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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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冬。杨春梳两条长辫子,身穿雪纺白衬衫,紧身西服裙包裹出她姣好的身材。垂幕拉开,音乐响起,她站在舞台中央,唱起苏联歌曲“喀秋莎”。这首歌的点唱率高居榜首,她每晚都要唱上至少3遍,今天已经是第4遍了。红旗俱乐部的服务对象都是五六十年代的人,所以内部装潢一水儿的红色,再配上恶事水晶灯,法兰绒沙发和镶金框的怀旧老照片,气派十足。客人则非富即贵,没事来这里听听红歌,喝喝茅台,把自己沉醉在瞬间的恍惚中,仿佛凭此就能找回他们当年的意气风发。相比其它声色场所鱼龙混杂,这里要好许多。待遇方面,保底工资两千元,点歌有提成,其它就看你个人发挥怎样。哲理的客人年纪大,底子厚,有时看对眼感觉来了,摸个小手就上千块。开始杨春很谨慎,除了唱歌什么都拒绝。可眼看还钱期限就到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咬牙下了舞台开始陪聊。现在期限已经过了7天了,还差八千块。她一直消极地采取鸵鸟政策,没打电话回家。她想再拖几天把钱凑齐。好在家里也没来电话催,她乐观地估计那边没什么大事。

一去唱毕,领班把她带到一桌客人面前,嘱咐说“春儿,这桌出手大方,他们特意请你过来坐坐。听说你手头紧,把握好机会呀。”杨春腼腆地点点头。沙发上坐着两个五十多岁的客人。左边那个姓张,梳着油光的大背头,穿的西装革履。可惜早已发福的身材让皮带迫不得已地卡在裤腰下,拖着个臃肿的大肚皮。右边那个姓杨,有着稀疏的地中海式发际线,理论上比旁一个年长,可看起来身板笔直,更加容光焕发。

“坐,坐”老张笑眯眯的把杨春推到老杨身边坐下“你叫什么呀?”

“杨春。”

“哟,老杨,你的本家呢。”老杨不说话,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杨春。

“刚才你歌儿唱得不错。老杨和我是战友,也是我的贵客。来,帮我敬他一杯。”老张示意到。杨春不怎么会喝酒,但又不好推辞,一口气干了,呛得她咳了几声。“哟,小姑娘挺豪爽,不错。”老张竖起大拇指,掏出几张红票子拍在桌上,“今天就是让我们高兴,不会亏待你的。来,咱俩再走一个。”几杯白酒下肚,杨春胃里火烧火燎的。

“那个,我不能再喝了。”

“唉,这就太小气了。来,来一个”老张边劝酒边把她往老杨怀里使劲一推。老杨顺势接住了她,杨春快速地挣扎开,嘴里还忙着道歉。这里的客人们在外面弄不好就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得罪不起。

杨春害怕地抬起头,见老杨不怒反笑:“老张,看到她我就想起我女儿了。她要活着,也是这么大年纪了。”

“啊,那有缘呀!小姑娘,多陪着喝几杯。”随即又排了几张红票子。

“她不能喝就不要勉强了。我们聊聊天。”老杨给杨春解了围。老杨拉着杨春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看演出,走时留下了一打钞票。杨春小心地把桌上的钱都拿起来数了数,竟有五千多。在加上明天发的两千工资,差不多就够了。她忙着跑出去给家里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弟的声音。

“怎么是你?妈呢?”

“她……”小弟本就沙哑的声音现在哽咽了。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杨春急了。

“前些天欠债到期了,他们又来讨债,没钱就砸东西,还打人。后来爸趁机打电话报警,被他们看见了,来抢电话。爸被推到桌牙儿上,寸劲磕着了,就..就..就..没气了。”

“那妈呢?”

“他们件出事了,要走,妈不让。妈急了,拿着菜刀就砍,他们也拿棒子什么的打妈。警察来的时候,妈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后来在救护车上就…”小弟又哭起来。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妈不让告诉你。她走之前特地嘱咐,怕你怨自己。说越晚知道越好……”

小弟的声音远去了,寒气像幽灵般游荡到杨春的身上、杨春的四肢,她的世界冰封了。这一个月,她恬不知耻唱歌卖笑,从善良单纯的咖啡女侍变成人尽可夫的红粉家人,变本加厉地越过自己一降再降的道德底线,为的就是赚钱还债。她不惜放弃和秋哥出双入对来这里灯红酒绿,为的就是能保住她的家。金钱在蚕食她的思想,黑暗在笼罩她的灵魂,她的人格在枯萎,她逐渐成为纸醉金迷世界里的一员。可她固执地认为,只要家人平安,她心灵的避风港湾安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但似乎那只是她一厢情愿,老天跟她开了个可怕的玩笑。如今,她手中握着厚厚的红票子却不知怎么花。她后悔为什么没回家和大家一起面对?为什么没联系家里看看情况?为什么债款到期没主动打个电话求情?为什么?因为你害怕,所以不顾家里人死活!因为你虚伪,所以借着还债来花花世界探险。你第一次拿到小费,不也是欣喜若狂吗?最疼你的妈妈连最后都没见到你,她要知道你抛下自尊做这些龌蹉的勾当,会怎么想?你有什么脸去见她!杨春欲哭无泪,精神在错乱的边缘。突然,然她看见了申秋。

“春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话都不留就走了?同乡说你干这个,我还不信。”申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结束了,我们结束了。”杨春淡淡道。让秋哥见到她这狼狈的一面,她无法面对。这是老天的惩罚,没能给父母尽孝送终,有什么资格享受爱情。

“春儿,你不是这样的人。到底怎么了?”结束了,秋哥的赤诚炙热现在就像烈焰要把她烧死在十字架上。

* * *

杨春辞掉了歌女的工作,回家料理好后事,把小弟托给姑姑,回到Safari继续上班。再次面对北京,杨春觉得它失去了昔日的光辉,很多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对家庭的愧疚时刻敲击她的心灵,命运的坎坷让她筋疲力尽。曾经一度,她大胆地追寻自己的幸福,然而最终她只能目送着幸福的末班车远去。她的字典里没有幸福,只有拼命地挣钱,只有卑微地活着。麻痹自己。她和秋哥分手了,虽然是单方面的。秋哥听说了她的家变,不死心,经常来找她。

杨春的人生之路仿佛走到了尽头。可路的尽头,仍然是路,只要你愿意走。她问自己,凭什么那些大款开着豪车喝着名酒挥金如土?凭什么那些白领每天优雅地敲个键盘就领到高薪?凭什么那些原住民住着五万一平的房子还整天哭穷?凭什么连街头的乞丐在老家都盖起了房子?而自己却被吞嗤在黑暗之中。假如人的命运不同,这就是她的命,那她要毫不犹豫地埋葬掉原来的自己。她要开始新的生活,创造新的生命,拥有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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