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一阵紧似一阵,风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眼看着天色已经苍黄,偏生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谢晓风却也不急,只管打马疾行,约摸走了顿饭工夫,忽然瞅见远远的一片暮色里现出人烟的样子,想起前面应是“赵家集”。过了赵家集,再有半日的路程就上了通往洛阳的大道,两天功夫就能到洛阳。这么想着,谢晓风只觉心里微微一空,出了一会儿神,低叱一声,猛地一夹马腹绝尘而去,身后扬起一片碎雪沫子。

赵家集不大,客栈本来就小,又是这样的风雪天气,谢晓风到时,不但院子里塞满了马车,客房里住满了人,连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也快坐满人了。饭铺中人来人往,只有一个店小二铺排安置,正忙得不可开交。谢晓风张望了片刻,寻了墙角的一张空桌坐下。

过了一会儿功夫,人渐渐安定下来,店小二这才发现墙角空桌上多了个人,搭眼一瞅,不禁微微有些错神。赵家集位置微妙,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不少,他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似这样帅气的哥儿却是少见。谢晓风是标准的剑眉星目,鼻子削挺,嘴唇略薄,微抿着,给人一种冷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此刻,他正对着白纸糊的窗纸出神。

小二看了看窗纸,那纸是去年糊上去的,泛着枯黄的颜色,看上去肮脏而陈旧,实在没什么值得注视之处。小二正在想要不要上前招呼,会不会扰了他的沉思,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一坛酒。”

小二微一怔,问:“饭呢?”

他垂下眼睛,淡淡道:“随便。”

“好咧,这就给您烫上酒!”

“不用烫。”

小二都已转身往柜台里走,闻言不禁站住了脚,回头看着他怔怔道:“这样的天,喝冷酒?”忽然见他眼光一抬,两道冷漠的眼光射了过来,缓缓道:“冷酒你们不卖?”那眼光岩石一般,小二只觉心头发怵,连忙哈腰道:“是,是,客官少等。”

片刻功夫,一只小酒坛抱了来,白饭、牛肉、豆腐炒白菜、干笋间次拿了上来。谢晓风取过酒碗,斟了一大碗。酒色淡薄,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低头瞧了半晌,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那仿佛不是酒,而是一只冰蛇,沿着喉咙钻进胃里。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隔了片刻,又喝了一口。

就在谢晓风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忽然有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姥姥!臭老天,贼老天,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雪,你也不嫌聒躁,只是跟老子作对!”谢晓风眼光略一抬,冷冷地瞧出去,见一个人正在那里抖披风上的雪,好容易抖擞干净,交到左臂上,又伸脚在石阶上刮靴上的泥。虽然只是个背影,身材却是极好的,高挑的身量,削肩猿背、细腰窄臀,衬着月白的紧身衣衫,越发觉得飘逸出尘。

他半晌才收拾停当,愤愤地转过身来,嘴里仍不干不净地骂着。这一转身,满饭铺的人都睁大了眼睛,连谢晓风也不由得错愕了一下。

谢晓风生长的地方荒凉,少有人烟,一路东来,渐渐知道自己相貌英俊,深得女孩儿们的青睐,却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俊俏的男子。那一副浓丽到极致的眉目,女孩儿里也是难得,五官虽不算顶顶精致,但看在眼里,只觉恰到好处,那一种好,竟是生生楔到人心坎里去了。这时天色已黑尽了,屋子里炭火盆子生得旺旺的,火光罩到那人白皙的脸上,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潋滟来。

谢晓风看他时,他眼光在饭铺中一转,也落到了谢晓风身上。两人眼光一碰,谢晓风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继续喝手里的酒。

“夜长寂寞,咱们坐一桌好啦!”那眉眼浓丽的人盯着谢晓风瞧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走来,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坐了下去,伸着两只手叫,“小二,拿大海碗来,我和这位小哥儿要大醉一场。在下林俊南,江浙人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谢晓风也不抬头,抓着酒碗冷冷道:“你醉了。”

那人奇道:“我没喝酒,你怎么说我醉了?”

