点点忧愁,此际似乎也成了她美貌的修饰,让她的美丽显得更加真实……
苏默梨缓过神来时,玉竹已经来了,来替她点了灯,还给她送了饭菜来,说是林夫人让她好好歇歇,不用一起用饭了。
玉竹把饭菜摆上桌,拉她去吃后,帮她收拾起东西来。
苏默梨坐下后,见还有一盅药材炖鸡汤,不禁有些纳闷。
“玉竹,这汤是……?”
“是夫人特地吩咐炖给小姐你喝的,说是补气血的。”玉竹解释道。
“娘有心了,梨儿身体好着呢,哪需要再补呀?”苏默梨心里一阵温暖,但嘴上还是不以为然道。
玉竹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笑着道:“小姐,你就别口不对心了,你现在心里肯定甜滋滋的!”
“就你贫!没事做了么?”苏默梨佯怒,嗔问道。
“当然有呀!玉竹就不打扰小姐用饭了,一会儿再来!”玉竹朝她做了个鬼脸,笑着离开了,心情似乎挺好。
苏默梨无奈地笑了笑。
林韦兴在苏默梨准备就寝时,又来了,似乎是等林夫人睡下了好一会儿,才溜过来的,一脸神秘的模样。
“姐姐,跟我来,兴儿给你看样好东西。”
林韦兴不经过她的同意便牵起她的手,往外拉去。
苏默梨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他到底要把自己带往何方,很想挣开他的手不跟他去,心里却被小小的好奇心支使,禁不住听他、由他……
“兴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呀?”
苏默梨见林韦兴似乎想引自己往后门的方向走去,心里很是纳闷,于是按捺不住地问。
“嘘!”
林韦兴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小声点,拉着她继续向前走,并未再出声。
夜风习习,苏默梨觉得有点冷,可林韦兴的手心却很温热,还渗着汗。他的手握得有点紧,似乎怕她逃掉,又似乎是紧张,也许各自掺半。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灯笼柔和的光映照着前路,桂花树的树影映在被灯光打亮的昏黄色地面上,显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苏默梨的心情有点紧张,感觉这少年似乎与往日不同了。可是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又说不上。那个坐在墙角下淋雨的任性少年的影子似乎已经模糊。
一想到这件事,苏默梨又有些疑惑不解,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再去过芸香家。
林韦兴终于停了下来。离后门不远的地方,有几间闲置的房子,平日里专门用来放置杂物。林韦兴就在靠右边的一间房门前停下了,把手上的灯笼给她,然后径直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把门打开,然后又倒回来把灯笼拿回去,示意她先等一下,自己先进去把灯笼挂好,才引她进去。
一阵呛鼻的灰尘味扑鼻而来,让苏默梨差点就咳嗽了出来,她连忙用衣袖捂住自己的鼻子。
房间并没有堆积了很多杂物,只是摆了一些闲置的家具和一些其他的杂物,上面都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埃。因为摆放得还算整齐,因此人还可以在房里自由走动。
林韦兴径直走到一个靠墙的柜子前,试图把柜子移开。
苏默梨站在他不远的地方观察着他,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见他似乎有点吃力的模样,心里不禁有点担忧。可是很快,他就把整个柜子移开了。
柜子后的墙是石砖墙。林韦兴蹲下了身,把手伸到其中一块石砖上,很轻易就把石砖拿了出来。
苏默梨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从不知被谁掏空的有一个普通糕点盒大小的墙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似乎有点重,拿出来后,林韦兴是双手捧到她面前的。他并没有把盒子交到她手中,而是把它放在了她身侧的茶几上。
苏默梨禁不住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心里期待着他快点把盒子打开。
林韦兴似乎知道她很好奇,于是便如她所愿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竟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书。
苏默梨一时没缓过神来,愣愣地盯着那叠书,心里是一大堆的疑窦,有关于书的,也有关于书的主人的。它的主人到底有多少她尚未得知的一面?他到底是不是早已不再是孩子?他……
林韦兴则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毫不理会她的惊讶,从里面拿了几本书,塞到她手里。
“我知道姐姐喜欢诗词,可是娘又不喜欢姐姐学这些,所以这些都是我从外面偷偷买回来的,打算姐姐生辰之日送给姐姐……”
苏默梨有些不知所措地接着,心里涌起一丝感动。她没想到他竟会记着她的生辰,就连她自己都快忘却了,若不是他提醒都不知道。她记得他似乎曾问她的生辰。那已经是她十二岁时的事,至今已经四年了。可是她的生辰要过了中秋节后才会到,他现在为什么要提前把书送给她?
