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向来虚伪的洛韶容,此时也忽然控住不住情绪,眼泪决了堤似的落下来,滴进莫微的里衣里,像在他心上烫了几个洞。

他眼前模糊了几遍,眼泪始终不肯落下。

洛韶容哭了一阵子,便又恢复平静,苦笑道:“支撑我活到现在的,是心里的恨意。你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残的吗?”

莫微当然记得,有人在他饭菜里下了毒,导致双腿瘫痪。后来听说下毒之人中箭身亡,他也就没有再管。

洛韶容轻轻松开手,褪去了自己的上衣,“我这么些年,从未喊过疼,只有那一次,心疼到无法呼吸。刀伤剑伤我能忍,乌鸦一口口撕下我的血肉我也能忍,唯独那一箭,射穿了我的肩,本也能忍,可那射箭之人……是我亲爹。”

“若是……他见到了我的真面目,会不会手下留情呢?”洛韶容痴痴的笑了,师父说,她与娘亲的眉眼,有几分相像。莫微趁着她转身,偷偷瞥了一眼,哪想,他的目光像是黏住似的再也移不开。

触目惊心。

这根本不像一个女子的背,几乎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可见她曾经受过多少折磨。

莫微不由站起身,颤巍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左后肩上的浅坑——几乎是挨着心脏的。想来,射箭之人是不想留她活路。

是了,这人毒残了他儿子的腿,又怎会留活路呢?

她所说的‘微’字,已经覆在伤疤下了。

“我恨我娘,恨我爹!她们的仇恨报应,为何要落到我身上?!”洛韶容拍开他的手,“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洛韶容近乎疯魔一般,眼神里只有杀意。

“我娘说,疏影阁被明月楼所灭,让我学成之后报仇雪恨。我娘还说,让我一辈子别踏进京城,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偏不如她的意。她都是个死人了,为了她的仇恨,我伤了多少人命,我欠下的血债,谁来还?!”

“莫微啊莫微,你被保护得那么好……凭什么……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洛韶容眼睛通红,几乎是要出掌时,风竹忽然推门进来挡在莫微身前,洛韶容见了她,怔愣一瞬,手没力似的耷拉下来。

原来,风竹一直在门外等着,听见哭声时,便心道不好,让青尘带着院里所有下人去了别处,只说是小姐姑爷不喜有人打扰。

青尘也知道是出事了,将人都带了出去。

风竹便听着洛韶容的话,越发觉得害怕,只怕她又犯了疯病在胡言乱语。

发觉不对,她就闯了进去。

风竹捡起衣裳替洛韶容穿上,洛韶容瞧着她笑了笑,头重身子轻,直挺挺倒了下去。

莫微闷声不响,淡淡扫过洛韶容苍白的脸,连声音也在发颤:“这事保密。”

“姑爷……”风竹想辩驳几句,那人已捡起衣裳拿着图纸走了,像风一般。

今夜的事谁也没再提,莫微依旧每天来院里坐坐,也不进屋瞧瞧洛韶容,也不问,喝罢一盏茶便走。

外人眼里莫微是极其宠爱洛韶容的,省亲时,静宁公主要去宫里拜见,因着皇帝问了许多,旁敲侧击的打压了几句,她也收敛了些。至于洛韶容,她不回去省亲,暮兰她们也不敢多问。

洛韶容昏睡了三天时,仍是没有动静,药也喂不进去,风竹终于忍不住哭了,拉着青尘进来说道:“小姐怕是不行了……”那夜之事,风竹只告诉青尘,小姐与姑爷起了争执。

所以,青尘也没想着去找姑爷帮忙。

“师姨,我出府去,找暮兰师姨。”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青尘还未出院,便被人拦下,这才见院外已不是原来的小厮了。

“为何不让人出去?”青尘眉头一挑,说话间已拔剑刺出。

那两个小厮也立即拔剑,拆招十来回合,青尘已落了下风。一时,耳畔撕拉一声响,手臂便被刺了道口子,所幸小厮下手不重,伤口不深。

青尘冷哼一声进到院里,这才见,院里静极了,云画她们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对守在榻前的风竹道:“我们被软禁了,那四个丫头呢?”

风竹冷声道:“应是被姑爷支走了。你的手……”

她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良久,风竹忽然惊起,喜不自胜道:“我想起来,老夫人给小姐留了几颗保命丹药,上回小姐救风青内力耗尽,便是吃了一丸保命丹,过了一日便恢复了!”

“此话当真?”青尘也松口气,又问保命丹在哪儿。

风竹又泄了气摇摇头,“小姐是这样说的,我也不知她放在哪儿了。”她略一思索,又道:“想来小姐是带在身边的,香袋儿里面,包袱里面,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找,咱俩分头找。”

青尘颔首,便去衣橱里翻找。风竹也抖开洛韶容的包袱。

未几,两人翻出些瓷瓶来,逐一看过,只是些寻常药品。

眼看时候不早,风竹看着日头,莫微应该要来了。于是,两人整理一番,坐在榻边忧心忡忡瞧着洛韶容。

莫微专门遣人照看,早中晚饭菜一样不差,全都摆在院里,一时辰后再收走。

风竹除了热水,其余菜品一样未动。

洛韶容知道风竹贪嘴,成亲之日的喜果点心全包起来留存着,正解了这燃眉之急。

莫微听得饭菜未动时,气得发颤,仍旧吩咐按时送去。

夜里,青尘关了院门,屋里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微弱弱的光,两人又悄声翻找起来。

未几,风竹忽然听见头顶有细微的声响,与青尘对视一眼,青尘自然也听到了。又装作若无其事拿了一瓶金疮药。

风竹扶着青尘坐下,叹道:“让你不要动手,非得动手。唉,疼不疼?”

青尘手握拳放在桌上,隐忍着道:“不疼……”

可药粉撒上去时,她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风竹撕断她的袖子,替她包扎了,道:“你先养着,我来照顾小姐。”

青尘点点头。

因为图方便,风竹将旁边屋里的被褥通通拿来了,铺在洛韶容床边,她俩决定轮番守夜。

青尘先去睡下了,仰面躺着,微微眯着眼,细细听着屋顶上的动静。

未几,风竹替洛韶容掖好被子,拉下床幔,吹灭烛火后也躺到青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