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长宁宫住了下来,被云岚安置在偏殿。
云岚送了一大堆好东西给她,上好的锦缎,琉璃坊打造的首饰,西域进贡的各类补品……丝毫不见吝惜之情,并嘱咐她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再来找自己拿。
不过霓裳显然也没什么兴趣。
“你什么时候见过杀手穿戴得这么奢侈?”她坐在内殿里喝茶,一双俊眼瞥着云岚,“职业习惯,我不喜欢穿这么复杂的衣服,也不喜欢那些叮当作响的首饰。”
云岚笑道:“那还真巧了,须知我也有职业习惯,一切以轻便为上,否则飞檐走壁时都会受影响。”
“你果然是盗贼?”
“为什么要用‘果然’?”云岚挺纳闷,“难道唐镜来之前没告诉过你么?”
霓裳没作声,谁知下一秒,她突然从座位上纵身而起,如一道疾光迅速逼近对方面前,手刀凌厉直取颈部要害。
云岚的反应速度也是百里挑一,当即果断将身体呈直角弯折过去,左手回探钳住了霓裳腕部就势一拖,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电光石火般交接数十招,当动作再次静止时,霓裳的手指箍在云岚颈间,而云岚的手指却按在霓裳心口处。
换句话讲,若是云岚手里有把刀,此刻霓裳已经死了。
“盗贼的身份,却有着刺客的身手,了不起。”
“过奖,但是麻烦下次再要切磋至少告诉我一声,弄得我怪紧张的。”
霓裳眉梢微挑,略带着几分不羁的味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够不够资格被阁主喜欢。”
“……啊,你说唐镜啊?”
“阁主经常说起你,以前提到时眉飞色舞,但现在提起却总是语气黯然。”霓裳紧紧抿起好看的唇线,似在压抑着情绪,“他喜欢你,全明镜阁都知道他想娶你做阁主夫人,可你最终却嫁给了皇帝。”
云岚微怔,而后无奈地笑了:“那他一定也说过,我究竟为什么要嫁给皇帝。”
“猜也能猜到,从你看皇帝的眼神就能明白了。”她神色微哂,“那根本不是枕边人该有的眼神。”
“因为你说得对,我虽是皇帝的枕边人,却对他毫无感情。”
“那么阁主呢?”
云岚不假思索地反问:“你喜欢唐镜?”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霓裳有些意外,她出神片刻,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过头去,选择了拒绝回答。
怎么能不喜欢,她跟了唐镜七年,是唐镜将她从一代名伶培养成足以独当一面的杀手,她信任他依赖他,渴望着能够永久留在他身边,实现与他并肩作战闯荡江湖的诺言。
可是唐镜却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是当初的太妃、如今的修仪、百姓口中相传的红颜祸水。
他那么骄傲的男人,却恨不得把心都交出去,连玉轩辕那样贵重的信物,他赠送得也毫不迟疑。
说不会不甘心,那才是假的。
可是当唐镜来拜托她进宫帮助云岚时,她依旧没有拒绝,一是为了亲眼见见云岚,二是为了让他高兴。
她了解,只要沐云岚安乐无忧,他就能放心。
听得云岚道:“你喜欢他,就该告诉他才是。”
“他心里既然有了人,我断然不会再讨那没趣,何况还会勾起他的伤心事。”霓裳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深深叹息,“但我还是认了,阁主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也不算吃亏,那日在皇宫是你冒着被皇帝发现的风险救了他,明镜阁的兄弟都念着你的恩情。”
她从没见过哪个皇家女眷像眼前这位一样,在皇帝面前能巧笑嫣然风情无限,做足了忠君的戏码,背地里真实一面却又清锐明朗侠意十足,分明满带着江湖气息。
盗贼出身的女人毕竟是有其格格不入的地方吧?对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无从得知,可她终究是认可了唐镜的眼光。
云岚长久注视着她,半晌自嘲一笑:“我欠了唐镜不少人情,还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相反这一次是你帮我,我倒要感谢你。”
霓裳理所当然道:“若是那些衣服首饰就算了吧,没意义。”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床前那把匕首,的确是好东西。”
她指的是紫电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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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略一怔忡尴尬摆手:“抱歉,匕首不行。”
“唔,原来你也会吝啬啊?”
“按理说无非是匕首而已,送你没什么,可偏偏只有这一把不同。”云岚敛其眉眼,神色有些怅惘,“这把紫电青霜是重要的信物,它不在了,心就丢了。”
霓裳若有所思:“看来相赠之人并不寻常啊,让我猜猜,是当朝九千岁?”
