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起来,跟淮久还有点关系。
她曾从旧友手上坑过来一对双生雄鹤送给玄夜当灵宠,现在还在后院里养着,送也就送了,她偏还要多一句嘴——好好养,可以养成美人来暖床的。
这话便被玄夜牢牢记在了心里。
近段日子,玄夜跟着白渊四处“行善积德”,做尽了“好事”,他心里头几乎认定小姐姐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实在比他有用多了。他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累赘,绞尽脑汁地思考能为小姐姐做点什么,于是,主意便打到了白鹤身上。
绝对死地的气候与人间无异,刚入了冬,天气转冷,玄夜在寒风瑟瑟里福至心灵地想,如果能尽快把白鹤养成美人来暖床就好了,正好鹤是一双,变成美人两个,他们一人一个。
要让灵宠快速化形,无非是依靠灵丹妙药,或是机缘之类。
玄夜就想到了藏书阁里的那只鼎,姑姑说过,那鼎可以炼化灵丹。
他把这思路跟白渊一说,白渊立马兴致勃勃,俩孩子一拍即合,直奔藏书阁。
说到这里,淮久忍不住了:“聚灵鼎不是被结界封着吗?他们去了也没用啊!”
无昼为难地说:“小公主是苍术神君后人,修的是自然道,与世间的花灵草木皆源自一体,而那聚灵鼎又是从天界九霄莲池的莲座上诞生的,两者颇有渊源……”
“所以,是聚灵鼎跟她的法术感应,冲破了结界?”
这结界可是淮久亲自下的,威力如何她再清楚不过,毕竟是天帝送的礼物,总该慎重些。她想不明白,一个区区两百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破得了这结界?
“也不全是,还有一个原因,小公主体内拥有远超出她这年纪该有的灵力。”
“怎么说?”
“您还记不记得,有关奉天神君君后的事儿?”
经无昼一提,淮久便想起来了:“七仙峰的白藤仙司……听说为了让阿渊顺利降生,白藤不惜耗尽自身灵元,怕不是,她那一身修为都传给了阿渊吧,少说也该有三千年以上。”
“应该是,不过小公主好像还不太能掌控这股力量。”
“几千年的道法,你当是好玩儿的?也不知这力量对小丫头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幽冥宫的藏书阁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十来号人熙熙攘攘地堵在大门口,交头接耳,指手画脚,他们讨论的对象自然是里头发生的怪事。
淮久打眼看到这幅菜市口一样喧闹的场景,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心情很是不爽,正要开口,目光却被人们频频观望的百米高处所吸引。
究竟什么东西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她便抬眼去看。一看,表情顿时就凝固了。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无昼恭恭敬敬地答:“回冥司,这是树。”
淮久面部止不住抽搐两下:“我知道是树,但这、这怎么……”
无怪乎淮久如此反应,因为眼前这幕画面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说起藏书阁,也就是座前塔后殿的木质塔楼,没什么特别的。塔楼结构工整,平面呈八角状,外面看上去是七层,实则各层间还设有一个暗层,加起来便是十三层。塔顶作八角攒尖式,左右两边分别镶嵌着避水珠和避火珠,中间是封离的一道法印做镇压。
聚灵鼎便被藏在第十三层的暗阁里,用结界保护起来。
可现在,藏书阁生生少了一截,聚灵鼎所在楼层跟塔顶一起不翼而飞,避水珠跟避火珠也不知去向,就连封离的法印都消失了,只有一株硕大无比、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从塔楼里面曲曲折折地生长出来,林木苍翠,盘曲多姿,无数密密层层的白色藤蔓紧紧缠绕大树,互相依偎着生长蔓延。清光闪耀的聚灵鼎正好被大树的一根分枝穿底而过,被卡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白色藤蔓从外围将聚灵鼎托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局势。
半边天都几乎快被这星罗棋布的树叶跟藤蔓填满,画面的确太过刺激了些。
淮久傻傻愣了好一阵,一时间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白渊跟玄夜灰头土脸地从人群中钻出来,一见到淮久就跟见了主心骨似的,撒丫子飞扑过去,也不管什么里子面子的了,齐乎乎地扑进淮久怀里。淮久训斥的话都还来不及说,白渊反倒先委屈巴巴地哭诉起来。
“呜呜,姑姑您来了真是太好啦,那棵大树好吓人啊!”
说起来,这还是白渊第一次化出扶桑木木灵,在此之前,她自己也不曾见过。
淮久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心想:哟,多稀奇呀,小魔头还知道怕了。
玄夜也一起哭诉:“姑姑,那个鼎,那个鼎……呜呜,太可怕了……”
抽抽搭搭地话都说不完整,看来是真吓住了。
淮久心想:活该,谁让你天天跟着这丫头到处浪,这下自食恶果了吧。
白渊又哽咽着说:“姑姑,我的昆绫也找不见了,被鼎吃了,呜呜,怎么办呐……”
淮久看了看那树上缠绕的白藤,心里有数。
玄夜继续用哭腔说:“姑姑,那个鼎还会吃人,它把小姐姐的昆绫吃了,还想吃我们!”
