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张子雨和高畯宁二人口中的梁鞍,梁鞍自由镇长位置下来后,本是心有不甘,但又奈何当初能够胜任镇长之位也是走了自己岳丈关系才得以在那位置多年。而今被革职已三年多,村里的职位被他竞争上了,但同样能竞争上岗靠的也并非自己的实力。虽说现在的日子大不如从前风光,可当个村官多多少少也有点油水纳入囊中。几年的镇长生活让梁鞍摸透了镇里市里的官场之道加上他本人又有些小聪明,因此从他当上村长这个村官时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找人脉拉资源,意图开发荷塘村,这真可谓之为一石二鸟之计。因为一来搞好村子建设提高村子收益,他将来好再战镇长之位;二来即便无法再回到镇长位置上,那靠着在那些开发商老板中赚到的钱也够他用了,等钱赚够了计划到大城市里面去定居,然后重新组建一个家庭。他觉得他也不比张子雨差,跟张子雨最大的区别便是他的父母没有办法像张子雨的父母那样给他先天的条件,这就好比如张子雨天生是城市人他是乡下人一样,即便张子雨的童年是在荷塘村度过的,但依然改变不了他的出身以及条件比他高了一等。因此他总是忍不住的在各方面跟张子雨比较。
这天他在家中设宴接待开发商,突然听闻张子雨几人从省外赶了回来,现正聚于高畯宁家。他手指在桌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他知道他因何回来,但那片地是他非开发不可的了,回来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想着他便举起酒杯对那开发商老板道:“陈老板,今天喊你们过来呢,也是因为你们工厂建立的地啊我们呢都已经确定好了,那里环境安静优美地理位置非常的好,就只等陈老板你们现场考察了,没问题的话你们什么时候动工都可以。”陈老板端起酒杯忙感激道:“这真是多谢梁兄在中间帮忙,不然我们这活都不知道在那里开展起来。我相信梁兄给我们看的地,根本不用考察了。可以直接开工投入建设了。”梁鞍忙道:“哎哎,这不行,行内规矩,该一步步来就一步步来。你们若是考察了那片地觉得不行,我还可以推荐第二处第三处地给你们,直到陈老板满意为止。毕竟这是造福村民们的事,我们荷塘村一刻也不马虎。”
陈老板为表示感谢忙又敬了梁鞍好几杯酒,两人才歇了下去。直到宴会散时,陈老板又跟梁鞍再三约定明天到现场考察地形之类的,没问题便后天将工队引进来开工。送走了陈老板一行人后,天色也已晚。村子里的书记韩严跟在梁鞍身后,见开发商一行人远去后问道:“如果陈老板他们明天看了地没问题后天开工的话,我们是不是要防着点张子雨他们?避免他们坏了事。”梁鞍答道:“那是必然要防的。明天下午你再带陈老板他们过去看那块地,至于张子雨,他今天才刚回来,明天上午他必定会过去祭拜。等他祭拜完了下午他必定会来找我,我拖住他一直到你们看完地,届时也不用担心他跑去扰乱。今天的事······跟今天在场的人都交代一遍,明后天的计划不允许透露半句出去,包括家人都不许说。以防万一高家的人知道通风报信。”韩严连连道是,急忙告知今天在宴的各人。
翌日,张子雨果然如梁鞍所说,手提着两份草纸之类的祭拜物品在天蒙蒙亮时便慢慢地往后山那片桂花树去。清晨雾水在叶子点点滴滴,远远看去一片青黛色,再走过那个池塘往里面,潺潺的水流声逐渐清晰。他拄着拐杖漫步行走,并没有年少时期的那种急促,沿途一路欣赏多年不变的风景仿佛年少时的嬉笑打闹都在昨日。不得不说梁鞍对这片地颇为慧眼独具,这片后山宽阔辽远既有河池也有花鸟,更有这阵阵飘来的四季桂花香,开发商一旦开发只需要在这片桂林以及河池周围建立楼宇,再建立围墙将桂林河池封闭,一个环境悠然怡人的园林便出来了。这正是时下年轻人追求的园林式办公室,这片地开发后必定连带村子也会跟着发展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带着村民发家致富的好事情,可是偏偏路子当年葬在了此,因此他不希望一生不幸的路子在死后也要被打扰。
阵阵的桂花香随着微风吹过,河的对面静静立着两座坟墓,有些被露珠打落的桂花落在坟头刚长出来的杂草上。张子雨拿出祭品点燃了香又点燃了草纸,从篮子里拿出一瓶酿酒,开口道:“说来也可惜,你在时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偷喝过酒。估计你也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以前你说秦叔回来之后经常醉生梦死,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或者说会不会特别讨厌酒。但不管你喜欢还是讨厌,这酒偏偏我就只想找你一起尝尝。知道是用什么酿的吗?你肯定猜不到,是我用桂花酿的。我忘不了婆婆做的桂花糕,可惜这世界上已经再没有那个味道了,我一想起桂花糕的味道就想起往事。有一次没能忍住,就试着摘些桂花酿酒,本来想着若是能把自己喝醉也就不那么想念你们。结果越是用桂花酿酒越是想你们,越是想你们便更放不下这桂花酿。如今已经酿了十年了,酒是越酿越香思念也越酿越深。真是没办法。这段时间又难得回来,就带过来和你分享······”
