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泽说要安排的事后来一直没有了下文, 冯若昭也很是默契地不再提起。她私心猜度着,祖父多半是在宇文赫那里碰了钉子了。虽说这样也属正常,但是她心中隐隐地还是很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 她面儿上却是丝毫不显。事实上, 她并不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或是只乐于享受的那种人。她要忙的事情真的是不少, 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在那里自怜自艾。
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但是钱庄、普庆寺那边、以及她新谋划的海贸之事, 都让她比以前更加忙碌了。
拜宇文赫所赐,如今的海贸比以前更加兴盛发达。朝廷在沿海地区逐渐增设通商口岸,原有的市舶司的人事正在被大换血, 税费制度也作出了变革。虽然提高了货税比率,但从前各种陋规私收被严格禁止, 海商们交纳的银两反而减少了。
不光是原来贪腐成风的市舶司如此, 其他各地衙门也都在整顿吏治。朝中派出专门的钦差大臣, 带着一帮从各地抽调的候补官吏随行,一起调查贪腐清理亏空。
一旦查实, 立马就地罢官,由候补官吏中选人出来接任,接着便是追赔抄家论罪砍头,犯官的子孙家人也被列入查办追赔的范围。
就连隆和长公主的驸马因为管理内务府被查出亏空,都被撤职查办, 为了还清欠款公主不得不将家中财物拿出来当街变卖, 引得京城内外议论纷纷。
宇文赫却丝毫不为所动。如此这般下来, 他登基为帝不到一年, 贪财刻薄狠辣寡恩之名已是天下共知。
按例新帝即位的当年, 是袭用大行皇帝年号不变的,要到第二年岁首才会改立新的年号。新的一年到来后, 岁首的大朝会上,发生了两件让冯家人心神不宁的事。
一是宇文赫宣布,改年号为永昭。二是有大臣提出,皇帝已到适婚年龄,该要选秀立妃。却被宇文赫当场给拒绝了。
他说道:“六宫之制,固所当备。然而先帝陵寝尚未完工,朕居丧所用的草庐犹新,岂敢兴声色之事而忘丧亲之痛呢。我已立誓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之内,诸位卿家勿要再提选秀婚配之事。”
听了他这话,大臣们有的喜有的忧,冯家人却是喜忧参半,皇帝似乎仍然情根深种难以忘怀,所以三年不提婚配之事……可是这个事情最后到底该怎么了呢,这还真是让人头痛啊。
不过这次冯泽学乖了,饶是心中翻江倒海,却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连两个儿子也被他再三严嘱不许多嘴生事。因此,冯若昭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她的注意力都被家中接连的喜事给吸引了去。
年前冯若晴出嫁,过完年二月里便是会试,冯若晟考中贡士,接着四月殿试,会试时平平的他,竟然人品大爆,被钦点为探花。
虽说能摆到皇帝面前的贡士卷子,不说字字珠玑,但也绝没有鱼目混珠的可能。所有殿试卷子都先经过了读卷官们审阅,按优劣排了名次,只取前十份送呈御览,由皇帝钦定出第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人选和二甲前七名的顺序。
然而,关于冯若晟的小道消息还是不径而走。有说尹国公暗箱操作的,有说冯若晟献妹邀宠的,甚至有更离谱的,说当今皇帝自小与冯若晟相熟,竟然发展出了断袖分桃之情……
冯若晟是在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听到这些流言的,气得差点儿当场跟人扭打起来,还好被左右的人拼命拉住,才算没有闹出大乱子。
不过这件事仍然被言官参到了宇文赫面前,参奏几个新科进士“醉酒失仪”。但是,奏折递上去却是石沉大海,宇文赫无动于衷,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既没有对当事人作出任何惩戒,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冯若晟回到家中,对冯若昭说起此事,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那两个家伙胡说八道,说我也就算了,还说你,说皇上,叫我怎么能忍?皇上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算了,也不惩治他们!”