“既然没醉,说什么醉话?”

那人顿时委屈起来,“我不曾说过醉话。”

谢晓风抽出一根筷子,冷眼睨着他问:“这是什么?”

“筷子啊……”他话未说完,谢晓风手里的筷子突然飘散开,桌子上落了一层褐色的碎末,谢晓风盯着他的眼问:“筷子在哪儿?”他顿时张大了嘴巴,呆了片刻,忽然嘻嘻一笑,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小哥儿年纪轻轻,功夫这般好。”突然身子一长,凑到谢晓风耳边,“不过,若论到床上功夫,只怕我要稍胜一筹。”

他嘴里的热气吹到谢晓风脖子里,麻酥酥地痒,谢晓风突然一把抓住了剑。他出手却十分地快,一把按住了谢晓风的手。谢晓风盯着他,一双眼冷峻得冰山一般,他也不在意,嘻嘻一笑,仍坐回去,打了个哈哈道:“有机会切磋切磋啊,嘿嘿。”一面伸手向盘子里的牛肉拈去。

谢晓风看得清楚,手腕一翻,剑鞘“啪”地拍在他手上,“这菜是我的!”

林俊南缩手不及,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迭声叫道:“骨头碎了!骨头碎了!”

“碎了?那要割开肉皮看看才知道。”谢晓风冷哼一声,剑出了鞘,剑尖对着他手背挑了过去。

林俊南不防他出手这般狠辣,吓了一跳,一脚踢在桌沿上,带着椅子翻了出去。他反应也算是快的了,却仍觉手上一凉,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一瞧,手背上果然多了条红线,玛瑙似的血珠子正一颗颗地溢出来。他愤然了片刻,又觉得委屈,破口大骂:“死小屁孩儿!多少人巴结着要和老子坐一桌子吃饭,老子赏他两个大嘴巴子!你倒不识抬举……”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影子一闪,听得“啪啪”两声,左右脸颊上各挨了两下。再看时,谢晓风仍好端端地坐在丈许之外的凳子上,抓着碗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我也赏你两个嘴巴子,你可以滚了。”

林俊南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痛,伸手摸了摸,两边各肿起了几道手指印子,心里恨谢晓风出手太狠,却也知道自己绝不是他对手,正犹豫着要不要找回这个场子,怎么找回这个场子,忽然听到一个清嗄的声音在背后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缩地千里’吗?久仰久仰,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只是这般的辣手摧花,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林俊南正心情不爽,顿时拧起眉毛,回头指着背后的人跳脚大骂:“你姥姥的!老子是男人,不是花,也不是玉……”这一转身,却不由呆住了。

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胖得快成圆的了,另一个瘦得风一吹就能飘走。胖的是个矮子,耷拉着眉毛绷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似的。瘦的身量极高,脑袋几乎要碰到房梁上去,脸上笑吟吟的,好像老子见了宝贝儿子,欢喜得不知如何疼爱才好。世上的胖子和瘦子都不算少,多高多矮的也不稀奇,但似他们这般胖和瘦,又是这般一个高得吓人一个矮得侏儒一般,偏又站在一起,除了蜀中“生死门”的哭笑二门神,不用再作他人之想了。

瘦子颇有兴致地瞧着林俊南,神色里却多了分遗憾之色,摇头叹道:“唉,可惜这一张脸了,竟是个男人。”

林俊南听着不乐意,却知道惹不起这两个人,索性乖乖地闭嘴不言。

“老二,”瘦子后面的胖子冷哼了一声,“办正事。”

瘦子笑道:“是。”右手一摊,向谢晓风道:“姓谢的,你瞧这是什么?”