白渊急忙补充:“还好我机灵,把灵力都给它喂进去,它才放了我们的。”
经过俩孩子东一句西一句,淮久大概也拼凑出事情始末了。
要用聚灵鼎炼丹,需要施术者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到鼎里,而且节奏、时机都得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像人间烧火做饭也得掌握好火候不是?可小家伙们哪里晓得这些,囫囵个地就把灵力丢进去了,直接引得聚灵鼎反噬。品级越高的仙器,使用起来越发要小心,天帝送的宝物,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得了的。偏巧,这聚灵鼎跟白渊又有点渊源,白渊的灵力与它自身的十分契合,它便默认两者为一体了,这才有了“吃人”一说。
一看聚灵鼎要“吃人”,白渊这才着急起来,慌慌张张地拿昆绫去挡,昆绫自然就被聚灵鼎吞了。一条昆绫还不够,聚灵鼎还想要更多,连白渊也想一起吞。亏得白渊聪颖,急中生智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灵力,短暂地“喂饱”了聚灵鼎,她跟玄夜这才有机会脱身。
淮久想到一个半吊子的白渊,空有几千年灵力却不大会用,带着一个灵力完全不够看的小废物玄夜,胆敢在一品灵器聚灵鼎面前瞎蹦跶,就不禁替他们捏一把冷汗。
她忍不住腹诽:奉天神君到底怎么把这货养大的……
等孩子们扒拉着哭够了,淮久这才轻飘飘地拍拍衣袖,慢条斯理地退开两步,微扬下巴,眼睛斜着往下睨一眼:“怎么着,知道错了?”
孩子们齐刷刷地点头。
淮久又道:“错哪儿了?”
这时,他们垂下头不出声了。
私下里,白渊偷偷看玄夜,玄夜偷偷看白渊,眼神交流得很是勤勉。
淮久瞧在眼里,轻哼一声:“没关系,你们可以继续在这儿反省,我去叫人请冥主过来。小夜,你那凶巴巴的父王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玄夜一听这话,噌地就抬起头来:“姑姑,我……”他正要说点什么,眼睛又不知突然瞟去了哪儿,神色一怔,脊背不自觉挺直了,话却再说不下去。
淮久约莫气得不轻,都没注意到玄夜的变化,只当他还是不肯认错,便继续恐吓:“反正业火城里谁不晓得,冥主要是发起火来,无差别攻击,方圆百里都得遭殃……”她说着说着,察觉到周围人已不自觉地撤到了两边,中间留出一条通道来。
她立马意识到不对,缓缓扭过头去。
封离正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看她的眼神还是一贯安之若素,静如止水。
他来的时机也巧,刚好把淮久最后几句胡诌的话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淮久当场脸就黑了:“冥、冥主大人,呵呵,您来得可真快……”
见鬼,她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孩子们,压根儿就没打算真去请人好吧!怎地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冥主这会儿竟自己跑过来了,还正好给他听到自己编排他的话……后面一想,她就知道了原因,毕竟藏书阁塔顶冥主留下的法印碎了,他会有所感应也不奇怪。
淮久觉得自己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尤其在白渊来了之后。
好在封离是个无情无欲的,充其量也只是淡淡扫过淮久一眼,并不多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玄衣墨发,眸色深沉,气场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但那张精致绝伦的容颜,又每每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当真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存在,就像他分明是这天地恶念之力的源头,本身却又毫无恶念,或者说,他根本连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都不知。
封离立足于两个孩子跟前,目光却流连在藏书阁顶的那棵大树和白藤上。
冥主不说话,现场自然没人敢吭声,只闻得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冷清。
众人连眼睛都不敢乱瞟,独独白渊是个例外。
她不光身先士卒地打破了沉默,还破得格外震天撼地。
就见白渊暗戳戳地给玄夜使了个含义丰富的眼色,然后跨上前半步,噗通一声,情真意切地跪在了封离脚边,一把抱住封离的一条大腿,哭唧唧地喊:“亚父!您可算来了亚父!我是阿渊呀,姑姑说我是您的义女,亚父您还记得我吗?”
淮久:“……”
众人:“……”
大家伙儿登时下巴都快要惊掉下来。
而接收了白渊眼神示意的玄夜立马有样学样,双膝一软,跪在了封离另外一边,抱住了他的另一条腿:“父王父王,我们错啦,我们下次再也不敢啦!”
淮久眼睁睁看着高冷威严的冥主大人,因为两条腿上一边挂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呼唤他,又跟他撒娇……这是撒娇吧?严正肃穆之意顿时消退了大半,连傲视苍穹的王霸之气都没剩下两分,她就觉得又惊悚,又好笑。
话说,按小夜以前的性格,如此出格的行为他铁定是不敢做的,每每见到冥主不都跟老鼠见了猫就算好的了。怎地现在就胆大妄为成这样了呢?
哎,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约莫是发现了淮久的幸灾乐祸,封离目光从大树上挪下来,移到了淮久身上。
淮久立马压下她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假装沉稳淡定,默默把头转过去看树。
封离被两个小家伙团团围住,也不见旁的动作,只语调平平说了一句:“起来吧。”
白渊抹了一把眼泪,仰着小脑袋水汪汪地望向封离,扁了扁嘴,哀声问:“亚父,您肯认我了吗?我跟小夜闯了祸,您肯原谅我们吗,还怪罪我们吗?”
玄夜也同样角度地仰起头,同样一副惨兮兮的哭脸:“父王,您会惩罚我们吗?”
封离哑然,又不言语了。
两个孩子于是大腿抱得更紧,大有一副“你不松口我不休”的架势。
淮久实在看不下去。这么多人杵着呢,敢情就来观摩你们“一家三口”演“父子(女)情深”了呗?她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孩子们,冥主没说话就是默认了,义女收下,闯的祸也不怪罪,你们赶紧起来吧,省得再惹冥主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