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元月,宫里早早就开始准备迎新春,正赶上皇帝心情好,宫人这个月的薪资翻了倍,但这一季外出探亲的名额都被取消了,好在往年都是如此,除了新进宫的小宫人偶有念叨,老人们却是一声不吭,埋头做事。
毕竟这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没事找事给皇帝添堵。
各个宫里头的宫女们也都活泛起来,各宫娘娘们就算心情不好也不会在这时候拿宫人出去,这大抵是她们一年之中最松乏的一段日子。当然,也不能松的太过了,不然被抓了把柄惹了日后秋后算账那就不美妙了。
内宫里气氛热闹的紧,反倒是书房茶水间清净了不少。皇帝来的少了,关注这儿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宋雪晴越发轻省,每天都窝在房里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去管她,左右只要皇帝不说,就算她把茶水间闹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找她麻烦。
陈年过去之前,三皇子满了十六,皇帝终于给三个皇子分了府,从此之后他们就不必在拘束在这个宫规严苛的内宫里。太子和二皇子都是长出口气,分了府就可以在自己府上养护卫了,虽然人数有限制,但好歹能光明正大养心腹,前段时间给折腾的元气大伤的势力也能趁此机会好好恢复一下。
三皇子仍有几分小儿心性,是唯一一个不乐意出宫的,但形势也由不得他不从。每个皇子都要有一个内监总管跟着出去开府,替皇子们打理皇子府。三位皇子中,唯有他还未大婚,这内监总管的权利几乎等同于皇子妃,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去讨好,三皇子倒是始终对郑冠英一心一意,特意跟皇帝讨了人情,将他要了出去。
随着三位皇子离开内宫,四公主也“病愈”了,皇后看着瘦成骨架子的四公主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搂着她一个劲儿的流泪,不巧又叫皇帝亲眼撞上了一回,越发对她不耐烦起来。
郑冠英离宫前,宋雪晴去见了他一次。这是他们来到这个凡人界之后,宋雪晴头一回主动寻他说话,让他很有些惊讶。
“不管三皇子打得什么主意,只安安分分做好你的事情,别的一概都不要去管。”
郑冠英闻言就笑了,不以为意的道:“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主意?姐姐多虑了。”
宋雪晴深深看了他一眼,在皇家能活到这么大的就没有孩子。
就看之前那件事,以三皇子表露出来的性子,其实根本不会闹到那般地步,可为什么宫里头大半人都遭了秧?就连只有十来岁的四公主都被拖下水……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无辜,但作为嫡出的公主,没有皇帝的允许,谁敢真的对她下手?
三皇子在这其中,出了不少力啊!
宋雪晴懒得跟他掰扯,只是道:“我说的话,你记住就是了,三皇子待你再好,你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太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再提醒你一句,凡人界有凡人界的规则,咱们可以参与,却不要妄想凭着一己之力去扭转,老老实实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就行了。”
郑冠英看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当即也收了笑脸,肃容点了点头。
是啊,这段日子下来,他差点就忘记了。他是一个“太监”,三皇子再看重他,难道还会真的当他是兄弟?十六岁的少年,早就该知道太监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别有用心?仔细想想,三皇子对自己突然好起来,似乎也是在姐姐出头之后?
有上一个凡人界中二十年的历练,郑冠英不会连这点思维能力都没有。
他浑身一冷,只觉得这没有硝烟的战争,原来比那真当真枪的拼杀更令人心底发寒。
宋雪晴的话,郑冠英不仅仅会听,而且会彻底贯彻实施。
他老老实实的当三皇子府的内监总管,替他把着府里的关,净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间长了有些烦躁,便干脆夜探皇宫找宋雪晴取经,学她那一套管束宫人的法子,很是见效。他的耳根子清静不少,也有了闲心去观察三皇子和他身边的人,渐渐便看出了一些门道。
三皇子对他是表面看重,骨子里还是轻视的。看似大权在握,但真正紧要的事儿不会有一丝露到他的耳朵里。一个残缺之人能办什么大事儿?三皇子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郑冠英就越发沉寂了下来。
皇帝是圣明之君,可这并不代表朝堂就会安宁。越是太平盛世,朝堂争斗就越发厉害。武官不受看重,抱成一团反倒相安无事。文官却分了好几个派系,以左相和右相为主,其中还夹杂着清流,三拨人各为其主互相攻歼,谁也没能真的压谁一头,吵吵嚷嚷纷乱不堪。