谢晓风头都未抬,依然在一口一口地喝手里的冷酒,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那劣酒更吸引人。林俊南以为是什么稀奇东西,搭眼一瞅,不过是块雪白雪白的银锞子,觉得失望,撇嘴道:“除了瞎子谁都知道,不就是一块银锞子嘛。”

瘦子也不理他,微微一笑,手指翻舞揉捏,片刻功夫,那银锞子变成了一朵银灿灿的花儿,瘦子悠然道:“姓谢的说你喝醉了,果然是喝醉了,竟瞧不出这是一朵花儿吗?”话是对林俊南说的,眼睛却看着谢晓风,似乎一个错眼,谢晓风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一般。

银子本是极硬的,平日里用时要拿了剪子来铰,似他这般捏泥巴似的,用脚指头也知道那双手里蓄着多大的力量。满饭铺的人都齐唰唰地看着谢晓风,心里叹息:这样一个英俊的小哥儿,怎么惹上了这样的厉害对头。

谢晓风一张脸却仿佛石头刻成的一般,不带一点喜怒哀乐,依然垂着眼睛,慢慢道:“你以为我是一块银子,呆呆坐着任你揉?”

林俊南一个掌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

谢晓风瞟了他一眼,“你觉得很好笑?”

“不好笑。”

“那你笑什么?”

“这话奇怪了。”林俊南见这两人是找谢晓风麻烦的,武功又是这般厉害,心里头十分的得意,倒有七分都显在了脸上,嘻嘻笑道,“这里又不是你家,我爱笑便笑,难道谁立了规矩,一定要觉得好笑才笑?”

谢晓风略一想,淡淡一笑,喃喃道:“你说的有理。”

林俊南笑道:“那是自然,我说的话一向都是有理的。”

“少他妈放闲屁!”胖子听得不耐烦,喝道,“姓谢的,交出暖玉灵脂,我们兄弟给你个痛快。”

谢晓风道:“那东西我要了。”

“老子拿命换来的,你说要就要!?”胖子脸色越发难看,眉毛一耸就要发作,被瘦子一把拉住。瘦子朝着谢晓风揖手陪笑:“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只是那东西我们兄弟千辛万苦得来,是要带回去给我们少主救命用的,实在不能奉送。”

谢晓风道:“我也有用。”

瘦子这下子也急了,“什么事儿都抬不过一个理字儿,阁下可别不讲理。”

谢晓风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和你讲理。”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饭铺里的人都大跌眼镜。林俊南正袖了两手,坐在一条凳子上跷着脚看好戏,“扑哧”一声笑得仰面跌在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土仍坐回去,拊掌笑道:“有趣!有趣!”

瘦子转头看了林俊南一眼,眼光闪了几闪,忽然也跟着笑起来,悠然道:“果然有趣。”

林俊南本以为他要大怒,不提防他反而这么一笑,深觉诡异。便在这时,瘦子和胖子的人突然化成一条虚影儿,迅捷无伦地扑向谢晓风。那胖子看上去笨拙,此时一动,竟灵动自如,捷如飞鸟,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已守在谢晓风右边封住他的退路。瘦子正对着谢晓风,双拳竟连蓄势都不用,照着谢晓风的脑袋猛砸了下去。

他二人兔起鹘落,端的迅捷无伦,谢晓风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坐在凳子上连动都未动。林俊南最怕见血,心里道一声“完了!”避开了眼不敢看,等了等,却没听到惨呼声,觉得奇怪,睁眼一看,那瘦子张牙舞爪站在桌子前面,胖子目瞪口呆站在桌子右边,分明都被点中了穴道。谢晓风呢,仍旧好端端坐在那里,右手里依然抓着酒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林俊南武功不算弱,心眼更是通透,见他竟在一招之间制服了“生死门”两名高手,心中不禁大骇。

常常带着笑的瘦子这时也不笑了,大骂道:“小子,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自有生死门的兄弟给我们报仇!”

谢晓风道:“我不杀你们。”

胖子怒道:“那就解开老子的穴道,咱们再来打过。”

谢晓风道:“你们打不过我。”

胖子怒道:“你刚才使了邪法不算,咱们再来!”

