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见状均知有异, 快步围拢过来,但见枯柳之侧盘坐着一位渔叟,虽然从背后看不到相貌, 但仅凭这手儿‘鱼杆钓牛’的惊人功夫, 连最无眼力的孔新甲也已看出了这老渔翁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江湖异人。
诸小侠不明来人底细, 人人暗自戒备, 个个蓄势待发, 只待辛觉一声令下,便会雷霆一击致敌死命,夺回蛮牛。却见老渔翁将辛丹辰钓回岸边, 未加一指,似乎并无加害之意, 诸小侠互相对视一眼儿, 又一齐望向辛觉, 但见老人紧盯着老渔翁的背影,沉默无言, 似在沉思,又似在追忆……
老渔翁旁若无人一般不慌不忙地松开缠住蛮牛的鱼线,嘿嘿笑道:“呆头呆脑的蛮小子,这样去捉金鲤鱼,只怕连鱼鳞都摸不到。若是吓跑了我的宝贝, 岂不是误了大事!”
辛丹辰见众人赶来, 底气大增, 瞥见鱼线尽头竟是一只直溜溜的金针, 毫无曲折之处, 暗忖:“这老头分明在刁难我,他那鱼钩是直的, 又如何能够钓到鱼?”于是气哼哼说道:“老丈,你不讲理……”
辛觉觑见金针,眼前一亮儿,顿时想起一个人来,他打断蛮牛,斥道:“不得无礼!”辛丹辰的后半截话儿被硬生生堵在嘴里,咽回腹中,又听祖父说道:“这位是寒江渔樵之中的金钩钓叟吴老前辈,你们还不快快大礼参拜!”
众人依言跪拜下去,却觉一股大力托住,跪不下去,勉强行了半礼。辛觉却一揖到地,笑道:“寒江渔樵,神龙现首不现尾,久已不现江湖,想不到今日能在此重逢!”
金钩钓叟哈哈大笑,还了一礼,说道:“黄鹤楼一别,弹指一挥,甲子光阴已逝,昔年的‘小友’如今已变成‘老友’了!”
辛觉摸了摸满头白发,报以一笑,内心之中不胜感慨。又闻金钩钓叟说道:“这蛮小子是你的孙子吧,他在襁褓中时,曾与老头子有缘一见,不想今日已长得如此雄壮啦。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即将死在沙滩上啦!”
辛觉吩咐辛丹羽、辛丹辰道:“你两人见了吴老剑客,还不跪谢救命之恩。当年若非吴老剑客暗助九烈神君,你们如何能平平安安上的天山?”
辛丹羽曾听祖父说起过寒江钓叟吴相的恩德,早已感铭于心,闻言忙上前拉住兄弟一起跪倒,心中忽然想起惨遭魔教毒手的父母,未及开口言谢,已然泣不成声。
吴相见状暗自叹息,一股儿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忙亲手扶起姊弟两人,对辛丹羽温言抚慰道:“莫哭,莫哭,当年那个小囡,如今出落的这般俊俏模样,象极了你的母亲!只不过你娘最爱笑了,至死之时也不肯落泪,你要学她!”
辛氏姊弟虽不能记起生离死别之际父母的音容笑貌,但从长辈的口中却也可以感受到父母从容赴死,携手一笑的那一个瞬间儿,何其令人动容!此时闻听前辈的勉励之言,母亲那温婉美丽的笑容忽然从心头泛起,只听她柔声说道:“莫哭,莫哭,孩子们,你们要象爹爹妈妈一样快快活活,一辈子快快活活的……”
辛氏姊弟止住悲声,又听辛觉说道:“老哥哥清健如昔,就连舟中酣睡的八臂神君吴二哥也是容颜未改。岁月如刀却是难催君老,老哥哥莫非已证金仙之位了么?”
吴相哈哈一笑,说道:“老弟,实不相瞒,我二人本非人类,俱是异类修真成神,离天仙之位却还差的远呢,不过寿数比人类长些罢了。这‘吴相、吴奇’乃是混迹人间取的诨名。愚兄其实姓归,名唤‘归相’。我那兄弟姓解,叫做‘解奇’,俱是龙宫中执事之人。今日也是奉了龙母之命,在此恭候诸位一同前往嵩山的。”
昔年寒江渔樵纵横江湖,游戏人间,虽然专与魔教中人作对,却又不肯辣手诛邪——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之徒,也多是假手旁人,自己暗中从旁相助,痛惩一番,也就作罢。故此正教中人对于两人是正是邪,始终心存疑惑,更有人认为两人本就是魔教中的执法长老,故对教众只惩不杀,有心护短。
如今归相亮明身份,辛觉心方释然,暗道:“怪不得这兄弟两人行事这般古怪,原来是恪守天条,不敢干预人世间事。”
对方既是神道,辛觉心中肃然,愈加起敬,说话行事,更加恭谨起来。归相见状笑道:“老弟,你这人武功、人品样样都好,就是礼数太多。当年不肯对你说出实情,便是怕相处之时不能自在,不料如今你头发白的和我一般无二,却还是放不开。你不要紧张,大家平等相待、轻松相处岂不更好?”
辛觉口中称是,只是若不垂手恭立,实不知双手应该置于何处?归相知他天性如此,也无可奈何,于是转头去寻诸少年玩笑去也。
辛觉暗自叹气,心道:“神仙最怕这个‘礼’字,自己在这一点上,便不如师弟鲁百工诙谐洒脱,无拘无束,因此甚得神仙的欢心,着实得了不少好处。”
众少年天性活泼,见这个神仙平易近人,毫无架子,恭敬之余,更加亲热,不一时便打成一片,聊的其乐融融。
辛丹辰闻得那烟香醒脑,猜想定是龙宫名烟,动了好奇之念,于是问道:“归仙公公,原来神仙也好这一口,您老吸的什么烟,味道怎的这般香甜?”归相笑眯眯道:“傻小子,吸烟有害健康!我老头子正活的不亦乐乎,干嘛慢性自杀?这烟袋锅子里烧的是杜仲金芽,常吸可以提神醒脑,轻身益气,正是修道之人大补元气之物。”
辛丹羽问道:“归仙公公,这杜仲金芽是从龙宫中带来的吧?”归相把头摇的波浪鼓也似,答道:“非也,非也。这杜仲金芽乃是本地特产,生在王屋山妙仙峰药圃之内,那棵老杜仲树六十年方始换一遍新叶,这杜仲金芽便是赶在此树换新叶出新芽之际采的,功效比那叶子更强过数倍。不过自从王屋山小有洞天落入魔教之手,我这采药的工作便要难上几分。好在因此也过足了捉迷藏的瘾。”他想起戏弄魔教之事,兴致愈高,笑逐颜开,手舞足蹈地讲给众人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