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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七年春,北山女真受鞑靼挑唆,多次组织马队,劫掠、骚扰海西女真部。海西女真原本上贡大明皇帝的紫貂、东珠、人参等珍贵财物因此蒙受巨大损失。然而北山女真的强盗行径却因为获得巨大好处而肆无忌惮起来。海西女真毫无办法之下,一方面积极派人游说辽东都司,以求得援助,一方面在等不到大明朝廷的明确信号时,也仓促拉出了自己的马队,积极备战。

弘治十七年四月末,穆阿朗领着两千骑兵前往海西女真北面草原作防御,就在科沃草原上遭遇了北山女真的骑队。

原本两个部族旗鼓相当,战斗力并未相差悬殊。然而,这一次遭遇战,穆阿朗却败得落花流水!北山女真的战队犹如战神襄助,弓马已经不能仅仅用娴熟来形容!一战之下,穆阿朗几乎一触即溃,因此损失了自己的二儿子和一员干将。穆阿朗毫无办法,只能张皇出逃,领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族人,向南面的建州卫躲避,自然也连累的万钱的商队跟着逃亡至建州卫。

战败的消息传出,海西女真顷刻间成了北山女真铁蹄下的鱼肉。远在辽阳的程文运接到建州官署的呈报,厉兵秣马的紧绷变成了整个辽东的枕戈待旦。

万钱听到消息时,正跟随程文运在城头视察防务。看着极远方苍莽的天,万钱微微叹了一口气:少筠,你我默契如此,却如何这般不相亲?

程文运引着万钱回到自己的书房,对万钱和陈以勤说:“建州官署这份呈报,看起来所言非虚!北山女真原先不过与海西女真差不多的能耐,竟有这样的本事?这里头必然是鞑靼在搞鬼了!你们如何看法?”

陈以勤看了万钱一眼,又转身去看那份呈报,不禁皱眉道:“都督,以建州官署的呈报来看,海西这一次大败,却像是损失惨重啊!海西女真的族长纠集全族健壮猎户,数目足有两千,且均是孔武有力、弓马娴熟之人,却因此丢掉了自己的二儿子和一员干将!依属下看,即便海西女真真有诱敌之计,那这诱敌之计也实在货真价实了!如此看来,鞑靼也是卯足了劲要争抢些什么?属下以为,都督该亲往建州卫督战部署。”

程文运点点头,又看向万钱:“你怎么看?”

万钱沉吟半响,说道:“正如陈先生所说,海西女真这一次就算真是诱敌,也是货真价实的诱敌之计。加之前面几次,我已经几次将财物运进建州卫,虚实相间,鞑靼理应会认定努儿海卫处集结了大批财货物资,继而乘胜追击。只是做戏做全套……”

程文运笑笑:“是么?既然如此,我便出将令!阿陈,你令宋辉、向云等人严阵以待,以雄关拒敌却不能轻举妄动。然后,立即将建州卫目下情形一一列出,禀报兵部,等待朝廷兵令。”

陈以勤微微皱眉:“海西女真大败,族人必然纷纷涌进建州卫。如此情形,建州卫只怕不能周密防范,必然露出破绽,叫鞑靼侦知我方底细。何况,虽然名为诱敌,但万爷几次出关,实则都是货真价实。眼下形势可谓危如累卵,我方战机稍纵即逝!咱们八百里加急,再加上兵部上陈内阁,最后禀明圣上,即便再快,总要有个十余日。再等朝廷兵令,只怕连建州女真都要蒙受狼烟荼毒!依属下看,都督还是尽早出关为妙!”

程文运听了陈以勤的话,显得有些犹豫。但他也没有认真反对陈以勤的建议,只是说:“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为将者,总要谋定而后动。朝廷兵令如山,也是你我前方驰骋的保障。你所建言,我当细思之。你去吧!”

陈以勤想了想,知道程文运历来兵法娴熟,因此不再多言,只是拱手领命而去。

直至陈以勤离开,程文运方才敛去犹豫神色,立即站起,携着万钱进了帐中密语:“非我不信陈以勤,只是辽东接壤蛮夷之所,品流复杂,难保有人从眉梢眼角窥得天机!小万,此计行至此处,确实危如累卵!我们前面如此铺排就要鞑靼相信,有大批财物滞留努儿海,但此举也是以海西女真、建州女真松懈的防备为代价的。此举诱敌,有大风险,如你我不能顺利布下陷阱,则前功尽弃!”

万钱点头:“都督思虑周详,烦请示下。”

程文运一点头,眼睛立即如同鹰隼般锐利,他附耳低语道:“第一,我不能前往督战!留在辽阳着急等待朝廷兵令,我可令人曲折散布消息,助你顺利诱敌;第二,我已经密调程峰至关外,并令程峰暗示海西女真佯败以配合诱敌之计。此刻他应该潜伏于兴安岭内。你领着程峰的黑骑战队乔装成你的商旅,立即出关汇合程峰,前往努儿海卫。第三,这也是最要紧的,你去到努儿海卫,不必等待朝廷兵令,只临机而断,切勿贻误战机!”

直至此时,万钱方才明白,程文运想打这一仗,却也留给自己一条希望微弱的后路。坐镇辽阳,是为通观大局,派出最为精锐的黑骑战队,是要无往不利!万钱拱拱手,忽的一笑,然后话锋突然一转,满是悲愤和惊讶的语气叫嚷道:“什么!此等战机,大人竟能稳坐辽阳?你不要忘了,我的五支商队眼下悉数滞留建州卫,若还等着朝廷的兵令,只怕早被鞑子抢个干净!大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你总得给小人留一条退路呀!”

