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崔胤的眉头一直紧锁着,公主和妙音的失踪,对他来说是一个讯号。这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人把他这个前任宰相当回事了。直到他见了那磨镜道人递过来的书信,眉头才舒展开来。
那信上只有两行字:劫公主者,黄巢余孽菊花盟;抢妙音者,黑衣沙陀鸦儿军。
如此准确的消息,却是从真元观而来,他不由得打量了那磨镜道人一眼。
那道人冲他微微一笑,黑压压的络腮胡子里,露出两排白牙。
这道人看似憨厚,却是个深藏不露之人。这些磨镜道人出入大户官宦人家,明里暗里,早已织成一张消息网,看来真元观的势力,远在自己的估计之上。单凭一个宋媚真,能有这么大能耐吗?难道那个白衣书生李鼎,才是真正的幕后人物?他如此布置,绝不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真元观吧。
崔胤心里想着,口中却问道:“敢问道长名号?”
“磨镜之人,何来名号?俗家姓晏,人称晏胡子的便是。”
“晏道长不妨回禀你家观主,就说我这里改日登门致谢。”崔胤拉着燕福,进了客房。
那晏胡子躬身退下,却被院中的大小姐琇琇缠住,拉着非要再磨几面镜子不可。
崔胤拉着燕福坐下,长揖一礼,道:“燕兄弟救了我,又累你身陷盗贼之手,崔某着实感激。你身手不凡,在我这府里是委屈了,我已行文兵部,即日起授你神策军副都统一职,跟着刘将军领兵,还有大事要你去做,你意下如何?”
燕福连忙起身还礼,这崔相爷突如其来的赐官之举,到有点让他措手不及,他浑不知这副都统是个什么官,一时诺诺,也不知说什么好。
“呵呵,小兄弟不必推辞了,天降大任,你还要戳力除贼,为国效力呢!”崔胤见他一脸憨厚,知他毫无心机,心中大定。这乱世之秋,自己正需要这种纯良厚实,甘心效力之人。
“谢相爷厚爱。可……可我又不会带兵……”燕福仍是诺诺。
“没人天生会带兵打仗,只要你跟着刘将军,自然也就会了。”崔胤笑道。
其实燕福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现在想的,只是早日找到妙音,可一遇上崔胤那热切的目光,不知怎地,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
“看来,这黄巢余孽正是行刺崔某之人,你和他们交手,何可知他们的下落吗?”崔胤扬了扬手中的信笺,问道。
“那是大魔头林言,他武功很高,我打不过他。昨夜里他们人很多,我……我没能救下公主,还有妙音师姐。”燕福并没提到林言和《火龙真经》之事,他心想这事还是不宜张扬,毕竟事涉师门之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林言,正是黄巢手下的控鹤军使,武艺之高,天下罕有敌手,你打不过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必挂在心上。只是,这厮既然未死,难道当年泰山狼虎谷所得首级,竟是假的?如果他没死,那黄巢这魔王是否还活在人世呢?此事看来不可小视啊!”崔胤自言自语地道。他突然觉得,十八年前的那桩公案,其中竟然有许多疑点,可是黄巢的首级,自己可是亲眼见到的啊?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如此说来,你和那阳台仙子胡妙音,却是认识的?”崔胤索性不再想那黄巢余党,这燕福那日被擒,却怎生又出现在西华楼中,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嗯……小人曾在阳台观洒扫庭院,故而识得妙音师姐。后来……后来有幸成为青城弟子,学了点粗浅武功。那日在长街遇上刺客,失手被擒,却是妙音师姐冒死相救,后来,又见了公主。不料那些杀手晚上又来行刺,我人单力薄,没能救得公主和师姐……”燕福本是个没心眼的,见崔胤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只得如实说来。
“神策骁骑赶到时,贼人已经走干净了,竟是一丝线索也无。此事甚为蹊跷,这些人为何夜袭西华楼,偏偏抢了公主和妙音呢?前日江湖传闻,王屋山阳台观有一本《火龙真经》出世,却落在一个绝色道姑和一个小道童手中,那绝色道姑当是胡妙音了,莫非你便是那个小道童?”崔胤似笑非笑地看着燕福。
“这……嗯,小人正是!”燕福不得不佩服这崔胤果真厉害,三言两语便让他不得不承认此事。
崔胤好像不认识似地又打量了燕福一眼,忽地笑出声来:“哈哈,原来小兄弟身怀秘宝,遇此怀璧之祸,却也说得通了。看来这些人都是为了那本《火龙真经》而来!你放心,崔某对那什么真经,绝无兴趣,倒是对小兄弟你,颇感兴趣!大丈夫为人在世,当建功立业,眼下四海播乱,大唐缺的便是你这般少年才俊,崔某这里正有一件不世奇功,要借助你小兄弟去完成呢,你可莫让我失望啊!”
