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地残叶, 冷风萧瑟,破败荒芜,只墙角处一枝孤梅, 冷香醉人。
“这迎紫宫荒置日久, 娘娘若要来, 也该吩咐人清理清理才好。”
从宫室外墙的小门进去, 惊澜瞧着那满眼的残败不由道。
楚月缓步走着, 身上穿着厚厚的雪青色锦袄,另披着雪白的狐毛大氅尚觉着不够,手上还拢着同色的狐皮手笼, 虽是裹得严实,但到底身材纤细, 不显臃肿。
“如今到底是太后把控后宫, 母妃又是被扣上罪妃的名头薨的, 阿琛纵使再有本事,也无法在没有扳倒太后还母妃一个清白的时候下令重启迎紫宫, 本宫如今来这里,也是不能久留的。”
当年淑妃被免去封号以罪妃之身坐废迎紫宫猝亡,此事昭告天下,太后下旨闭宫,这迎紫宫中二十多年都无人敢来, 将和亲公主、宠妃淑妃的所有痕迹一并锁在了这曾是不尽荣宠繁华的宫室之中。
“这宫室之中久无人气, 娘娘身子弱, 且要当心。”
惊澜自是知晓此宫乃淑妃旧所, 可她更关心楚月的身体。
“本宫省得。”
楚月依旧缓缓朝前走着, 满地的枯枝碎叶,踏上去细碎作响, 仿佛在诉说着这宫室中二十多年的寂寥荒芜。
主殿的大门被封,可封条却不是旧年贴的,楚月知道赫连琛定也是曾来过这里的,手动了动却没有去揭那封条,绕去了宫室的后边走了小门。
蛛网如纱,本该是艳丽颜色的地毯上边是一层凄清的灰色,踏上去没有脚印,却是扬起及半膝的灰尘。
应是富丽堂皇的寝殿中一片空旷,满目的颓败枯槁。
“当年南耀兵败求和,北程提出割让雷州应州等边关城池,赔偿七万万两,黄金三万万两,南耀方经历天灾与兵祸,倾举国之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凑齐银两,于是北程便开出送太子为质以抵一般金银的条件……楚氏把权,南耀的国力空虚,朝中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于是尚在襁褓中的阿琛便被从宫中抢出,送去了北程。”
楚月看着眼前几乎是只徒四壁的宫殿,嗓音缓慢却沉沉,“母妃一病不起,就在阿琛送入北程边境的那日,太后倏然发难,以莫须有的罪名降罪迎紫宫,圈禁一干宫女内侍,皇后驾临迎紫宫,然后……宫内便传出了淑妃薨逝的消息……整个过程,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却湮没了多少幽魂。”
楚月的眸光划过灰暗的地毯与空空如也的多宝格、床榻,然后落在了身旁的陶嬷嬷身上,“当年,迎紫宫中所有的内侍宫婢发往暴室做苦役,还有流放的,全部都死绝,绝无错漏,只是不知道嬷嬷,是怎么逃出来的。”
楚月看着陶嬷嬷,明眸中的光芒澄亮。
调差楚修文的时候知道,当年的楚修文身边丫鬟婆子小厮不少,却没有一个叫陶嬷嬷的,这个陶嬷嬷是楚月到南耀之后才出现的。
再往深了查,竟是什么都没有,楚月本就时时留心这个楚修文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从她告知赫连琛回南耀的消息与阻拦楚月去楚修文的书房翻出淑妃的小像之事就能隐约猜出她是当年的旧人,再联系每每进宫之时陶嬷嬷便敛眉垂目几乎不作声响,觐见乾元帝时经过迎紫宫后又是那般失神便不难猜出她与淑妃的关系匪浅。
与淑妃关系匪浅,熟知宫规的总归不会真是楚修文的奴婢,而却又知楚修文思慕淑妃,能做到那样的人,恐怕就只有淑妃身边的人了。
根据这个往下追查当年淑妃身边的人,发配暴室与流放的人皆在皇后的监视之下,不可能有活路,生死皆登记在册,只有当年太后发难围宫之时曾试图逃出去报信的贴身宫婢桃雪因被拖出去棒杀,离开迎紫宫之后便没了暴室和流放的记录。
只有这么一个可能是漏网之鱼,可在这楚氏把控的后宫之中,又是怎么获救而不为人知的呢?