他给路子和自己各自倒了一酒杯,叨叨絮絮的说个没完没了,似要说尽平生事般,最后不知不觉酒劲又有些上了头便轻倚着旁边的桂花树入眠。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从河那里走过来,拿起了他的酒瓶浅尝了一小口,大笑道:“果然好喝。我还未喝过如此鲜美的酒。”话语间又喝了两大口,年轻人走到张子雨身旁无奈叹气道:“你怎么老成了这样子?其实你又何苦让自己过不去呢?斯人已逝,别人都往前走了,你却还是忘不掉硬是熬得满身疾病。”张子雨感觉到年轻人的手轻轻拂去落在他身上的桂花,然后站了起来,似乎就要离去,他朦胧中想要睁开双眼,远处传来呼叫声。年轻人的叹息声在那一声声的呼叫声中远去,他猛地一睁眼,把重华和傅岩二人吓了一跳。张子雨醒来见是二人,忙收住预喊出口的话,说了句“是你们啊。”傅岩奇怪道:“是我们啊。舅舅你怎么在这睡着了,要不是我跟重华担心你过来看看,看你这状态恐怕要睡到今晚去了。”张子雨站起身笑道:“太久没回来了,跟老朋友聚聚一不小心喝多了。让你们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说着聊着间,张子雨让二人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三人离开时,张子雨还沉思在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中,令他费解的是他看不清梦里年轻人的模样,因此他不知道入梦的人是不是路子。如果是路子为什么脸无法看清声音也听着不像,但如果不是路子,这人为何又说那些话为何又要入他梦。想了许久他才明白,其实在他心里路子一直都是少年时的形象,甚至连遗留的照片中都是少年时期的样子,他没见过他十八岁之后的成年人模样。想清楚之后又不禁为路子感到遗憾且苦恼,人生一世短暂如烟,这世界上仿佛他没来过一般。后来说起这事情,重华拿着路子唯一的那张照片用了科技软件模拟出了路子青年中年以及老年的模样,张子雨瞧着软件上模拟出来的年轻人模样,五官轮廓几乎与入梦而来的人面貌重叠,惊喜之余不禁又感叹时代的科技发达,能实现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事情。这是后话。
三人回到家中依旧在高畯宁家用了午饭,同时也正如梁鞍所言,在下午两点整时张子雨便动身去找了梁鞍。梁鞍也料到了他会过来,故意找借口让他在院子里等。虽说两人的恩恩怨怨都是梁鞍自行挑起,然而梁鞍从未在父母面前提过对张子雨的不满,两位老人也就不知道二人中间发生的事情,只当做张子雨过来看望他们顺便找梁鞍叙旧的。张子雨猜到了也没说破,毕竟二人的事与老一辈的人无关。因此次过来是找梁鞍商量桂林一事的,所以梁鞍做任何刁难的事情他都可以忍着。二老见梁鞍一直在室内忙着不肯出来,渐渐地也感觉到一丝异样,梁父找机会进去将梁鞍说了一顿,他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哟!小雨啊,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背后传来梁鞍假惺惺的问候声,张子雨转身笑道:“别来无恙。鞍子多年不见,你相比当年现在更是意气风发啊,模样还是这么年轻的,不像我样貌比实际年龄苍老。”两人假惺惺地笑谈着相邀进了屋,梁鞍将张子雨引进书房之后,两人瞬间没了方才的融洽。梁鞍将门关上后,走到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张子雨先开口:“鞍子,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过来找你的。”梁鞍讽笑道:“怎会不知道。从小起高畯宁就是你们的传话筒,有什么事情你们都是第一时间知道。”张子雨轻笑一声并没有否认,双方又是一阵沉默半响。张子雨琢磨着开口道:“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我都清楚的知道路子的一生是怎么走完的。他刚成年就英年早逝对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很多事物都没来得及接触,他在世时对生活是那么的乐观积极向上。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死后还要被打扰,逝者为大,我相信你跟我想的也是一样的。”