程文运脸色一黑,伸手掀开帐帏:“你不必多说,出关与否是军国大事!我并没有朝廷用兵兵令,岂能轻易出兵?我已经对你说了,眼下建州卫情形,我已差人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你只需耐心多等两日便会有结果!届时,朝廷王者之师、师出有名,必能保你人财俱在!让你安分等待,你岂能如此高声叫嚷、这成何体统?!”

万钱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又切齿的,最后拳头一握、拂袖而去:“好!好!都督既然怕死畏战,我万钱响当当的人,却是不怕的!你不出关、我出!”

……

四月二十八,忐忑不安的万钱等不到程文运的用兵将领,悲愤出关。与他一起出关的,还有风雨安手下、早就聚集在辽东边关的近三百名落草为寇的盗贼们。

一群乌合之众,以为程文运再一次不讲义气,将他们丢下,因此骂骂咧咧的开赴建州卫!

五月初三,这伙子盗贼抵达建州卫,然而满腔悲愤的万钱却并不在其中。

此时的建州卫,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大明王朝的雄关严阵以待,但程大都督迟迟未有将领出兵襄助女真人,而穆阿朗因为遭逢大败,象征权力的大帐被迫迁移至建州卫。建州女真虽然比北山、海西两部要更强大,但是面对鞑靼强大的骑兵,仍然败多胜少。眼下海西大片肥沃的草原丢失,建州女真相当于背腹受敌,不得不直接面对来至北面和西面的鞑子骑兵,形势已经严峻到极点。

所有的人面对此番形势,皆是眉头紧皱!而在此之中,最为遭受非议的,当属少筠一行人!

穆阿朗组织马队主动抵御,其实是少筠极力游说的结果。可是穆阿朗遭遇惨败,甚至因此丧失一子,海西族人不免对少筠这个外族人产生了怀疑和愤怒。就连穆阿朗本人,在战事遭遇失败之后,都对少筠的诱敌之计产生了动摇。直至到了建州女真部,程文运用兵的消息迟迟未能证实,穆阿朗更是对少筠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少筠此刻口不能言,心如火焚!

可是,事已至此,她必须选择相信!她必须相信程文运有着完整的军事谋略,她必须相信万钱一定不会罔顾她的生死!

当少筠看到风雨安那些行为怪癖、做事乖张的盗贼出现在建州卫,而同行之中却并未同时发现万钱时,她的忐忑并没有减少一点点,但却更加坚定了信念!她所认识的万钱,绝不是随意牺牲他人的人!这时候有盗贼上岸,唯一的解释就是万钱也在动作!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真正可靠的交流,唯一有的,只有信任!万钱,我信你,你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我!

抱着这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却偏偏强大到偏执的信念,少筠开始了她艰苦卓绝的游说。

她带着老柴、侍菊和枝儿,一遍又一遍的试图说服穆阿朗,再一次组织马队,抵御随时可能到来的鞑子骑兵。然而穆阿朗作为一个部族的首领,却不能罔顾部族中老弱病残,更不能孤注一掷的陪着少筠豪赌这一局。左右为难之下,穆阿朗决定在自己族人之中在挑选出三百勇士,编入建州女真的骑队,另外再挑选一百名骑士保护少筠等人,自己则领着余下不足千人骑士,护卫海西和建州的老人女人前往~~避难。

少筠很清楚,这已经是穆阿朗权衡利弊之后,唯一能做的事情。而抵达建州的三百海盗们,压根不曾理会少筠是否平安、局势是否有利,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原本滞留海西的三支商队,把商队里近两百车物资尽可能的转移隐蔽。

少筠无瑕顾忌他们,日复一日抱着穆阿朗亲自交给她的一匹胭脂马,远远的看着天上盘旋的雪歌。

五月初五,建州卫的海西族人悉数离开,建州卫中在编军士,包括图克海和他的兄弟均整装待发。整个建州卫,除了兵卫,只剩下少筠、侍菊和枝儿三个女人孩子,另外还有老柴穆萨沙几人。而这时候,侍兰意外的出现在少筠面前。

侍兰披着一张黑色棉布斗篷,身边陪着金州所的老伍,两人一人一马,满脸风霜。可是,他们脸上的毅然,叫少筠说不出话来。她赶上前去,拉着侍兰,看着老伍,一句话也凑不出来。后边的侍菊拉着枝儿,看见侍兰,满眼的泪水,说出来的话却是恁的铿锵:“本该如此!”

侍兰一笑,含蓄之间满满的满不在乎,只看着枝儿说:“该把她送回去,别叫叶子担心。”

枝儿撇嘴,很是不满:“兰子姐姐小瞧我么?我跟着穆萨沙会拉弓了,你还不会呢!”

侍兰笑笑,却又看着少筠:“竹子也不用说什么,我与你与阿菊,三人本是一体的。何况柴叔怎么会肯丢下你来?就是吴征吴二哥,也恨不得带着一伙兄弟出来,奈何煎盐晒盐两件事绑住了,只能匀出老伍来。”

少筠点点头,看看她身后的老伍,她觉得很安慰。老柴,丢下已经怀孕的容娘子,一声不吭的跟着;侍菊侍兰不说了,左膀右臂;老伍图克海科林沁穆萨沙,一路上认识的热心人!

少筠拉着那匹枣红色的胭脂马,环顾一周,倏然而笑:“大家相识这一场,同过富贵,共过患难,如今要生死相随,这是前世天大的缘分了!既然如此,我们越性打了这一仗,誓死捍卫我们的营生,也不枉这一世!”

……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开打。

似乎还抽。还在抽。还在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