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里毕竟保不住火,转眼接近皇帝寿辰,十皇子也不再来看望千絮。
寿辰当晚,皇帝留宿飞絮宫,在与千絮缠绵之际竟听到她迷迷糊糊地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当场大发雷霆,将人从床上掀飞出去。
思儿及一干宫女太监正在偏殿闲聊,忽然听得正殿传来一声霹雳般的吼叫“来人”,慌得连鞋也顾不得穿,全都歪歪倒倒地赶过去。
全身赤【防误解】裸的千絮呆坐在地板上,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皇帝双目喷火,站立在床前。众人挤进房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娘娘!”思儿连忙上前要将主子扶起,却不妨背后一脚踹来,头撞在桌腿上,一时两眼冒金星爬不起身来。
“你们这些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皇帝大怒道,“你们竟敢掩护这贱人和别的男人通奸,你们全都不要脑袋了吗!”
捂着额角的思儿全身一僵,不敢接话。
那宫女太监们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七嘴八舌开始招供,但说出来的话却令思儿大吃一惊——他们全都说对此事毫不知情,最近总被思儿撵出飞絮宫,想必是她在一手遮天。“你们!”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奴才们。
皇帝转头怒视她:“你还有何话说!”
思儿赶忙跪下磕头:“皇上明察!奴婢怎敢欺上瞒下,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是老天给奴婢生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皇上啊!”
“你不敢?那这飞絮宫中还有谁这么不要命!”皇帝气愤难消,又一脚踹过去,“说!这贱人是怎么和朕的儿子勾搭上的!”
一听这话,思儿顿时手足冰冷,暗叹无力回天,只得如实说:“回皇上,两个月前娘娘与十殿下在飞絮宫外偶然相遇,此后便不顾奴婢阻止,执意与娘娘纠缠,娘娘中了他的计,被下了迷魂药,对他言听计从,每回都将奴婢等人撵出去。娘娘若不是遭人陷害绝不会背叛皇上,奴婢一直在努力想把娘娘唤醒,可都无济于事,奴婢对天发誓,从未想过要从旁协助他们!只是希望娘娘能早日清醒,为自己的过错忏悔,再虔诚地服侍皇上。”
皇帝听了她的话不但怒气不减,反而更加火冒三丈:“发生了这种事是忏悔就够了的吗!身为朕的女人,居然不知廉耻干下这等乱【防误解】伦之事,简直是给我大俞丢脸!什么中了计,什么下了药,你还想编出什么花样来搅乱朕的视听!”
思儿正待辩解,一旁站出一名宫女:“皇上息怒,奴婢当初心中有疑,曾偷偷回来看过,发现来与娘娘幽会的人是七殿下亦玕,绝不是他口中的十殿下亦函。”
“听禾,你……”思儿简直要说不出话来,原来这飞絮宫中的人一早便被收买了,只有自己和千絮主仆二人尚蒙在鼓里。
只听那听禾又说:“皇上,奴婢还有听雨,小安子小宁子都可以作证,思儿不止一次偷偷和林家派来的人接头,分明就是有所图谋,奸情败露,却想要嫁祸给十殿下,可见林家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要扳倒皇后,皇上您不利啊!”
她话未完,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添油加醋越说越夸张,皇上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一通下来,哪还有半分理智可言,当即下令将千絮与思儿全都拖出去乱棍打死。
思儿知道大势已去,林家必定不会保她们,由是心灰意冷,被侍卫连拖带拽地带到了院子里。无情的庭杖打下来,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临死前无意中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千絮,那年轻美丽的脸庞上,犹挂着缥缈而忧伤的微笑。
***
法术破除时,东方已然发白,乐良夜与鬼降交手后不及半柱香时间就伤了胳膊,这回她学聪明了,见势不好立刻就逃,卫檀衣到也没有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被鬼降反噬,所以才暂时失去了记忆?”
茶碾发出擦擦声,今春清明前的素心茶色泽上好,碾茶人的心情看上去也不错:“那鬼降之强是我生平仅见,大概是因为中了法术之后很久才被处死的缘故吧。”
韩如诩仍旧有些气闷,颈窝的伤口虽不深,但也很痛,加之他不肯摘下木符,即使隔着绷带也难免被勒到,实在是高兴不起来。“那迷宫呢,你怎么解释?”
“嗯,我确实一直将千里江山图来当作结界,用以保护这爿店面,不过由于墙上附着的法力在我控制之下,通常不会营造出那么复杂的迷宫,这次我偶然发病遭反噬,又被乐良夜搅乱,出点差错也所难免。”
真是晦气,这破店里头什么怪事儿都有,丢一面镜子也能掀起这么大风波。韩如诩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看着滚水倒入茶碗。
“那镜子怎么办,还能找回来吗?”
“镜子啊,”卫檀衣沉吟片刻,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找回来又如何呢?女栾已死,幻境已破,诸方镜和闺房里的铜镜相比都还差了些,找回来也毫无意义。”
韩如诩才点头,就听到他自言自语般说:“两千多年了,够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卫家的……”最后的几个音却被他含糊地吞了下去。
“你说什么?”习惯性地问。
“不,没什么,”卫檀衣说罢,忽然诡谲地一笑,“昨晚真是多谢韩大人拼死相救了,此番深情厚谊,来日定当相报。”
“免了!”韩如诩恶狠狠驳回,迅速将话题转开,“淬思人呢,不会还在画里头吧?”
“当然不会,她正在那幅织锦前凭吊故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掬月斋偏厢,淬思坐在一口褪色的大木箱上,膝上放着卷起捆扎妥当的织锦,一身宫装的千絮仍旧满面含笑望着她不说话。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淬思静静地回望她:“当初老爷正是因为担心你被奸人所害,才特地让我陪嫁,可惜到最后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也不想连累我。”
千絮只微笑,不答话。
“你安心地走吧,别在这织锦的幻觉中沉醉了,忘掉那个亦函,皇宫里的男人,有几个不是心思比海更深,也只有你这么傻,会爱上他。”
随着她温声细语地劝说,鬼降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但恬静迷醉的脸上仍旧微笑不改,仿佛仍然没有醒来。
淬思知道她的心能够听见自己的话,见她伸出手来,便用自己的手握住,直到手心里虚幻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你知道吗,我多想像你一样安静地离开这世间。我总劝你放下执念,可惜最放不下的人,恰恰是我自己。”指尖轻轻抹去渗出眼角的泪珠,自嘲般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