谢晓风冷冷盯了他一眼,突然手腕一翻,拔剑朝他腰中刺去。林俊南只道这胖子要玩儿完,哪知剑尖却在距胖子身体半寸处收了回来,转而去刺那瘦子,林俊南以为他改了主意,又要拿瘦子开刀,那剑却又在距瘦子身体半寸处收了回来。林俊南正满头雾水,只见瘦子和胖子脸色大变,一步步向后退去,腿肚子筛糠般抖个不住。

林俊南江湖见闻广博,心中一动,想起传闻中有一种以气驭剑之道,练到一定程度,能以剑气伤人。他也是练家子,深知伤人容易,但似这般以剑气解穴又不伤人半分,却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那一对瘦子和胖子自然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脸色灰败地怔忡了半晌,一跺脚,转身一言不发地奔了出去。

林俊南想到刚才对谢晓风多有得罪,不禁觉得后怕,正想要悄悄溜走,忽见谢晓风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谢晓风道:“你怎么不笑了?”

林俊南结结巴巴道:“我……我……为什么要笑?”

“你不觉得好笑?”

林俊南脑门上汗都下来了,吃吃道:“不……不觉得。”

谢晓风淡淡道:“不好笑也可以笑,谁说一定要觉得好笑才笑?”

林俊南这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找茬,心里暗暗叫苦,刚挤出个笑脸,眼前忽然寒光闪动,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往后退,哪里快得过谢晓风,听得 “拍”的一声,脸颊上已挨剑脊敲了一记。接着人影一闪,分明就是谢晓风逼了上来。他再想不到今天多笑了两声竟惹出杀身之祸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上,张开两手朝谢晓风的腿抱去,带着哭腔叫道:“饶我一命!我知错了呀,再也不敢冒犯你了呀……”

这一抱却落了空。谢晓风从他头顶掠过去,“叮叮叮”数声刀剑相击的声音夹了几声闷哼自耳后传来,紧接着是人们的惊呼声。林俊南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影一闪,谢晓风已回了座位。林俊南茫然地回头望去,只觉耳朵里轰的一声——刚才谢晓风一去一回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那边竟有三人横尸当场,一个胸口中剑,另两个脑袋被砍了下来,身子瘫在椅子上,手指里扣着未来得及出手的针筒、飞刀。

喝了半天的冷酒,经刚才一番动作,酒意渐渐地逼上来,谢晓风颊上泛起层淡淡的绯色,原本岩石般苍冷的面容多了些生动的味道,眼光却更加冷峻,注视着不远处的店小二缓缓道:“你既然也想要我手里的东西,就该过来抢。站那么远有什么用?”

小二淡淡道:“我不抢,是因为我用不着抢。”还是那样的鼻子眼,突然之间气质完全变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邪气,“我平三笑自问一手易容术还是能唬得住几个人的。你能认出我不是刚才的小伙计,自然是因为你已经知道酒里有毒,对我留了心。你能知道酒里有了毒,自然是因为刚才进攻那三人,牵动内力,令那‘凝冰散’提早发作。”他微笑着,连连摇头,“你的剑太快了,就算中了毒我也不放心,现放着那三个柳门青刀的人就是榜样。反正你一会儿就要死了,等你死了我再去拿,不是更保险?”

“这倒是个好主意。”谢晓风慢慢垂了眼帘,抚剑沉思。

平三笑凝视着他,突然诡秘地一笑,眼波流转,目光灼灼,“话说回来,我倒真不忍心杀你。”想了想,又轻轻摇头,“但你这样强,我又万万不能留你,可真叫人为难。”

“为难么,”谢晓风默然片刻,忽然也笑了,慢慢道:“我倒有个好法子。”他岩石玄冰般的冷峻神色里本有一种忧郁的味道,这样轻笑时,剑眉轻轻一挑,星目微闪,别有一种调皮的味道。

平三笑看得心头一阵轻跳,不由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谢晓风笑得甚轻,声音也甚轻:“杀了你。”第一字吐出口,谢晓风已电射而出,第二个字出口,谢晓风的剑已自下而上贯进了平三笑的咽喉,左手往平三笑怀中一探又缩了回来,等说完第三个字,谢晓风又稳稳地坐回了桌子边,淡淡道:“死了,就不用为难了。”