陶嬷嬷闻言,眼波轻颤了一下,抬眸望向这已是破败的宫室,刻板的面容上,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似是怀念,又似是喜悦,又似是悲痛,最后统统归于一身叹息。
楚月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叫雍华宫抓住小辫子的风险来着迎紫宫,她早就猜到的。
“贱婢桃雪,幸得楚大人相救,偷桃换李,苟活了一条性命至今,只盼有生之年能替公主看到大仇得报,万死也是瞑目。”
果然。楚月的眸中划过一丝了然,能从当年的宫闱之中做到移花接木暗渡成仓之事的,也只有当年相国府中最得宠的二公子楚修文了。
“先前不知嬷嬷身份,有所得罪,还望嬷嬷不要介意。”楚月转过身,朝陶嬷嬷微微一欠身。
当初她只当陶嬷嬷是楚修文的刽子手,冷嘲热讽,不尊不敬都是有的,如今既已知道她是淑妃旧人,便是她的长辈,自是要赔罪的。
“娘娘切莫这般,奴婢不敢当。”陶嬷嬷忙躬身还礼,“只要娘娘莫记恨奴婢当初那般严苛与你就好。”
楚月笑道:“嬷嬷哪里话,楚月当初不过是个满身江湖习气的野丫头罢了,多亏得嬷嬷教导,才有的今日。”
陶嬷嬷的眼眶微红,“娘娘何必妄自菲薄,您乃是金榜题名的进士,文武双全,寻常男儿都是不如您的,奴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公主还在世……想必也会十分中意您这样的儿媳妇。”
楚月听她提到“儿媳妇”便想到了赫连琛,拉住陶嬷嬷的手道:“阿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他知晓还有母妃的旧人在,想必也会十分高兴的。”
陶嬷嬷的眸中划过惆怅,“奴婢不过存着一条残命罢了,又何必让太子知道,徒添悲痛罢了。”
“嬷嬷怎么能这样说,”楚月的眸中染上一丝郑重与忧愁,“阿琛平日里虽然从来不提当年旧事与母妃,可本宫是知道他其实是很想念母妃的,他自小就那样苦,到如今也没有特别好些,心中恨着太后皇后,又怨着父皇,只有母妃……是他仅存的念想了。”
父母兄弟,所有与赫连琛有血缘关系的人里面,兄弟如仇如敌,暗中窥伺,是必须清扫的对手,叔伯更是仇怨,父亲又懦弱无能到他憎恨,只有从未谋面的母亲,是他心底仅存的一点亲情血缘。
“太子殿下他……殿下他……”
想起少主人的经历,陶嬷嬷的眼眶一阵湿润,哽咽了声音。
“阿琛晚上会回宫用膳,我们这就回去准备酒菜,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嗯……”陶嬷嬷看着楚月,抹了抹眼角的水珠子,点头。
楚月安抚的拍了拍陶嬷嬷的手,转身便一起往外走去。
因着主殿的大门被封,楚月与陶嬷嬷只好从偏殿的小门处绕路进来,如今要出去,自然也得走回原路。
听说当年的淑妃受不住南方的湿冷,所以迎紫宫的宫室之内铺满了厚厚的地毯,虽然积了灰,可踏在上面依旧松软无声。
到了角落的小门边,惊澜抬手就要开门,却忽然听门内的偏殿传出声响,猛地停了手,看向楚月。
楚月的心中亦是惊了一下,看了眼惊澜,示意她不要妄动,凑近了身子,从门上糊的纸的缝隙看出去。
迎紫宫中的门窗都是年久失修的,门窗上糊的纸大都都已叫岁月风霜弄的斑驳破碎,大洞小洞无数,是以楚月惊澜还有陶嬷嬷在门后边不用动作,便能看清门内的事情。
“你来了,可曾扫干净尾巴?”
低低的男子嗓音响起,楚月从雕花门窗纸的漏洞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褐色蟒服的男子负手立在当中,俊美的面容上便是岁月沧桑亦无法掩去眉目间的阴柔。
裕王。楚月不由的心中微怔。
“哪次来见你,本宫不是慎之又慎。”娇柔的嗓音如婉转动人,一个身着妃色宫装的女子缓缓踱至裕王面前。
楚月看去,只见那女子的面若桃花,便是上了年岁,依旧是楚楚动人,可宫中最不乏的,却也是这般的女子。
“如今宫中可不比以前,除了楚氏还有野心勃勃的赫连琛,不得不防。”裕王道。
那妃子闻言,恹恹道:“王爷且放心,自从东宫大婚,那心思都在太子妃的身上,便是要对付,也该是如今风头正劲的齐王,哪里轮得到本宫和川儿头上。”
川儿?赫连川!那人是赫连川的母妃珍妃?楚月的心底震惊,转头看向陶嬷嬷,却见她点了点头。
“糊涂!”裕王的眉心一皱,“川儿到底是三皇子,于皇位上楚氏不是属意川儿便是齐王,如今一切尚未定数,你岂知赫连琛只对付齐王!真是妇人之见!”
珍妃叫裕王瞪着眼睛斥了一顿,不由得心中吓了一跳,姿态也没了之前的凌厉,道:“赫连琛那般强势,便是叫楚氏属意,最后也未必登得上皇位。”
裕王闻言,冷哼道:“楚氏根深叶茂,岂是赫连琛这个质子斗得倒的,比起这个你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扳倒齐王。”
“本宫一个身居后宫的女人哪有这本……”珍妃的神色一颓,却忽然眼光一亮,“王爷有办法!”
“呵。”裕王冷笑一声,有些得意道:“今日叫你过来,便是要让你把这个交给川儿。”
裕王的手中袖带中一伸,便拿出一张叠拢的信纸递给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