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虞最终没有再坚持,也不再多看白渊一眼,只道:“也罢,我本就是来给你选择的,不是来逼你选的,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以后的路,就好好走吧。”
说完,她身影微动,转瞬便乘风飘远了。
风中依稀留下一句嗟叹:都是痴人……
白渊深深凝望着白虞消失的方向,良久,突然鞠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仙司,以损命为代价换我多一个选择,若有机会,此恩阿渊定当报答。”
她的话白虞是听不见了,她本就是说给自己的,却让一旁的临光变了脸。
“你说什么?!什么损命……”
“上神以为,八卦命盘的占卜术如此高妙,为何使用者寥寥无几?因为每一次卜算,都是以自身的命数和寿数来窃取天机,所卜之卦影响越大,耗损施术者的命数和寿数则越多。白虞仙司这一卦,卜的是六道的运,只怕,她所遭受的反噬亦非常人能忍……”
字音未落,临光已经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
白渊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她的疑惑:“师尊,临光上神是如何当上昊正殿殿主的?”
“我就知道你会问……”梵音回忆了一番,“大概四千多年前吧,苍术神君一次外出归来,带回了沉默寡言的临光。那时临光年纪尚轻,一身修为却已是不俗,苍术神君说他‘天赋极高又心性坚韧,可堪重用’,于是特别设立了‘昊正殿殿主’一职,将整个神清宫交由他掌管,相当于神君的左右手。这么多年下来,临光也的确尽职尽责,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至于苍术神君是从哪带回的人,又为何要专程为他设立一个新职位,却是无人知晓了。”
“原来如此……那师尊又可知,临光上神与白虞仙司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真想知道?”
“嗯,还请师尊如实相告。”
“这事要说起来,还跟你父君和母后有关。”
当年,七仙峰上的双生藤因吸收了苍术神君化身的灵脉灵气,花开而化形成一对姐妹。两姐妹性格南辕北辙,却阴差阳错地爱上了同一个人,便是奉天。
奈何奉天只倾心于白藤,对白虞甚至一分念想也不留,拒绝得彻彻底底。
可白虞生性执拗,对认准的人、认准的事绝不肯轻易罢休。
由于是一体双生,两姐妹互相有所感应,不管白藤在哪儿,白虞都会第一时间找到她,拼尽全力不让她跟奉天单独相处。对于白虞的这般行事作风,白藤也十分头疼,可她一贯宠爱妹妹,实在不忍心责怪,于是三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处着。
数百年过去,到了奉天与白藤谈婚论嫁的时候,白虞则越发变本加厉。
奉天实在无奈,只好想了个办法,让临光去拦着白虞。
临光修为深不可测,白虞自然不是对手。他遵照奉天的嘱咐时刻守在白虞身边,很长一段时间,白虞都被限制在七仙峰范围内,一步也不得离开。白虞想尽办法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奉天跟白藤变成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美眷,在神清宫举办了一场蔚为壮观的成亲礼。
成亲当天,一开始临光跟白虞都没到场,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就在神君与君后准备最后一拜时,白虞却挥着一条紫色灵藤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殿堂。
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手中灵藤上附着森森寒意。
众人大多知道三人的关系,都以为白虞是来抢新郎的。
谁知,白虞的目标却直指白藤。
“你当真不听我的劝,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听白虞的口气,仿佛奉天神君根本不是她所爱之人,而只是一个陌路。
“我意已决。”白藤的话,与白渊如出一辙。
白虞顿时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铁锈的血气:“就算你会因此……”
她话未说完,就被白藤打断:“小虞,姐姐此生仅此一愿,你可能成全?”
白虞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既然说不听,那就只能动手了。白虞已经扬起手里的灵藤,她没有任何把握能打赢在场诸多神祇,莫说这些,便只是奉天一个,她也不是对手。可她不能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做,那之后她一定会后悔。与其如此,还不如今天就豁出一切地争上一争!
她在赌,赌她跟白藤之间血脉相连的羁绊能不能让白藤回头。
只是最终,这一战到底没能打起来,因为关键时刻,临光跟梵音来了。
临光被白虞用计反锁在七仙峰主峰之巅的璧游宫里,是梵音提早察觉不对,这才赶去将人放出。临光一来就拦在白虞面前,但白虞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甚至临光的阻拦让她怒气更盛,掌下一道藤条就这么煞气凛然地抽了出去。
临光既不躲,也不挡,生生挨下了。
白虞见了越发火大,气得再一连抽了十几鞭,临光还是照挨不误。
七仙峰上汇聚天地灵气长出的藤,哪是那么好挨的?临光甚至根本没用修为护体,完全是肉体凡胎地生生受着。这一番毫不留情地抽打下来,他皮开肉绽不说,甚至连灵府都遭到了重创,一口一口地吐着血,脸色已白得不像活人。
有人看不下去了,想上前帮忙,却被临光拒绝。
他目光中也无风雨也无晴,平静地看着白虞:“我说过,永远不会再对你动手,但你今日若一定要闯这昊正殿,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毕竟我还是这里的殿主。”
临光的话说得太决绝,让在场众人不由惊愕。
而最后的结果是,白虞没能狠下心真对临光下杀手,梵音则趁她跟临光对峙心神不宁时,从旁一掌劈晕了人,终止了这场闹剧。临光从梵音手中接过白虞,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虚弱地咳出两口血,对奉天跟白藤告了个罪就兀自退下了。
等白虞一觉睡醒,万事已成定局。
从此,她对神清宫的一干人再也没有好脸色,尤其是临光。
听到这里,白渊忍不住问:“白虞仙司真地喜欢父君么?为何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平素从不见她与父君有过任何往来,甚至,连送父君最后一程她也没有出现……”
“关于这个问题,有人说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也有人说是源于对你母后的愧疚,谁又知道呢。你记得刚才你问她为何帮你,她是怎么回答的吗?”