皇帝似乎乐见其成,他正值壮年,又保养得意,只怕还有好些年可活。身居金字塔的最顶端,他便是再圣明,也见不得官员结党营私,这样的混乱最合他的心意。
内宫也是一个小朝堂。
皇后乃是右相侄女,贵妃又是左相嫡亲的孙女,几位得脸的妃嫔如同他们的父兄一般站队,偶尔冒出来几个小清新的婕妤贵人,定然是清流一派,成日里三五成群的吟诗作对,彰显她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风范……只是这其中又牵扯到宫内仅有的一个“男人”,气氛反倒比外头的朝堂更加火爆一些。
今儿皇后一系的嫔妃得宠几日,明儿贵妃与淑妃又联手请了皇帝游园,御花园里总有如花美眷在等待良人眷顾,一不小心擦枪走火,冷宫里便又添新人。
三十守岁,宫中大宴群臣,皇帝与皇后把臂同行,和和睦睦相敬如宾秀恩爱,贵妃含笑折断了十指甲套,醋海生波。
宋雪晴爬到光明正大殿的穹宇之上,看戏看的兴致盎然。
“姐姐。”郑冠英忽然飞身而出,轻轻在她身旁落座。
他今儿没有穿太监袍服,而是一身夜行黑衣。按理说皇子内监也是要随侍的,他故意装病避了过去,三皇子只得另选他人。
平日里姐弟两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皇宫到底不是那么好进的,郑冠英也不敢走得太过勤快。但这大过年的,他可不想陪着不相干的人在那金碧辉煌的污浊里陪尽笑脸,还是在姐姐身边来的更安心一些。
许是夜色太深,又有些寒凉,他的眸子染了几分霜色,灼灼生辉。
“你的功夫练得不错啊!”宋雪晴惊奇一叹,对他笑道。
凡人界修炼无用,因一直陪着三皇子,郑冠英是学了几手功夫的。皇帝给请的师父都是好手,不说顶尖,起码也是一流。三皇子根骨一般,学的七零八落,反倒是他这个旁观者,全都记在了心里,闲着没事练练,竟是如鱼得水一般顺畅。
修真者天生灵根,资质超然灵秀,这凡俗界的武功再难,又哪里比得上功法艰辛?
郑冠英哂笑一声:“不过是些拳脚功夫,不值一提,倒是这轻功有几分意思,不必借助灵气,也能短暂踩空滑行,十分有趣。”
“别小看了凡人的东西,你仔细想想那内功的运行路线,其实与咱们修炼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没有灵气淬体,这才少了几分玄妙。”宋雪晴莞尔,轻声提点道。
郑冠英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你不是相当大侠?大侠多用剑,也有刀客,你不如多多研习一番。”宋雪晴又道。
剑修也是用剑的。
郑冠英有金灵根,但并不是最好。只是看他心性,那柔性的水灵根反倒鸡肋。他到底不是张三丰,领会不得太极奥义,以柔克刚的路子并不适合他。
大道至简,条条可以通天,宋雪晴从不觉得必须要跟着自己的灵根走才是正确的。譬如她自己,前世亦是火灵根最好,磋磨数百年,回过头来想想,反倒不如今生修炼剑道更合适她。
当然,她情况特殊,不能以常人代之。而郑冠英就是她的第一个试验品,如能成功,也是他的一场造化。
郑冠英侧过脸看她,见她笑颜如花,如同一只偷鸡吃的小狐狸,不觉一怔。
脚下一顿,落脚时便稍稍重了些。
“什么人!”大殿内爆出一声怒喝,一道岣嵝身影飞身而起,直扑穹宇。
宋雪晴轻笑一声,面色不变,轻甩衣袖,将那扑来的劲气化解干净,拎着郑冠英后颈的衣领急退两步,手中放出一道符篆,不过须臾间,便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之中。
来人话音放落,人已到了穹宇之上,却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他双眸轻扫,眼见四下无人,心中微凛,又有一道暗器扑面而来,他略一思忖,不敢硬捍,抽身而退。
那“暗器”在夜色中炸开,绽出一朵五彩光华,恍如最美的烟花。
老太监顿时黑了脸。
趁着禁卫没来之前,他隐入黑暗之中。
他是皇帝的一张暗牌,轻易不会出手,就算是自己人,也不会让他们知晓。
刚才房顶之上,他只察觉到一人,然而那人不会是他的对手,可如今仔细想想……只怕不只一个。
另一个……是谁?
这般手段,便是他,也不是敌手。若非对方没有恶意,就凭这一手来去无踪的手段,就能轻易取了他性命。
而早已跟着宋雪晴躲入书房中的郑冠英却是心有余悸:“那是什么人,他……是不是修士?”
“不是……他算是到了半步先天的地步,以武入道,能修到后天巅峰殊为不易啊……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他是不可能再进一步了。”宋雪晴可惜的说道。
“……不是修士,他居然能发现我?”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失误,就露了痕迹?
宋雪晴笑睨他一眼:“现在知道这世上卧虎藏龙了吧?武道修士虽不是剑修,但说起来也算殊途同归,越级挑战也是常有的。即便还不曾真正炼气,可你真跟他打起来,却说不定谁生谁死。”
论输赢,郑冠英必定是能取胜的,那人武功练得再登峰造极,毕竟也只是凡人,而他炼气六层的修为,也不是放着好看的。
可论生死,他还嫩着。
郑冠英怔了半晌,而后恍然,大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