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早上过去的时候, 冯添一家正在吃早饭。
甘氏见了冯若昭,便笑着打趣她:“好俊俏的哥儿,这是要出门去相亲么?”
冯若昭今日穿的是一袭绣着银色忍冬花的玄色锦袍, 头上发髻高束, 插一支竹叶浮雕饰面的竹节形银簪, 愈发衬得她面如冠玉目若秋水, 清新素雅中透着风流俊俏, 十分引人注目。
见甘氏开他玩笑,她便上前夸张地长长一揖,嘴里笑道:“听闻贵府女公子才貌双全, 小生特来求娶。”
冯芙和冯蓉都吃吃地笑了,依偎在母亲身边道:“我们有姐妹俩, 你到底想娶哪一个?”
冯若昭眸光闪动, 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显出难以取舍的模样,复而又调笑道:“两位姑娘都貌若天仙, 让小生好生为难,不如一起都嫁给我吧!”
甘氏笑得打跌,“你这调皮丫头,扮男人扮得还挺像。”
冯添已经吃完了饭,漱了口, 亦笑着接口道:”阿昭从小扮到大的, 怎么能不像?若是不像, 老太太也不会放心让她出门了。”
甘氏瞟了冯若昭几眼, 笑道:“也是, 这模样在外面,便是男子也嫌惹眼, 更不用说姑娘家了。”
冯添笑道:“也就只能干看看罢了。”说着,自和冯若昭一起出门。
那位叫李彬的药材商在京城亦有一处商行分号,正开在百业繁华商贾云集的玉河街上。李彬自己居住,却在离商行不远只隔了两条街的一处小宅院中。冯添与他相熟,且又提前约好了,便带着冯若昭直接去了他的住所。
宝丰银号对外的东家一直是用的冯添的名义,李彬并不知道冯若昭的身份,只当她是冯添的族中亲戚晚辈,跟着长辈出来跑腿办事长见识的。是以见面之后,只夸了一句“令孙真是一表人材”之后,便对她不甚在意,只与冯添攀谈起来。
看了一回冯若昭递过来的药材清单之后,李彬开口说道:“贵府想要的这些药材我们这边大略都是有的。”
冯若昭闻言大喜,冯添亦笑着赞道:“李兄真是好本事,如今祁州那边的药材都十分短缺,想不到你们还有存货供应。”祁州是北方最大的药材集散之地,离京城也不算远。据说去年秋季药市开市期间就被人把这些药材一扫而空了,如今拿着钱想买都买不到。
李彬笑道:“冯二爷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这事多亏了我那远房外甥。去年他便打发了人到江南去采购,所以才有一些。要说这原是些寻常的药物,谁曾想如今就能卖到缺货呢!话说回来,我们那船药采办起来也是很费了些力气的。眼下还在路上呢,估计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到京城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道:“快去商行那边瞧瞧,叫小陈掌柜过来。就说我昨天跟他说的要买药的贵客到了。”
三人闲坐了一会儿,因说起李彬的海贸生意,他又道:“我们跑的是新罗和东瀛一条线。如今我那外甥心又大了,还想要再往南边去。又想自己造船不说,还捣鼓洋人航海用的东西。”
“他非说洋人的那些东西比咱们老祖宗用的好。花了几千两银子,买回来一套,从工具到书籍,东西倒是齐全。可惜书里全是洋文,又看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真真胡闹……”
冯添笑道:“年轻人嘛,图个新鲜也是有的。”
李彬道:“是啊,昨天我还陪着他去找个洋和尚,想去请教人家的。结果去了才知道,那洋和尚已经回南边去了。如今那么一大摊子东西,只好丢在那里,真是可惜了……”说完又是一阵摇头叹气。
冯若超心中微动,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李爷,可知那洋人航海之物是从哪国的来的?”
“好像是叫什么吉利……”李彬想了想,“哦,对,是英吉利。”
英吉利?那应该就是英国了。冯若昭暗暗有些兴奋,她想到周傲云这个大杀器,便向李彬道,“可否方便将那洋人的书给我看看?我有位朋友,精通好几种洋人的话语文字,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们呢。”
李彬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你那朋友现在何处?”
