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着美食为天的好处是什么?那就是可以一生忘忧!比起八年前的北京, 我最爱的酒楼没有了,但八年后的北京城里,还是有我最喜欢吃的美食的!
四爷办事总是一丝不苟, 他说他会很忙, 就真的没有时间来我这里。我盘算着不能他忙了一点, 我就立刻跑到他府上去吧?于是便决定今天回一趟家。
我阿玛吴尔敦, 已经受了正三品的轻车督尉的封号。不像是那些无事可干的八旗空衔世家, 阿玛如今已是前锋营左翼前锋参领,驻在畅春园,手下统领着千八来人, 也算是在京里有点名头了!
四年没有回家,到了家门口, 我也说不清是近乡情怯还是和家中已经感情疏离, 总之是真的不想进去。转念想想阿玛当年对我的疼爱, 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府门。
“这位姑娘,你找谁呀?”看门的小厮我并不认识, 想来是这几年新找来的吧?老门人已经换成了小伙子,不知道家中还有什么样的变化。
我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你家主子!府里的大小姐敏慧是有名的京中老女,你竟不知道吗?”
小厮望着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笑道:“去告诉二少爷, 说是大姐回来了!”
不一时,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了出来, 看着站在门口的我, 用满语怯怯地叫了一声:“是大格格回家了吗?”
我笑道:“小弟!怎么今天没有进学?不是说你已经是进了学,是陪皇子们读书的哈哈珠子吗?”
少年又看了我半天, 才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道:“真的是大姐姐吗?你走了能有四五年了吗?我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我听着一笑,敲了敲他剃的发亮的小秃瓢,问道:“阿玛在家吗??”
小弟拉着我,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回道:“阿玛去了营里,现在大哥哥去了南面,只有我和小妹妹在家里,她天天看书绣花,总不理我。我刚才在园子里练剑,正觉得没趣儿!你就回来了。”
我看小弟的性格十分像大哥和阿玛,不禁感叹基因的伟大力量,怎么吴家的男人都是这么好玩好战吗?我便让他带我去见二娘。
二娘早已被阿玛扶正,可是几年不见却也明显的见老。她见到我回来,笑着来迎我,好像我真是她亲生的一样,可是我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真的要和我亲近,我正觉得奇怪,只听她打发小丫头道:“去把敏玉小姐,二太太,三太太都请出来,见过咱家大小姐。”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有了新敌人。
不一时,二位新姨娘从里面出来,我一看不禁失笑:二姨娘三十来岁,又瘦又小,长的好像没成熟的小女孩;三姨娘却是又高又胖,不过二十岁左右,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好像是一对相声演员闪亮登场。
倒是我的小妹妹敏玉,还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只是面容更加秀丽,言行举止大方。
我忙给大家都见过礼,又送上给二娘和小弟小妹的礼物,因为不知道家里多了这么二位,没什么准备,我只好每人送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你这是干什么呀!?”二娘嗔怪地说道:“你这些年没回来,在外面也不容易。虽说早年也封过官的,可是你那小官也不算什么,回家了就别这么破费了!”
她的话还没落,只听二姨娘说道:“早就听说过敏慧小姐的事,只是却不是从大姐的嘴里知道的。如果今天敏慧大小姐不回来,我们还天天一口一个“大小姐”的叫敏玉呢!看来以后,得叫敏玉二小姐了?!”说完得意的瞟了一眼三姨娘。
三姨娘却不说话,只是点头笑笑。气得二娘有点变了颜色,我见我的到来给她们的争权夺利带来了新的砝码,不觉得有趣,也不言语,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开斗。
一旁的小弟哼了一声说道:“我和小妹自小就是和大姐一起长大的,你们进府听着大姐的事,还不是我告诉你们的!这都是一家人,你们干什么?什么大小姐二小姐,都是我阿玛的女儿,谁再多说一句,我就告诉了阿玛,让你们嚼舌头!?”