冯若昭笑了笑道:“哥哥无须为他人一点言语生气。那些人可能是心存忌妒,可能是误信流言,也可能仅仅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你已经是御笔亲点的探花郎了,他人纵然说破天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又何必在意他们说什么?你只管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往前走往上走,走到高处,他人的脏水自然泼不到你身上。”
冯若晟怔住,心中佩服之情油然而生,笑道:“妹妹从小伶俐,如今大了越发对世事看得通透了。我虽读了那么多书,却不如你想得明白。”
冯若昭微微一笑,“大哥哥一向光明磊落,骤然被他人言语中伤,难免气愤。而我一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这种流言蜚语早就见识过了,所以才会比较镇静。若真正论才学见识、胸中丘壑,哥哥远胜于我。”
冯若晟摇了摇头,“妹妹太谦虚了。我生平所见之人,只有两位心思智慧远胜同龄,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就是你。”
冯若昭连忙道:“哥哥慎言,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岂能与当今天子相提并论。”
冯若晟瞧着她,表情有些不忍,感慨道:“妹妹从小也是和皇上极熟络的,怎么如今提起他来,倒跟陌生人似的。虽说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但也不至于生分成这样。”
冯若昭一愣,随即用调侃的口吻道:“哥哥这么说,难道是想坐实那些流言?”
冯若晟诧异道:“怎么?”
冯若昭玩笑道:“你在我面前说这些,听起来像是有意让我借着昔日的交情去跟皇上拉关系套近乎啊。”
冯若晟一笑,“那倒没有。我的意思妹妹应该明白。啊——”他摆出一副十分向往的神色,喃喃道:“假如有个皇帝当妹夫,应该挺不错的吧,你说呢?”
冯若昭神色不变,却笑道:“哥哥莫要管我,你先把嫂子迎进门来再说。”
冯若晟的婚事早已定下,他五月便要娶黄传芬进门,金榜提名紧接着洞房花烛,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五月一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照例冯老太太是要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的,今年冯若昭比往年略闲,便准备也跟着去住几日。
还未成行,富锦公主的帖子却到了,原来富锦公主亦准备去西郊的别院避暑消夏,却嫌在那里无聊寂寞,因此便想着邀几个贵女与她作伴。
冯若昭自那回因捶丸与富锦公主认识之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少许来往。富锦公主为人爽气手面儿大方,偶尔会有赏赐出来,逢年过礼冯若昭亦有回礼相送。
只不过,父皇过世之事对富锦公主似乎打击颇大,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纵情享乐,而是变得深居简出起来。虽然她说了要再邀冯若昭一起捶丸,后来却一直没有提过,甚至连贵女饮宴都极少出现。仅有一次两人偶然碰见,也只是匆匆一晤,不及多谈。
所以,冯若昭在接到她的帖子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的。在她看来,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没有熟到这样的程度。
不过,她很快便想到,康国公府和隆和长公主府都在这一轮整顿贪腐查追亏空中出了事,樊悦霞和丰宁郡主自然无心外出游玩。富锦公主想要找到水平相当的捶丸玩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当冯泽听说富锦公主下帖子邀请冯若昭去别院避暑的事之后,却明白地表示了反对,他表情十分严肃道:“富锦公主近来与皇上多有嫌隙,皇家之事,我等外臣不宜参与其中,所以你还是与她保持距离的好。”
冯若昭不解,“富锦公主……她怎么了,怎么会跟皇上生出嫌隙呢?”
“公主看中了今科状元,想要招他为驸马,结果被皇上给否了,另外给她选了一个,却不合公主心意。公主十分不满,与皇上大吵了一架,所以要离宫避暑。”
冯若昭这才明白,原来富锦公主是为着婚事不能自己作主而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远离皇宫的。虽然她贵为金枝玉叶,可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皇权至上的时空里,婚姻大事上也一样是由不得自己的,只能由父兄作主。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富锦公主生出许多同情来。
可是冯泽既然这么说了,冯若昭也不好再去了。于是,回了一封信给富锦公主,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信中说,自己曾祖母年事已高身体孱弱,如今到庄子上避暑,必须要自己陪伴照料,因此不能前往公主别院同住,望公主见谅。好在自家庄子离别院不远,公主若有兴致,不管是捶丸还是游猎,都可以召她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