这下云岚简直忍不住要白她一眼了:“你明明都知道,何必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我在替阁主鸣不平,难为他一世英名,最终却输给了一个宦官。”
“宦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喜欢。”
“九千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姑且去参照民间的说法吧,心狠手辣的大奸臣。”云岚笑意缱绻,恍然间便带了几分专属白祁月的温柔,“可在我心里,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爱人了。”
霓裳低声道:“这话让皇帝听到,大概你和他都活不了了吧?”
“只要你不说,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我不会说,你放心。”她叹了口气,“因为我也明白爱而不得的感受。”
近在咫尺却不能执手相望,这样的痛苦若非亲身经历是难以体会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很佩服云岚,为了心爱的男人甘愿舍弃自由嫁进这冷寂深宫,夜夜对着没有半分感情的帝王,那是何等无助而绝望。
可云岚闻言却笑意更深:“多谢你,但对我而言,一切都是值得的。”
“难道就从没后悔过?百姓的唾骂,朝臣的排挤,妃嫔的妒忌,你原本可以不必承受这些。”
“没后悔过。”云岚回答得很爽快,“那些都无所谓,他们觉得我是祸水,我便无妨教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祸水。”
对于这一点,自己从来不曾踌躇过。
……
是夜,月满中天,于庭院洒下一地如水清辉。
云岚撩着裙子单膝屈起坐在窗边,拿着茶壶边斟边饮,江湖习气尽显,丝毫没点妃嫔该有的端庄仪态。
身后突然传来霓裳无奈的声音:“你每天都是这个样子吗?也不怕惊着皇帝。”
“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大体也知道一些,不用在意。”云岚笑道,“况且我也不至于在他面前不加掩饰……诶,喝茶喝久了嘴里发苦,真想拿酒出来跟你对饮几杯。”
“……你待会儿还要出去,别因喝酒误了正事。”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哪能这么不靠谱。”她起身走到霓裳身边,看对方一袭湖蓝衣裙妍丽无双,左右打量半晌,不禁啧啧赞叹,“真美,我若是男人,看了都要心动的。”
霓裳颇不自在地摸着耳畔环佩:“幸好我还有个戏子的身份,勉强能习惯这些繁复的首饰,真是愁死人了。”
云岚提笔蘸朱砂,正欲给她眉心画朵梅花,闻言笔尖一顿,轻声叹道:“我晓得,委屈你了。”
“想要彻底拿下皇帝,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的,我懂这个道理。”霓裳反倒是极其平静,“我既然答应阁主到你身边来,自会事事以你为前提,你不用担心,横竖我在七年前身子就不干净了,便宜了皇帝也没什么。”
云岚低低回了一句:“我也不干净,夜夜承欢君王膝下的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我只是觉得不值。”
“可是还是做了。”
“我不做的话,我爱的人就要付出代价,想到那种结果,倒不如选择这条容易些的道路。”朱砂笔缓缓离开霓裳眉心,云岚取过铜镜给她看,见镜中人妩媚不可方物,“其实霓裳,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会在此时讲那些矫揉造作的场面话,只愿跟随着各自的执念前行,哪怕注定会得到错误的答案。
霓裳将微凉的指尖搭上她手背,而后缓缓收拢,像是要把自己的信心传达给她:“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知道,你要完成的远不只是这些。”
眼前这个女人,或许还怀着更大的野心也说不定。
听得外面小五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迎了出去,云岚见到陌天尧进殿只恭顺请了个安,而后便侧身把霓裳让了出来。
陌天尧登时眼前一亮,目光一瞬不瞬再也无法从霓裳身上挪开。
“陛下瞧臣妾给霓裳挑的这身衣服可还合眼?”
“甚……甚好。”
云岚笑了:“陛下这样说,臣妾就放心了,另外,臣妾还有一件事要告知陛下,还望陛下莫要见怪。”
陌天尧显然有些疑惑:“怎么了?有事就说,对朕无需避讳。”
“其实也不是大事,只是臣妾今夜……”她故作羞涩凑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为何,葵水的日期居然提前了些,恐怕是难以侍寝了。”
他神色一怔。
“不过好在有霓裳在这里陪着陛下。”云岚语气婉转,“臣妾今晚暂去偏殿安歇,把内殿留给陛下和霓裳,听说霓裳的棋艺也不错,可以叫她陪陛下切磋两局。”
而后会发生些什么,就顺理成章了。
陌天尧注视着她的背影远去,隐隐意识到她这是故意顺着自己的心思来促成好事,不过霓裳没有给他多加思考的机会,莲步轻移走进前来,纤纤素手搭上了他的臂弯。
“明修仪说陛下的棋艺无人能出其右,待会儿还请陛下让着奴婢几分,不要让奴婢输得太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