我看小弟的气势不错,心里暗暗点头,小妹却是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只是低了头,看茶碗。二娘见自己儿子压了那二个小妾一头,十分高兴地对我说:“敏慧,你这些年都在哪呀?你阿玛总是惦记着你,一会儿说你在云南,一会儿又说你去了四川,还说你去了广州?到最后,他也说不准你到底怎么样了?不如我一会就打发人去营里请了你阿玛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我让他们准备好了你的房间,你把客栈的东西都搬来好了。”
我笑笑说道:“二娘,我这些年都还好。在外面也学了点东西,这次回京我自已买了宅子,不在家里住了。我都快三十了还未嫁人,要是让人知道了,也没的笑话咱家,说吴家出了个老女,可就不好听了!”我看看那两个小妾听我说话,一副看八卦新闻的表情,不由得对这样的“内宫斗争”更加的反感,于是也不理她们,只冲着二娘说道:“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小弟小妹,也总是惦记着阿玛和二娘的身体。”
二娘听了我的话,竟然感动的有点要哭,我忙接着说道:“不如一会儿我领着二娘和小弟小妹出去走走,也解解烦闷。”
小弟听了一蹦多高,二娘却说道:“你刚回京,不如就在家里休息,一会我让他们做点菜,咱们娘们也乐乐?!”
我看小弟的表情特别失望,觉得他挺好玩,便笑道:“二娘,还是咱们四个出去走走,我也好几年没回京里,让小弟领着我四处走走,咱们娘们儿也乐呵乐呵?你天天在家里吃饭,也没意思,我知道新开了一处酒楼,也还去得,你就给我个面子,当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看看二娘得意的吩咐人去备车,我也不理那两个脸都青了的女人,径自拉着小弟小妹的手,问他他读了什么书,可有喜欢的东西。
车备好了,我便带着他们出了门。酒楼不外那几家,还是选了我喜欢的福建会馆,带着小弟小妹上了楼,要了一桌席面,二娘一个劲儿的说我太破费,我笑道:“二娘也是诰命了吧?怎么还这么节省?”她却笑说这三十两一席的桌面,还是太过了。
小弟小妹都很有教养,吃饭的时候不言不语,我便问着二娘这两个小妾的来历。
二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二姨娘,是个唱戏的,你走那年冬天,老爷也不知道怎么让她迷昏了头,竟从戏班子里把她娶了回来。我想老爷年岁也大了,有个小妾也没什么,不想第二年头上,十爷的人听说老爷娶了房小妾,非要让守门南禄的庶出女儿也嫁过来,你阿玛那个老扁脸,一脸抹不开的肉,一万个不愿意,还不敢回绝了十爷。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老三给娶了回来。”
我点点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怪不得我刚才看着那个老二没有什么心机,是让老三当了机枪使了!想了想,我对二娘说道:“二娘,你来家里晚,本来我和大哥只叫你二娘,可如今我大了,才知道我小时候,你竟是对我一心一意的好,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担心,你就是我的额娘!谁要是敢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
说的二娘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劲的说:“有你这句话就放心了。”
看着渐渐长大的敏玉,我忍不住夸她漂亮,二娘却笑着说本来想今年给敏玉找个婆家,可是又怕她太小,便把这事放下了。我笑二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定要早点打发女孩嫁了人才放心。二娘却说:找的太晚了就找不着好的了!以敏玉这年龄长相,非得找个王爷贝勒才安心!我听了暗笑,却不说什么。
席间我出去解手,回来的时候,竟然看见敏玉站在廊子下,我奇怪她竟然也来了这里,便笑着冲她说:“敏玉,你也去解手?用不用我在这儿等你一会?”
敏玉听了一笑,说道:“大姐,我就是等你,咱们一起回去。”
我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敏玉看看我,犹豫着说道:“大姐,刚才娘说要给我找婆家的话,你看是真的吗?”
我忙道:“怎么,你不愿意?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就和阿玛说说,接你到我身边来,不让二娘给你找婆家!”
敏玉却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找大姐,就是想求您,要是有一天二娘让我嫁人,您帮我看着点,只要那人不算太差,我愿意早早出嫁。”
我听了一惊,冲她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敏玉看了看我,淡然地说道:“大姐,我若真有机会嫁与王公贝勒,并不求富贵,只要让我娘有些面子就成!”
我奇怪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个想法,刚要说什么,敏玉却说道:“大姐,我知道你是真心想为我打算,可是我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一辈子都得这么过,我情愿如此!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大姐能帮我多多打算。我不想嫁到一个天天争风吃醋的人家,只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我的后半世。”说到这里,她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如果能长伴青灯,我也是愿意的!”
