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角初消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
玉人和月摘梅花,笑捻粉香归洞户。
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
一曲贺铸的《浣溪沙》随着那柔美清雅的嗓音,淡淡的飘散了整个大厅。如梅花初绽,柔软如水,清凉如夜的歌喉,便是那梅花苦寒方尽,淡雅飘出的香气,徐徐在厅堂间回荡。只是短短几分钟,这歌喉的主人,便在所有观客听众心里,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让所有人,为她的歌声心醉神迷,不知天上宫阙,今昔何昔。这名歌女,当然不会是简单人物。
歌声稍停,众人的喝彩声已是不断。站于大厅中央的歌者,浅浅一笑,眉目如画如诗,更似一朵初绽风华的盈盈雅荷,一笑一颦间,几乎灼伤众人的眼。
这名歌者,便是京城第一萧——季嫣然。
这名女子,除了一手被天下冠为绝顶的萧技,她的样貌,也像所有人看到的一样,决不输给她那享誉天下的美名。季嫣然虽然身高不过六尺有余,像是一般人家十四五岁刚刚及笄的少女似的,脸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也常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一样。整个人,却是如仕女图中走出的可人儿一般,明月为神才,碧柳为体态,娇花为姿容,柔美温婉得不可思议!单单是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也有无数多金男子愿意为此一掷千金。所以,虽然传言都说季嫣然卖艺不卖身,也丝毫阻止不了嫣然居每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客流。
季嫣然一双灵妙双目从周围所有客人满意称赞的笑脸之上,一一掠过。最终停靠在正坐于她正面首席,锦衣华服的一位斑白老者身上。
这位老者,身穿一件元宝领姜黄华服,一头花白的头发,三寸长雅致文客须,矮矮的身材,微胖的体形,倒是都没有什么特别。唯一惊人的,是他圆圆胖胖的脸上,皮肤细腻柔滑,光可鉴人,竟比她这个正处青春年华的美人,也不差几分。更不要说他虽有五十高龄,发色花白,脸面之上,却始终看不到一丝皱纹。这老者,当然也不简单。
他便是北京城内第一首富——苏百福。出身商贾世家,少年从商,经商多年,手中的财富,几可敌国。就连当朝太师——柳玉海柳大人,也让他三分。何况,苏柳两家本是世交,柳玉海现今的元配夫人苏氏,便是苏百福唯一的女儿。苏家当然也因此占尽财权两势,以致苏家商号,在整个大明天下,现今,还没有一人可以随便轻视。再说,苏家还有一个年少时便以其端正儒雅,才识惊人,被朝臣商旅、江湖豪侠,尊为天人,甚至得当朝先皇赏识,冠以“如玉公子”称号的苏大公子——苏靡。
而经商多年的苏家,除了经商之道,也通人事,族中男女老少,人人习武强身,个个武功高强,方便保护家人财产。江湖之中,除了江南四大武林世家,和三部两庄八门的武林高手,没有人会不识好歹,自己送到苏家门前求死。现在苏家武功最强的,当然就应该数这位现任苏家族长——苏百福。既然都已经练到返老还童的地步,这内力武功,不可谓不惊人。
这苏家,也不可谓不惊人。有这样的财势,这样的亲眷,这样的子孙,必可以像现在这样,挟磅礴之势,号令群豪。甚至,可以像无欢公子所言一样,一呼百应,接杆而起,改朝换代,另立明君。所以,无欢公子对他的兴趣,一直很大。可惜就可惜在,苏百福信奉孔儒之论,偏偏又是个愚忠的笨蛋。竟然敢将无欢公子的信史推出门外,棍棒打走。立言与无欢公子誓不两立。这样的他,当然应该知道,得罪无欢公子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明哲保身,安然中立的。
公子既然已经说过,不许再留他性命到明早。那么,嫣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心软,正好,便可借今日苏百福耗千金请她来翠香阁吹萧一曲的机会,为公子将这冥顽不灵之人除去。非友即敌,对于他们这些亡命之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可心慈手软的。
至此,季嫣然既已打定主意,此刻看向苏百福的眼睛,当然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好。好曲,好词,好歌,人嘛,更是绝妙的一个大美人。”苏百福似乎没有注意到季嫣然看向他的眼神,只一谓赞不觉口。“来人,赏金千两。”“另外……”季嫣然还没有来得及盈盈拜倒,道声万福。苏百福的话,已经继续说下去。“苏某素来听闻嫣然姑娘萧技了得,一直没有机会听闻,还望姑娘这次能不吝赐教,在为苏某送上一曲《蒹葭》。”“苏老板果然好眼力,看的出嫣然姑娘绝技便是词曲。佩服佩服!”嫣然刚刚点头,唤丫鬟乐香拿来最爱的白玉萧。这边,另一位京城富豪,已经开始不分场合的乱拍苏百福马屁。
苏百福洒然一笑,也不点破,看来十分受用。
季嫣然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果然是一个有钱人,想不到以苏百福这样的财势权力,还是有那些富家商人的通病,既自负又自傲,喜欢被人吹捧,喜欢那些讨好者的顺须拍马。看样子,这样的他,一定会像原先计划的一样,轻易中了她的圈套。苏百福,空有杀手猎人之名,其实,也不过尔尔。
苏百福武功高强,记录在案的是曾经有16名知名杀手,接受任务来取他项上人头,结果,却一个个都死在他手里。因此,道上混的江湖人,送他一个绰号“杀手猎人”。现在在嫣然看来,应该多是讨好这倔强老人的吧。
哼,任何一个高手,都会有弱点。而武功越高的人,任何一个弱点都更容易致命。何况,苏百福竟然自负到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均不屑于带任何扈从侍卫。苏百福啊苏百福,明年的今日,一定就是你的祭日。思及此,季嫣然脸上的笑容,也更娇艳,如一朵初绽的荷花,姿容绝色,香气扑鼻。
正在此时,乐香的萧,也已经取来。季嫣然伸出青葱玉指,从萧盒中,将那只萧取了出来。淡淡一笑,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润的玉箫表面。横过唇边,兰花指轻轻一点,红唇嫣然,一丝如泣如述的箫声,呜呜咽咽,从那玉箫之中,摇摆着吹送而出。
不期然间,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在此时向季嫣然瞥了过来。
季嫣然一面继续吹着自己的萧,一面,秋波鳞鳞,辗转着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瘦小枯杆,面黄肌瘦,一脸麻子的小个子黄衫小儿,正站在大厅最角落的红色圆柱一旁,细细的打量她。脸色虽然蜡黄,似体弱多病,那双小小的眼睛,却丝毫没有病弱之色,顾盼间精光闪烁,一看,便知道是一个练家子。此刻,那双凌厉的眼睛,竟是毫不顾忌,直直向季嫣然望过来。
两人的眼光相对,几乎被那利剑一般的锐木灼伤,季嫣然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着神色将眼光收了回来,继续专注于手中那一管玉箫。季嫣然当然不愧是名妓。一面暗中忖度这少年是谁,为何而来。一面玉箫在手,音色无边。一曲萧如同天籁,清澈明亮,流水般拂过众人心头,所有人都被摄去魂魄。苏百福,自然也不会例外。
一时间,整间大厅,除了季嫣然,已经没有一个人不是神情恍惚,忘神回味在刚才的萧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