“姐姐,真是健忘,连自己生辰都记不住,怪不得会忘了以前兴儿送给你的礼物。”林韦兴抱怨道,对她的健忘感到些微不满。
苏默梨的脑袋突然像被点击了般,往事如画,纷纷在她的脑海中倒映。
十三岁,他做了两个很漂亮的风筝,拉她一起去放风筝,给了她一块玉佛坠儿,硬要她带上……
十四岁,他不知怎么把茗冬起码值好几两银子的手镯弄了来,套在她手上。她以为是他偷的打算还回去,而手镯的主人却不愿接受……
十五岁,他把一根漂亮的流苏钗插在了她头上,却不愿告诉她钗子的来历……
十六岁,他偷偷把一副文房四宝藏在了她的床底下,说可以任她使用,不过要对林夫人保密……
“姐姐,你忘了吗,今天是你来到我们家八年的日子?”
林韦兴的声音把苏默梨的注意力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还没完全缓过神来,有些迷惘地盯着他。
“我怕以后没机会给姐姐,所以现在想先给了姐姐……”
“说什么傻话呢?姐姐不是一直都在吗?”林韦兴的话让苏默梨莫名地伤感了一下,她禁不住嗔道。
“可是,姐姐以后要出嫁的呀!”林韦兴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微难过,眼神也有些忧伤。
苏默梨没接话,因为已经无言以对。他真的那么依恋她吗?真的那么舍不得她?为何又要叫她反抗林夫人,不要嫁给他哥?
正在这时,一张纸从书里面掉了出来,在空中施施然地坠落在地面,似乎是为了缓解彼时沉闷的气氛。
林韦兴想去捡,却被苏默梨抢先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书笺纸,里面抄了几句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苏默梨怦然心动,心里的一角因这首诗而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林韦兴就在此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书笺纸再次滑落……
少年的手掌似乎较从前大了很多,将她的双手紧紧的包裹,温热的掌心似乎要把她的手煨化……
“兴儿,你这是……”
没一会儿,苏默梨慌张失措地挣开了他的手,迅速背过身去,极力掩饰自己已经涨红的脸,怕自己的狼狈样会被他看见,还想继续维持自己大姐姐的形象……
“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兴儿?可不可以不要出嫁?”
苏默梨不答,有种想迅速逃离的冲动,怕他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于是,她拗着不回头,率先往门边走去,边走边说:“还是快回房吧,娘万一醒了找我们怎么办?”
脚下突然一趔趄,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张椅子上倒去,眼看着就要狠狠地摔下去,林韦兴的手马上把她拉住了……
就在她以为没事了,悬着的心尚未落下时,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往他的身上撞去……似乎是林韦兴适才用力过猛的缘故,两人同时向反方向倒去……
“咚——”
林韦兴的头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让人捏汗的闷响声。苏默梨有他的身体当保护垫,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膝上一股尖锐的疼痛让她的眉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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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痛……”林韦兴□□了声,还下意识护着她,手摸向自己的脑壳,似乎想看看自己的脑袋磕破了没有。
苏默梨刹时没了主张,那个冷静淡然的自己已经不知所踪。她有些无措地想自他身上爬起,给他看看伤口,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动弹不得,心仿佛就快要不堪重负从胸膛里跳出来……
“姐姐……”少年轻轻喊着,因疼痛而皱眉。
从来似乎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也只有他会让她如此狼狈,想一直淡然处之也做不到。他为何总是要让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狼狈和无助呢?他难道就不能让她一直当他宠辱不惊的好姐姐呢?
《女四书》和《列女传》的内容就在此时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想,她完了!要是此刻有人出现,她的清白就要毁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