我还要劝她,却见小弟从雅间方向跑出来寻找我们俩,敏玉止了话头,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敏玉。小弟却笑嘻嘻地说:“大姐,你和二姐说什么呢?二姐又要出家?她要是出家当尼姑,额娘可要伤心死了!”
我看看敏玉,她却正在看我,只见她眼神里面的淡定,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我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出口,只是叹着气带着他们俩回了雅间。
送他们回府的路上,我告诉二娘我住的地方,让她转告阿玛,有时间去我那里,我有事要和他说。看着他们娘回了府,我才让车子回了家。
我只闲了一天,就把我家里玩的鸡飞狗跳。隔天一早,在小桔恳求的眼光下,我只好换了男装直奔琉璃厂的槐荫山房。掌柜的一见是我,乐的上前亲自招呼:“闵爷,你这几日哪发财去了?让我这老骨头好等!你老吉祥?!”
我忙笑道:“大吉大利,老板这几日又是财源广进了吧?怎么样,我那几副画儿,可裱好了?!”
他忙笑道:“好了,你等一等,我这就给您取去!”说着打发了小伙计上茶,自己去找画。
我也坐不住,便四处走走看看。等他取来了画儿,我便仔细的看了一遍,正看到王士慎的《艳寒梅冷》,旁边过来一个人,也细细地和我一起看,我也不转头,看着画笑道:“兄台,你看此画如何?”
“金石之骨,梅之神韵尽显。可谓当世杰作!”他笑着回道。
我便收了画,转头看他,一看之下竟觉得眼熟的很,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也仔细的看我,半晌还是没有认出来。我便笑着抱拳道:“不知尊驾贵姓?台甫如何称呼?”
他也马上抱拳说道:“在下姓辛,小字衡之。敢问兄台?” 他话没说完,我哈哈大笑,一把抓住他的手,吓得他一跳,挣着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笑道:“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山之!一起在茶楼看戏骂狗子的山之兄!?”
他听了我的话,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好像记忆回到了极远的从前,突然又想起了我们的往事,拍着我的肩膀叫道:“真的是你!怎么你这么多年……”我哈哈一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便拉着他,直奔酒家。
“山之,你本名叫什么来着?”等我们坐下,他才不好意思的问我。
我笑道:“你这臭记性,我是吴尔敦家的大女儿,呐喇·敏慧,不过现在自己做了商人,女扮男装也好几年了,你现在叫我闵辉吧!”
他听着惊道:“那一年你给皇阿玛演了个舞,那舞当真是天惊裂石之音!我一眼就认出来驾前谢恩的人是你!可等我第二天得了空,跑到畅春园的后园子去找你,你就早带了人出了宫。后来听说你去了外地,专门当了书吏?我还打听了你几次,总也得不着你的信儿。”
我笑道:“我早就辞了官,现在我在广州——北京两地走动,做做生意。”
他听了大感兴趣,便让我讲这些年来的经历。我从北到南,拣一些有趣的事情讲给他听,他心驰神往的赞到:“山之,你这一生才不虚度!不像我——在这京城里,关的我都快成了傻子了。如今我开牙建府,虽说封了贝子,可是又无谕不得离京,只是听了你们这样的朋友讲讲这大好山河,我才能一解心头的烦闷。”
我却笑道:“衡之,你也是皇天贵胄,皇牌正养的哈喇珠子,怎么没有报效国家的念头,净想着这风花雪月?”:
他听了叹了口气,说道:“这里面的艰险不是你这心游天地的人能知道的。”说罢也不言语,只是闷头喝酒。
我笑道:“也是!看现在这情势,如今相传大宝之人,却定是八爷了!”
衡之听了摇头,说道:“我看未必,这几年来,八哥没少受皇阿玛的训斥,虽说八哥顶着八贤王的名头,这几年又收了许门人跟从,在朝里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可是皇阿玛现在是越看他不顺眼!前几天……唉,提这个干什么?喝酒!”说着和我对碰一杯。
我听了却不理他的话头,只接着说道:“我看这些皇子里,除了雍亲王,还真没有谁一心一意的想着天下的百姓!”
他听了也点头说道:“四哥倒是还是老样子,皇阿玛也看出他实心实意的为百姓做事,对他却越发的喜欢。”
我忙说道:“那为何你不帮着你四哥,他倒像是个好人!”
他笑笑说道:“当真有那么一日,我还是明哲保身吧!”