“就在京城之中。”冯若昭回答。
李彬大喜,“还望小公子帮忙引见,李某必有重谢。”
“这个容易,”冯若昭道,“一会儿这边事了,我就带你们去。”
冯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冯若昭道,“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我认识吗?”
冯若昭一笑,“就是傲云了。”
冯添奇道:“他还通晓洋文?”
“是,”冯若昭笑道,“他比我可厉害多了。”
说话间,方才被叫去找人的那个小厮已经回转,李彬见他只一个人,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回事?小陈掌柜呢?”
那小厮凑上前来,附在李彬耳旁嘀咕了一阵子。
李彬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站起身时却是满面歉疚,向冯添道,“实在对不起二位,让你们白跑一趟。那批药材昨晚已经有买主定下了,是我那外甥操办的,我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冯若昭大感意外,正要说话,冯添已经道:“是哪家的买主,是否可以商量商量,匀一些出来给我们呢!”
只见李彬苦笑着摇头,“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唉,此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冯二爷能够体谅。今日是我的不是,您想骂想打都由您。改日必定带我那外甥,一起亲自登门致歉。”
见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冯添和冯若昭也不好再说什么。二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无可奈何外加无计可施,冯添只得站起身来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
冯若昭却忽然道:“等一等,方才李爷不是说,有洋人的书需要翻译的,还没有拿来呢。”
李彬一愣,自己舅甥俩闹乌龙失信于人,又怎好还让人家给帮忙。他不免有些扭怩,“这怎么好意思?”
冯若昭淡淡一笑,“大家都是朋友,能够帮的忙还是要帮。一码归一码,您也不必往心里去,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李彬赞叹道,“公子小小年纪,心胸宽广,气量非凡,倒衬得我这做长辈的小家子气了,不愧是名门贵胄出身,李某佩服。”
说着,忙吩咐身边下人,“还不快去请小陈掌柜,就说我这边找到通晓洋文的先生了,让他带上那套洋人的物事赶快过来。”说完,让丫头重新换了茶来,又另加了许多时鲜水果点心。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蓝色布袍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身量高壮,肤色微黑,虽说不上俊美,五官却端正有型,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脸正气,让人一见便心生信赖。
冯若昭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眼熟。待那男子上前来见礼,说道,“小子陈一鸣,拜见冯二爷,冯小公子。”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哇,这不就是瞻淇庄旁边的陈家村里头,那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少年陈一鸣嘛?他还给自己送过水仙花呢,可惜后来自己很快就离开了瞻淇庄,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没想到两人今天会在这里碰到。看样子,陈一鸣并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走读书那条路,而是做起了生意。也不知这几年他经历些了什么……
冯若昭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回,却并不急于与陈一鸣攀认旧相识。毕竟多年未见,对方如今是个什么境况性情,她还吃不准,不如谨慎一点的好。
那陈一鸣见到冯若昭也觉得心中纳罕,他早知冯添是尹国公的庶弟,可冯若昭毕竟是国公府嫡系贵女,等闲不是他这种人可以见到的,且时隔多年,他虽然越看冯若昭越觉得可疑,却不敢贸然相询。
因此只是说道:“方才舅舅说找到通洋文的先生了,不知在何处?可否让我见一见?”
冯若昭笑道:“那人是我的朋友,我随时可以带陈兄过去见他。不过我有些好奇,是否可以把那套东西拿出来先让我一观呢?”
陈一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然可以,请稍候。“说着便叫伙计抬了个大箱子进来。
打开箱子,只见里面琳琅满目,有好几种冯若昭叫不出名字的怪模怪样的仪器,有一堆大幅的纸卷,还有两本厚厚的书。以她那几乎快要忘干净了的英文水准,只能看出其中一本是英文的,而另外一本是非英文的。
不过,这些应该难不倒周傲云同学,冯若昭想着,也许是这些年被周傲云震惊了太多次,以至于如今的她对周傲云有一种谜一般的信心。
她向陈一鸣说道:“应该没有问题。我带你去见我那位朋友。”
陈一鸣瞧着她那微微带笑的脸,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听起来十分突兀的问题,“请问……你喜欢养水仙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