这一剑干净利索,狠辣异常,平三笑连反抗一下都来不及。旁边的林俊南看得直咋舌,忽听“咣啷”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谢晓风手里掉到了地上。他循声望去,却是一青一白两个小瓶子,骨骨碌碌滚到了他脚边。林俊南听过平三笑的名头,知道青瓶里是他赖以成名的“凝冰散”,无色无味,一旦中了毒,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白瓶里则装着解药。

林俊南看了看药瓶,又抬头看了看谢晓风。谢晓风眼光冷如冰刀,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林俊南头皮一阵麻,勉强笑道:“我帮你拾呢,还是你自己拾?”

谢晓风冷冷道:“你滚!”

“好,我滚,我滚,我这就滚。”林俊南慌不迭地往后退开几步,转身就逃。

这一会儿的功夫,不单饭铺里的人走了个精光,连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匹马在那儿撂蹄子甩尾巴。雪下得越发紧了,风一刀一刀割在脸上。被冷风一吹,林俊南脑子渐渐冷定下来,对着漆黑夜色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是想起什么了,浓丽的眉眼间突然浮起一抹笑意,回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棉布帘子。

刚才只觉得店小拥挤,这时人走光了,竟觉得出奇地大。没人加炭,火盆子黯淡了许多,被顺着帘子口灌进去的风一激,火焰突然一长,转眼间又伏了下去,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着。谢晓风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背脊挺直,标枪一般,英俊冷漠的脸孔在明灭的火光里变幻着光泽,有种异样凄凉孤寂的味道。看见林俊南折身回来,他似是微微一惊,冷眼盯着林俊南道:“我不是叫你滚吗?”

林俊南朝地上瞄了一眼,一青一白两个药瓶仍在那儿扔着。他心中雪亮,抬头看向谢晓风,微笑道:“我走了,剩你一个,不会觉得寂寞吗?”

谢晓风冷冷道:“滚!”

“不要口是心非嘛,你明明喜欢我的。”林俊南袖了两手,斜倚在墙上悠然笑道,“我一进来你就盯着我死看,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他身材修长,予人一种飘逸之感,这时神色闲适,语笑嫣然,浓丽的眉目间异彩流动,映在明灭的火光里,凝成一种暧昧的叫人心惊的艳色。离他不远,是被谢晓风一击刺杀的柳门青刀的人,死亡的凄厉与惊人的艳色叠在一处,这场面,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妖艳,充满了魅惑。

谢晓风盯着他,微微拧起了眉毛,“你要不要脸!你是个男人!”他的眉毛生得太过刚硬,拧起来时越发地锋利,带出一种吓人的戾气来。

“男人怎么了?”林俊南笑得邪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晓风英俊的脸庞,“男人才有趣呢,你这傻小孩儿什么也不懂,不如我开导开导你。”说着,向前轻轻跨了一步,吃谢晓风冷厉的眼神一逼,不禁又顿住。

对峙了片刻,林俊南忽然微微一笑,“你这么生气,为什么不跳起来打我?”顿了顿,脸上笑意加深,“难道,你根本没办法跳起来打我了?”

“你想试试我的剑?”谢晓风手指微动,扣住了剑柄。

“不想!”林俊南被他打得怕了,惊得猛地一退,脊梁撞到了墙上,定了定神,见谢晓风只是说说并未真的动手,这才放了心,轻轻吐了口气,笑道:“你性子也太暴躁了,就算被我说中,也不必这么生气,我又不会要你的命。”见谢晓风没什么反应,大着胆子又道:“‘凝冰散’发作得慢,可真的发作起来,却快得很,你不赶紧服解药,倒是发的什么呆?——你若真的不能动,我去帮你把解药拾起来,好不好?”