我气道:“大丈夫一世为人,只求明哲保身?你不扰他,他未必不扰你,八爷如今拉拢人心,必定不肯得罪你这样的小皇子。可是等他日后有了大权,你能保证他不当李世民?不杀兄诛弟?你自己心里明白,谁是好人,我也不多说,就是冲着这爱新觉罗家的江山,难道你竟不能帮一帮该帮的人吗?”
一番话说的小十七脸也红了,手也没地方放了,诺诺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只是说明哲保身,也没有说别的……你……”
我气道:“算了,和你也说不清,我只求真有那一天,你能想想这大清的江山!想想谁才是真为这江山谋利的人!”说罢丢下他,转身下楼,结了饭钱回家!
和允礼的一番谈话,让我生气!于是这几天也不出门,只是求李卫请十三爷和邬先生某日在东海酒楼吃饭!李卫答应的倒痛快,只是回家又说十三爷这几天身子不好,让我往后拖拖。我便又成了无事忙,一天这儿那儿的瞎逛。
这天终于和十三李卫都约好,晚上去东海大酒楼吃饭,我便收拾了东西,中午睡了一觉,到了下午,却听人报,吴尔敦老爷到!我惊的忙出去迎接。
见到阿玛,才觉得他老了许多,人也发福了许多。他见到我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因为晚上要出去吃饭,我早就换了男装。
我扶着他进了屋子,他看着四合院笑道:“想不到我的敏敏这些年出息了,竟成了一方富甲?你大哥来信说你还好,当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我拉着他坐下,讲了讲这些年的事情,他听着很高兴,说道:“敏敏,你过的好,比什么都强,只是你倒底是个女孩家,还是得有个婆家!”
我却笑道:“倒是有这么个人,你也认识。只是告诉你之前,我要问您一句话!”见他点头,我接着说道:“八爷送您的小妾,倒底是怎么回事?!”
他半天没吱声,看我盯着他看,才缓缓的讲起事情的来由。
当年太子谋反,曾找过他,当时他在九门任职,名头虽说小,手底下的兵却很多,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太子本以为他是小官,定能好拉拢,却不知道他心里已拿定主意,皇子夺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参与其中的。不管谁来找他,他都是谁也不帮!正值当时我出走逃婚,他便就着那个由头不再出门,也算躲过一劫,可偏偏当时太子门人找他时,被一个陪酒的戏子听到,却正是如今的二姨娘。后来太子坏了事,牵连甚广,阿玛怕她把事情说出去,便把她娶进了家里。可不知道八爷从哪里打听出什么,二姨娘一进门,竟打发了老十来亲自说合,非让阿玛也娶了三姨娘,如今这三姨娘在家里说是姨太太,倒像是个探子,有事没事的问这问那,只是阿玛口风紧,那二姨娘倒还没傻到家,三姨娘问她什么,她都假装不知道。
我听了点头,正色对他说道:“阿玛,我找你来,也不是没事儿,只是这事情你听了,一不许生气,二不能和别人露了一句口风!”
他见我如此郑重,竟吓了一跳,我卟嗵一声跪在他的身前,说道:“阿玛,我这些年不嫁人,只是因为心里有了个他,如今他与我木已成舟,我只盼阿玛能别气女儿糊涂。”
他听了说不出话,却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错订了你的姻缘,却不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人,如今既然你与他人已成夫妻,为何不将婚事也办了?”他说完便要扶我起来,我也不肯,只是跪着。
想了想我接着说道:“阿玛,你冷眼看,这大宝之位何人当之?”
他沉吟不语,我接着说道:“如今我知道阿玛的心,便告诉你,我的那个当家的,正是雍亲王胤禛!我只求阿玛一件事,当真有那么一天,皇上传位给了雍亲王,你不能帮了老八老九老十四,你可能答应我?!”
“皇上说什么,我定然听什么!只是你一个女孩家,不要搅进这混水里来!参与这皇家争位,哪有什么好下场?”他听了我的话,也算是答应下来。
我见他神色茫然,想了想说道:“小妹敏玉已到了岁数,也该嫁人了,我想替十三爷向阿玛提个亲,不知道阿玛的意思?”
他听了我的话,忽然眼神变的极淡,好像我只是两旁世人,却又露出一丝的心痛,只沉沉的答道:“这事儿,我得回去和你二娘说说。”我听了他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