梁鞍手指夹着香烟,拇指挠了一下额头,闻言仅是挑了一下眉头,似乎酝酿着如何开口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又是那么的莫测。这让张子雨猜不准他的心思,良久后梁鞍掐灭了烟头,眼神既陌生又冷漠的看着他说道:“张子雨,打小很多东西我都让着你跟路子,是因为作为朋友我也很是心疼你们的遭遇。说实话路子死的时候,我也很震惊难过跟不舍。”他扭头望了望窗外,风轻轻地吹动窗帘,突然语调有些愤怒“张子雨,人活在过去并没有错的,但错的是你要让所有的人跟你一样活在过去。你我都很清楚,大家都很清楚路子为什么轻生,什么原因造成他轻生,答案其实一直都很明显的摆在那。你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路子吗?不是的,只要贫穷得不到改善,就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经历着路子的未来。 只要荷塘村还是那个荷塘村,这里就还是会有你不认识的路子被抛弃在村里过着痛苦煎熬的生活。路子不就是很因为不相信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才选择的轻生吗?这种现状虽然不能说只要村子发展起来了就没有,但至少是可以降低减少这种概率的发生的。现在只要开发一片地就能给荷塘村带来变化带来富裕,改善大家的生活。而你呢,你为了你心安你的自私,却还要让大家跟你一样活在过去中。你明明活得比这个村子所有的人都好,生活富足安逸,不用为了生活去奔波劳碌。你虽然从小没有完整的家,但你自身的家底却不比别人差,你没有经历过像别人那样为了生活劳碌奔波的模样,你当然感觉不到贫穷带来的各种打击。既然如此,凭什么?凭什么村子需要发展了你却要跳出来阻止。说个不好听的,张子雨你根本不是荷塘村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跳出来说话。”
“我······”
张子雨突然被他拔高的音调以及愤怒的情绪堵得哑口无言,他仍在咄咄逼人的诉说着村子各种不易村民的艰难以及张子雨的自私自利。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何反驳是好,一直到最后,梁鞍似乎控诉得差不多了,眼角瞄了一下时钟,最后说道:“你走吧!为了村子的发展,那片桂花林我是开发定的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不管你愿不愿意。过几天开发商就会进场了,你现在还有时间去做迁坟工作。你我······今后也不要再来往了,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说罢他起身打开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张子雨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并且他也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再跟梁鞍谈判。但是梁鞍所说的那些话却又直击他的心灵深处,击溃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做的心理设防。他的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慢慢地起身走向了门口。离开时听见梁鞍说了句“我很抱歉。”
他刚走出门口看到重华和傅岩两个年轻人正站在前面的树下抽着烟,重华看到他出来了才喊了句“爸”就见他摇摇欲坠的往下掉,两个年轻人急忙冲上去扶住了他。张子雨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婆婆的家之后,张子雨就直接陷入了昏迷的沉睡中,重华两人都不知道他在梁家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又是托高畯宁找医生又是找他们带来的药。到了晚上重华接到了他母亲的问候电话,电话那边重华一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事情。他母亲只好撂下一句明天她到荷塘村,让儿子照顾好父亲便挂了电话。
傅岩送走了医生看到重华拿着手机呆坐在桌边,瞬间知道了什么,问道:“是不是舅妈?是不是舅妈知道了说要过来?”重华看了一眼傅岩,叹气道:“其他事情上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一遇到你舅妈的事就变聪明。”傅岩笑道:“嘿嘿,谁让舅妈是出了名的只要舅舅一有事就暴走呢。”
翌日清晨,傅岩还没睡醒就听见楼下门被敲响了,重华跑下去开了门。一打开门就看见瑰颖带着一身雾水走了进来,重华挠了挠头,“妈妈,你怎么这么早?该不会从昨晚就出来的吧?”瑰颖把手提包递给他,扇了扇身上的晨雾,直径进了门上楼,“别废话,你爸爸怎么样了?”
