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火中救美

向阳的小山坡,坡顶已被削平,看起来像一座高台。平整的坡顶没有一株植物,连杂草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几十根高大的木桩垂直插入山体,木桩上挂着鲜艳的旗幡,正对最中央的木桩安放了两只巨大的青铜鼎。祭台已经搭好了。

姮娥被缚在中央木桩上,她从脖颈开始都被白绢密实包裹,整个人更像一枚蚕茧,而不是鲜活的生命体。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是可以自由转动的,她看见几十个部落男人抬着巨型木头空桶而来,把一二十个木桶摆放在木桩与木桩的间隔处。这些木桶是用来收纳祭祀后的第一场雨水的,人们认为那是上天感谢祭祀而赐予的圣水,装满这些祭台上的大木桶后,就有各家各户来领用,煮饭沐浴,皆是大吉之兆。然后,她看见一些人挑着柴草树枝上来,堆放在她的身边。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向山坡下集结。

姮娥望着围绕自己的枝草,又抬眼环顾坡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苦涩与悲伤爬上了心头,她是如此孤独,她忽然有些憧憬最后一刻快点来临,只是娘,娘没有了女儿该怎么活下去?她闭上了眼睛,越来越热闹的人声以及开始吹响的号角声、重锤敲打的鼓声都与她无关了。

后羿王身披红袍,在欢呼声中神采奕奕健步登上祭台。他满意地巡视了一遍准备工作,待走到姮娥身边,看她紧闭双眸,他轻声戏谑:“小美人,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死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美人连眼皮都没有动,自来到他的部落,她没有开口回应过他的任何一句话。后羿忽然有种被无视的挫败感,他寒了脸,嘴角抽动了两下,在他的辖地,没有人敢对他不敬,或许曾经有过,都早变了枯骨吧。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用低沉而严厉地声音训斥道:“荣阿氏没教过你吗?做王的女人,是你的荣幸。”

依靠挤挤嚷嚷的人群为掩护,荣阿氏带着杨戬躲在一丛矮灌木后。她指着坡顶哽咽道:“那被绑着的就是我可怜的女儿姮娥。”杨戬惊见这里的部落竟真的用活人祭天,而且个个不以为然,心中不由升起怒火,少年热血方刚,更坚定了要救人的念头。他悄悄观察这里的地形,感觉很不利,因为祭台在众目睽睽的最高处,如果他越过人群直接冲上去救人,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自己固然可以飞天逃走,可这姑娘是凡人不会飞呀,而以自己现在的法力,还无法将一个凡人带上天。

这时,荣阿氏指着步入高台的魁梧健壮的男人对他说:“那就是部落首领后羿,他虽然住在有穷氏部落,可周围几十个部落都听从他的号令,连夏王也要让他三分。都说他有魔法,还得到过天帝的赏赐,没人敢惹他。”杨戬看他的步伐便能感觉他的气势,寻思不能硬拼,他没有马上行动,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时机。

贝姬头插着长长的雉鸡翎毛,身穿绘着狰狞鬼神的巫师长袍,脸上涂着兽血,带着十几个手执刀枪肩背弓箭的部落武士走了上来。贝姬手捧一束香,跪下禀道:“恭请大王主持祭祀典礼。”后羿接过香,插到青铜鼎中,行敬天之礼,亲手点燃了香。在袅袅青烟中,后羿宣布祭祀开始,号角齐鸣,鼓点声声,人群的欢呼声响彻一片。

待声音稍稍安静下来,后羿用他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嗓音大声道:“今天是部落十年内最隆重的祭典,这位纯洁的少女是我们敬献给上天最虔诚的礼物,愿上天佑我族人平安康泰。为了表示诚意,本王决定以最普通的族人身份参加这场典礼。”说着,他脱下象征首领地位的红披风,交给了贝姬,对众人道,“本王委托巫师贝姬继续主持典礼。”

贝姬吃了一惊:“大王,您……您要离开祭台?”后羿笑道:“老巫婆,我去与民同乐,这里就交给你了,按程序办就是。”说着,也不管贝姬惊诧的眼神,扬长走下坡去。人们出于以往的畏惧,慌忙给大王让出路来,后羿微笑地和蔼地说:“我就站在大家背后,和大家共同祈福。”

后羿带着几个随从一直走到人群的最后面方站定,人们见今天大王如此亲民低调,亦都欢喜,随着贝姬开始唱起古老的祭祀歌曲,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祭台之上。后羿迅速脱下外衣、摘下帽子,一股脑儿扣在最近的随从身上,低声道:“站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杨戬发现后羿离开祭台,这是一个好机会。他看着身边成片的灌木丛,有了主意。他悄悄对荣阿氏道:“大婶,你躲到人群里去,我要在这里放火,现场一乱,我就去救人。”荣阿氏流泪道:“好心的小伙子,我现在知道你不是山神,我会一刻不停地乞求上天保佑你和我女儿。”