“还想为那人做点什么……那人,是指父君?”
“或许吧,白虞的心思向来埋得深,没人看得明白,反倒是临光……”
“临光上神,是不是对白虞仙司……”
“情之所钟,不能自已,他怕是早已泥足深陷了。”
第二天一早,白渊未惊动任何人,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昆仑墟,直奔目的地——黄泉下万丈。她体内有冥主一滴心魂血,轻而易举便穿过了绝对死地的隔离封印。整个冥界由漆黑蚀骨的冥河水包围,中央坐落着一座纵横无边、广域辽阔的业火城;业火城上空悬浮着雄伟壮丽的巨大金殿——幽冥宫,美轮美奂,雕梁画栋;殿前立着一张万年古木打造的纹龙雕花椅,椅上正坐着一人,是位女子,生得眉目分明,容颜若画,本该是个绝色佳人,可她总一副懒懒散散没睡醒的样子,身子骨跟撑不平似的,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浑身上下写着“凡事勿扰”四个字,唯独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倒是精神气儿十足。
白渊携一袭清寒之气,穿过冥河直抵幽冥宫,大大方方与那座上之人对视。
座上的女子正是冥司淮久,封离大多时候不是闭关就是打坐,幽冥宫一直交由淮久当家。她身边还跟着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气度庄严,神情肃穆,站立得无比端正板直,与淮久没个正型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此人便是冥界大护法无昼。
偌大的幽冥宫里,就只有淮久跟无昼两个人,像是在特意等谁。
见了白渊,淮久总算舍得挪一挪她那仿佛被钉住的手脚,疏懒地起了身:“哟,阿渊来啦!都说女大十八变,咱家小阿渊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白渊紧了紧手指:“姑姑,您知道我的来意。”
淮久毫不在意地掸掸衣袖:“还叫我一声姑姑,就先别着急。”
她牵住白渊的手,将她拉到主位上一并坐下。这张纹龙雕花椅本该是冥主专用的,但幽冥宫一向没那么多规矩,倒是淮久窝在上头的时候还更多些。
“我记得,你头一回来,就跟小夜一起在这儿呆了一下午。小夜那会儿见了你,眼珠子都瞪圆了,还说你是天上掉下来送给他暖床的。嘿哟,你可不晓得,我当时在门口听见这话,险些一头栽倒。我琢磨着这会儿我要是出现,那也实在太不知情趣,所以为了给你俩留时间联络感情,我就只好蹲房梁上去了。可怜我这些年,为了将小狼崽子养成只温顺大白兔,不知含辛茹苦地编了多少谎话,谁晓得给你这么昏天黑地地一通忽悠,三言两语就打回了原形。你说要是小夜真变成他爹那副德行,这娃儿还能要么……”
小夜的爹便是封离,封离一共育有二子,长子寒彻生得容貌性情与他有八九分相像,常年冰冰冷冷,不食人间烟火;次子玄夜由于年纪尚小,又生得玲珑剔透,一张小脸仿若冰雕玉刻一般,漂亮得像个白瓷娃娃,性子温存又敦厚,跟他哥比起来,可着实招人喜爱得多。
说起当年与玄夜的初遇,白渊不禁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我是真心……真心崇拜亚父的,从小就在古书中看过他诛杀戮神昙华的事迹,也听族里长辈们不止一次地提过,冥主封离可以不老不死,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先天神。所以当姑姑说,要让他认我做义女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阿渊,不管现在是什么局面,至少当年,我也是真心的,真心让冥主认下你,真心让你跟小夜好好相处,真心希望你能修为大成,将来得偿所愿。”
“姑姑,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说看。”
“我当年误闯幽冥宫时,曾觉得这里防守太过松懈,我都进来大半天了也没见着一个守卫,与今天的情况何其相似。今天幽冥宫内无人,是因为您特意在这儿等我,那当年呢?当年,我修为尚浅,却能毫无障碍地穿过冥河上的封印,是不是您一早就设计好的?”
“你的话也对,也不对。你能顺利越过封印进来,的确是有人刻意为之,但幽冥宫内防守松懈却并非因为你,而是有我跟无昼在,其他人本就没必要留下,你来或不来,幽冥宫也都一个样儿。况且,还有冥主亲自坐镇呢,谁敢来造次?”
“有人刻意为之?不是您吗?”
“你以为我那时为何拼命撮合你跟小夜?是因为我想留下你,查出到底是谁引你进来的,又究竟有何目的。你可知查到的结果是什么?”
“我……不知。”
“什么结果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冥界的隔离封印并非谁都能自由进出,更遑论打开封印让外人进来,这个结果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冥主的意思。”
白渊沉吟许久:“所以,您才顺水推舟,特意把我送到亚父跟前?”
淮久抓了抓头发,眼神顿时有点飘:“啊,那个……咳咳,我这不是想试探下冥主他老人家到底是个啥想法么,把你招惹来,又始终不闻不问的,总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