“他,他还在睡呢。”
重华不敢说他父亲其实是还没从昏睡中醒过来,可是瑰颖是何等聪明,这孩子从小就不会说谎话,一说谎话就可以从他的言语和表情中看出破绽。瑰颖也不责怪他,仅仅撂下一句“是昏迷到现在吧。”然后匆匆上了楼。傅岩揉着眼睛走出房间迎面撞见瑰颖,刹那间迷糊的脑袋清醒了,连忙乖巧地叫道:“舅妈,您来了。”瑰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马不停蹄地朝张子雨的房间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间,傅岩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他自小就害怕极了这位舅妈。在傅岩的印象中其实瑰颖对人都是很温和的,但就是越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越吓人。记忆中舅舅张子雨总是一副伤春悲秋体弱多病的模样,张家的事情都是雷厉风行果敢的舅妈瑰颖在做决定。他曾经很隐晦地问过重华,父母亲的角色调换有没有影响到他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健康。谁知重华很冷谈回了他“那你觉得我性格娘吗?”的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口,之后傅岩也没再问过这样的问题。重华的性格有时候虽然过于沉默寡言,但在处理每件事情的行为上从来不缺男子汉的果断利落。
瑰颖进了房间,不一会傅岩二人又看见她下楼到厨房熟练的弄了盆温热水提楼上去,又扭头吩咐重华煮壶开水送楼上。瑰颖坐在床边将毛巾沾水拧干,擦拭着张子雨的脸,又伸手到他背后去检查是否有流汗,做完这一切后安静的坐在床边望着张子雨的脸,等他醒来。躺着的人脸上的眉头一直凝结不散,似乎即便是睡着了也在做着不安的梦。她跟张子雨的婚姻生活相敬如宾,相敬如宾本来是个褒义词,可要是用来形容他们之间,瑰颖又觉得很讽刺。结婚多年,儿子也已经成年,张子雨却好似好活在过去一样,他们之间的感情若即若离,他对她似乎只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责任,除此之外没别的意思。瑰颖推了推张子雨的肩膀,轻声呼唤张子雨的名字。也许是多年以来的照顾,张子雨听到瑰颖的声音后,梦中揪起的眉结竟慢慢放松了,表情转为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张子雨感觉到脸上被人用热毛巾擦拭的动作,他缓慢的睁开眼睛,看到瑰颖正从水盆中掏出毛巾拧干。看到他醒了,忙放好毛巾说道:“你终于醒了。口渴不?要不要喝水?”张子雨疑惑的点点头,看她转身去倒水,又觉得有些魔幻了。他回想起昨天他好像从梁鞍家出来就晕倒了,忙坐起来问:“我这是睡了多久了?”瑰颖睨了他一眼,道:“放心,我也就是今早才回到这不到5个小时,也就是你也就昏迷了二十个小时左右而已。”她把装有热水的杯子递给他,又问道:“为什么从梁鞍家出来就晕倒了?梁鞍跟你说了什么?”
张子雨顿了顿,将跟梁鞍的谈话都告诉了瑰颖。瑰颖听完了,打量着张子雨道:“不管梁鞍打的什么心思去开发荷塘村,但我也赞同他的说法。因为荷塘村毕竟只是一个落后的小村庄,很需要一个人带着前进改变眼前情况。”
“我自然也知道!撇开利益来说,他的做法确实是很值得认同。可我毕竟没有那么伟大,我只能想到路子。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已经没有人知道路子,也再没有人去重试这个问题。”
听到瑰颖竟然赞成梁鞍的做法,张子雨变得有些激动,音调不觉拔高,似乎很意外自己的枕边人竟没站自己这边。瑰颖眼睛真诚的看着他,那目光直白得让他反应过来是自己语气过激了。他像小孩子一样有些赌气的扭过头,不知道为什么瑰颖这一刻感觉到心底里涌上一丝很细的无力感。还没等她想明白是什么无力感,张子雨的声音再度打断了他,他让她去说服梁鞍放弃开发那块地。
“我可以试着去跟梁鞍谈谈,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你也知道梁鞍对你我说不定心中还是抱持埋怨的,子雨,你答应我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一定要放宽心。别想太多,如果真不行,我们把路子带走,带去海市也是个办法。”
瑰颖思索再三,慢条斯理地跟张子雨商量。张子雨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同意,不一会又道:“如果真的谈不成功,要迁坟。你一定要让梁鞍等我们把路子的坟迁了之后,他们再动工。”瑰颖又只得再点头答应他,等他身体好转后,自己便往梁鞍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