谢晓风盯着林俊南,冷冷道:“不用。”

他肤色不算十分的白,这时浅麦色中透出一种异样的铁青。林俊南看得分明,心里已有八九分的把握,道:“你真是个死心眼。就算我不可信吧,总不是你的仇人。我要是走了,一会儿你的仇家来,还有你的命在吗,就算你的仇家不来,你如今一动不能动,眼看着解药够不着,还不是一个死?”

谢晓风刚才打他时下手颇狠,没想到他却回转来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露出狐疑之色,仿佛是不认识似地瞪着林俊南。呆呆地看着林俊南拾了药瓶,走到他身边,拧开瓶盖,把药送给他嘴里,谢晓风冷漠的脸上露出少有的茫然之色。

他那样英挺的剑眉星目,配上这样的茫然,凭空多了分脆弱之感,林俊南看得心里微微一动,笑道:“这下你知道我是好人了吧。”鬼使神差地,俯身在他锋利的眉毛上轻轻亲了一下。

“……别碰我!”谢晓风身子一颤,声音透着莫名的恐惧。

林俊南并不好这口儿,但见他这样刚硬的人竟怕成这样,忽然间倒来了兴致,笑道:“别怕,好玩着呢,我教你。”一只手探进他的衣襟,轻轻揉搓了两把。谢晓风身子陡然一僵,嘶声叫道:“住……住手!”林俊南的性子最是偏狭,别人越是不肯,他越是得趣。见谢晓风苍白的面孔涨成了绯红,那样骄傲冷漠的脸上竟生生给逼出了恐慌羞怒,越发觉得好玩,微微一笑,扳过他的脸,吻了吻他苍白冰冷的唇,笑道,“都是男人,害什么羞。”一只手朝他下身滑去。

谢晓风咬着牙,颤声道:“……我杀了你!”

林俊南却知他中毒已深,虽说服了解药,这时实在是连动一根手指都不能,若不然,依他的脾气还不早就跳起来打他?当下轻轻一笑,咬着他的耳朵道:“我救了你,你倒要杀我。你有良心没有?”他声音温柔,这一句话更是说得轻怜密意,销魂蚀骨。一面说,一面解了谢晓风的腰带,低头一看,不由得又笑起来,“你瞧,我还没怎么样呢,它就这样了。”抓住谢晓风的手,引向他下身微微抬头的分身。

谢晓风眼光迷离,苍青的脸颊上显出种异样危险的潮红,喘息着,拼命想要挣扎,但全身冰冷倦怠,哪里争得过林俊南。指尖被林俊南牵着碰到一样微硬的物事,只觉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炸裂开了似的,那一种窒息般的痛楚叫他喘不过气来,拼命张着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冰冷的空气在指掌里流动,什么也握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这绝望的空茫里,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分手,那清晰的、电击般的久违热度叫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双手不顾一切地向林俊南推去。

林俊南觉出谢晓风身子巨颤了一下似要向后倒,连忙一把扯住,刚要再调笑两句,忽然觉得不对,抬头瞧去,只见谢晓风眼睛紧闭,眼角沁出了一滴泪珠,冷漠倔强的脸上显出一种绝望到极点的悲凄表情。林俊南一怔,仿佛夜行的人一脚踩了个空,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隐隐有种惧意升上来,慌忙抽回了手,迭声安慰: “你别哭。我逗你玩呢。不愿意就算了,我不用强的。”

谢晓风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仿佛挣扎在秋风中的一片树叶,牙齿咬得太紧,咬破了嘴唇,血珠子一颗颗地沁了出来。

林俊南心里越发地慌,“哎,你别哭呀,我不动你,不动你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我又没真的把你怎样……你别哭呀!要不是你先前打我,我也不会逗你玩这个……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好,我认错,要不然你再打我几下……唉,少爷,祖宗,你别哭了成不成?”

就在这时,谢晓风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类似哀嚎的声音。林俊南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了两步。隔着咫尺的距离,手足无措地望着面前这痛哭失声的少年,他心里恍然生出一种错觉——那已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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