其实对于《火龙真经》,崔胤哪能不心动,毕竟听说此经有关天下气运,虽说只是传闻,但作为大唐宰相,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这东西落入他人手中。眼下只要留下这小道童,这真经之秘,迟早还是大唐的囊中之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身怀秘宝的小道童离开自己的掌控。
燕福心想这《火龙真经》真是害人不浅,自己几次三番被追杀,如今又害得妙音师姐不知所踪,而偏偏这真经到底有何奥秘,却无人能知,不免令人哭笑不得。他见崔胤热情相留,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借口离开,只得回道:“小人愿为大唐效力,只是,我先得找到妙音师姐!”
“那是当然,这胡仙子是我大唐公主的贵宾,在京城失去踪影,我崔胤如何能袖手不管?你看,眼下已经有线索了,胡仙子是被晋王的人所劫,我这就点了神策骁骑,你就跟我一起去晋王行馆要人!”
燕福闻言大喜过望,他见崔胤如此热心,便绝了离开相府,投奔李鼎的念头,先把师姐救出来再说!他连连点头,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莫急,我一会让人给你送套盔甲过来,你现在是神策都统了,好歹要一套戎装,嗯,还要配一匹好马,才配得上你将军的身份,哈哈!”崔胤说话间,便起身离去,只让燕福在房里稍待。
不一时,早有两个下人,捧来一堆衣物,一套锁子甲,一顶头盔,还有一把带鞘唐刀。燕福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正愁不知如何穿戴,却听得门口“卟哧”一声轻笑,大小姐崔琇琇早已闪身进门,手里还执着一面刚磨就的铜镜。
“咯咯,看来燕大将军还不知如何披盔戴甲呢,不如让本小姐来帮你一下吧!”说着,便将铜镜搁在桌上,也不管燕福愿不愿意,一把拉过燕福,接他按在凳上。
燕福被她一双小手按在肩上,顿觉浑身不自在。这相府千金为自己更衣,却如何使得,他略一沉肩,便要挣扎起身,谁知那大小姐双手却用力一按,娇声道:“别动,别动!我看看,嗯,先得把这头发打理了,才好戴起盔甲。”话音未落,早已伸手将他头上的一枚桃木签子抽出,燕福那一头黑发便散了开来,遮了脸面,倒弄得他起又起不得,坐又坐不安,只得战战競競听凭摆布。
崔琇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木梳来,轻轻地梳理起来。燕福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浑身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自小无娘,平日里在道观中也只是随便挽个道髻,却几曾有人为他如此细细梳理过头发,一时间只觉心里怪怪的不是滋味。偏生那双小手却是如此轻柔细腻,梳得他连脚底都觉痒痒地。只得闭了眼,索性任她梳理。那大小姐一手持梳,一手却从他脸前滑过,将面前的头发摅了,指腹却不经意间触着了他紧抿的唇角,弄得燕福又是浑身一激,几乎便要跳将起来。
不一时,那大小姐已将头发朝上汇拢了,实实地卷了几卷,又缠了几道,才将那木签插了,燕福只觉头上紧紧地,也不敢用手去摸,知她收拾得利落,这才松了口气。
“嗨,你闭着眼干嘛?”琇琇脆声道。却又用小手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将军怎生如此胆小,哈哈,这般模样如何上阵杀敌,还不快快睁开眼来!”
燕福见她有意调笑,心想这丫头到是跟阳台观里的妙璘师妹有几分相像,毫无淑女样儿。他哪知这崔琇琇从小便生性跳脱,虽也读些诗书,却偏爱走马骑射,平日里也常缠着他爹爹往西苑走动,跟神策羽林的头领到是混得极熟,所以才跑过来帮着他穿戴盔甲。
崔琇琇兴高彩烈地将燕福全身披挂了,连靴子都换了,这才拍手笑道:“好个将军,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看你瘦弱样儿,还怕你撑不起这身装扮,没成想,还有点样子嘛,咯咯,快瞧瞧!”说着将那面铜镜递在燕福面前。
燕福就着镜子看了一眼,果然连自己都认不得了。这身锁子甲穿在身上,一下子便显得魁梧起来。好似平增了万分的勇气。他一个小道童陡然变成了一个大将军,脑子自然转不过弯来。
“嗯,就是不够威风,细皮嫩肉的,没有一丝豪气,要像磨镜的晏胡子那样,就赶上尉迟大将军了!”琇琇站在他面前,擎着铜镜,眉眼间全是盈盈笑意,只是嘴角却微微撇着,似是对自己的杰作尚不甚满意。
燕福被他弄得俊脸飞红,但心里却想,要不是这小丫头,自己还真不知如何穿戴呢。
“有了,我去取笔来,给你画上两撇胡须,比不上尉迟,也比秦琼不差了,咯咯,你等着啊!”一阵香风闪过,大小姐早没影了。
燕福哪里还由她捉弄,拎起那把唐刀,却不忘将那把曳影剑在袖中藏了,大踏步跨出门去,浑身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