既然准备行动,杨戬撕下一截衣服,蒙住了脸,他不想让这些部落的人记住他的样子,因为阐教从不与凡间往来,万一有什么后果,他不能连累师门。

贝姬唱完了祭祀曲,典礼进入了**,两个武士各执火把,准备点燃环绕姮娥身边的柴草。想到即将焚毁的年轻美丽的生命,贝姬心有不忍,可是……或许命运只能如此了,她垂下了眼帘。谁知就在此时,忽听得身后的人群爆发出惊慌的大叫:“着火啦——着火啦——”贝姬一惊回首,只见山坡一侧的灌木熊熊燃烧,火随风势,大火正沿着灌木丛向部落人们聚居的一座座茅草房扑去……

人群骚乱起来,那是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家、他们的财产,男男女女顾不得典礼了,眼前的利益是更重要的。“快救火啊——”哭的喊的跑的,顿时一片混乱。

祭台上的贝姬和武士一时愣了神,当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白影已越空而至,一脚踢翻了铜鼎,贝姬被铜鼎一撞,摔倒在地,她原本就胖,如何爬得起来,武士看清那飞来的白影是个蒙面的白衣人,怒吼一声:“你是何人,敢扰乱大典?”杨戬也不答话,直奔姮娥而去。

护卫祭台的十几个武士发声喊,挥舞刀枪向杨戬砍来,凡间的武士虽然受过训练,怎比得杨戬修习道法,他一心救人,不想恋战,只用轻盈的身法晃过刀枪。他跃入柴草中央,接近了姮娥,并指如剑,削断了捆缚她的绳索。这一削,杨戬用了气力,包裹姮娥手臂的白绢连同绳索一齐断裂,少女如嫩藕般光洁的手臂露了出来。杨戬抓住她的手,想拉她快跑,可是他发现少女根本没有配合他的意愿,而且事实上她的身体和双腿都被白绢包裹,根本无法挪动半步。

武士一见拦不住杨戬,突然扔出了手中的火把,火把顿时烧着了周围的柴草,烈焰腾地爆燃起来。杨戬急忙将姮娥护在身后,运起法力,只见一道白雾从他掌中化出,将近身的烈火逼退了数尺,在这个间隙,他抱起姮娥,穿出了火堆。武士见他们跑出,再次呐喊着厮杀过来,杨戬顾虑怀中之人,不敢接战,心想一定要尽快离开,否则等援兵到来,就更难脱身了。他忽然看见了木桩之间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巨型木桶……

匆匆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戴着山鬼面具手执长剑的后羿,正准备上演英雄救美,忽见祭祀现场竟已烈焰熊熊,一片混乱,不由大吃一惊,一把扔掉面具,揪住正在惊惶喊着“大王在哪里”的随从,厉声喝问。随从慌忙禀报:“大王不好了,有人放火,还闯入祭台,抢夺我们的祭品!”后羿闻言大怒:“集结所有勇士,抓住他们!”自己一纵身,飞奔向祭台。他奔跑的速度就像出击的豹子,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祭台上的杨戬逼退近身的武士,突然抱着姮娥跳入一个木桶之中,同时,他全力一掌向其余的空桶击去,掌风过处,木桶纷纷翻倒,滚下山坡。几十个一模一样的木桶沿着不同的方向翻滚,武士们突然失去了目标,他们到底在哪一个木桶里面?后羿的归来让武士们总算有了主心骨,他愤怒地下令:“分头追,把每个木桶都拦住!”

眼看木桶滚到了坡下的树林中,杨戬抱住嫦娥跃出,躲在树丛后,任由木桶继续翻滚,追来的武士们视线盯着四散木桶,越过他们藏身的树丛追逐而去。杨戬见暂时引开了追兵,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来看被救出来的人,他刚刚关切地问出:“你……”

猝不及防,姮娥卯足了气力,用她因白绢断裂而自由的手臂一个耳光掴到了他脸上:“畜生,不许碰我!”

杨戬被彻底打愣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孝顺懂事的孩子,杨爸杨妈连句重话都没有,师父和姨母更是宠爱他,哪里轮到他挨打,如今满腔热血赴汤蹈火去救人,没有感激,反而莫名其妙一巴掌。他回过神,看面前的少女正戒备而厌恶地瞪着他,他气得一把扯掉蒙脸的布:“你们母女两个怎么都不讲理,你娘非说我是山神,我好心救你,你凭什么打人!”

这回轮到姮娥彻底愣了,天哪,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说要演场戏来救她的大王,而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眉清目秀的少年!姮娥脸红了,看着生气的少年,结结巴巴地解释:“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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