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辉漫地,一丝夜风清凉送爽,拂过楚月额前的发丝。
“嗝。”翎白的一声饱嗝打得响亮。
“小翎,作为一个君子,应当要注意保持形象,每日用餐七分饱就好。”楚月晃悠着手里的折扇,淡淡地给翎白普及着装逼手册。
“可小楚,你不是常说人生在世凡事就该尽兴么……嗝!”翎白反驳地极为迅速,并且趁着楚月尚未反应之际飞快地上前推开家门,“小楚,我累了。”
“你……”楚月一愣,看着自家貌似机智了不少的翎白只觉得喉咙一哽,无奈地叹了一口,眸光却是不经意瞟过了隔壁家门口挂着的俩大红灯笼,然后抬脚进门。
“小翎,我去衙门时你不若常去王掌柜那走走,老这样天天闷着也不好。”自宋景暄因窃婴一案亲自在金銮殿上为她请功过后,她楚月总算是甩掉阉党的名声而且站队明显了,有了大靠山自然腰杆硬,她家翎白出去走动也不怕被强抢民男了。
“嗯。”翎白有口无心地应着,打了帘子从前头那间无甚用处的堂屋穿到后院。
“你也可以让张斯陪你到其他地方走走,云京好玩的还是挺多的。”楚月继续在旁边苦口婆心,自进京后,她家翎白老憋在家里,这样对于青少年的生长发展真的不好,万一憋出什么病以后找不着媳妇可怎么好……
“小翎……”看着翎白无动于衷的模样,楚月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要开始深入劝导,却倏然身形一顿,明眸中森然的冷光飞快划过。
翎白亦是神色一动,清澈的眸中异光一闪。
夜风袭来,倏然带上了一种凛冽的冰冷,隐隐的血腥气幽幽地发散开来,十个身着黑色斗牛服的东厂厂卫手执钢刀,消无声息地凭空出现在小院的四周,涂着□□的面上煞白,好似地狱上来的收魂使者。
“呵。”
空气阴森地静谧,楚月的轻笑突然响起,在这沉沉的杀意中显得有些飘渺。
“本官还道是哪路的朋友,原来是东厂的番子,你家督公刚从牢里出来,瞧着凳子都没坐热呢就想着本官了,倒真是操劳得很。”
楚月缓缓放开翎白的手,手腕垂下的瞬间袖剑滑落手中,一道银光倏然如闪电般从剑柄激射而出。
“杀。”轻轻的呼哨冰冷流转,厂卫手中的刀光一盛,从四面八方向楚月和翎白袭来。
“一个不留。”楚月的明眸中浓炽的杀意一闪,足间一点便朝前迎了上去,以及其扭曲刁钻的角度蹿入厂卫的阵型之间,自下往上倾斜着刺穿了一个厂卫的咽喉,同时另一手指尖反手一弹,一股真气霎时飞射而出,在那举刀砍来的厂卫胸口炸开。
剑光如织,寒光冷剑划过间带着飞溅的血珠,七品官服的青色衣袂从空中划过,不慎间沾染上了几滴血迹。
长剑虚划,震出一道罡气凌冽,楚月旋身避开几步距离,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染了血迹的衣袖,唇间勾出的弧度含着一种黑暗的血腥,“本官最厌烦的便是你们这些东厂的番子,每每看见,都想割了你们脑袋送到她的坟前,不过想来你们哪里又有资格配见她。”
手腕一转,楚月的身形骤然而动,须臾之间便闪到了两个厂卫的背后,一剑封喉,却顾不上身后袭来的刀剑。
“小楚。”白影一闪,翎白挡在楚月的身后出手如电擒下厂卫握刀的手然后踩在脚下,眸光一闪间却见那带头的厂卫见形势不好转头翻过了围墙,“有人跑了。”
“交给你了。”楚月的眸光一寒,甩脱最后两个缠上来的厂卫给翎白便腾身翻过墙头追了上去。
月色清渺,如霜如雾般与夜色混合着,却清楚的将两个穿行在夜幕中的身影勾勒出来。
足尖一点腾身跃上一座屋顶,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将发丝拂乱,楚月的眸光一眯,指尖一曲弹出数道劲气直逼要害,迫得那厂卫旋身挥刀躲避,阻了那穿过屋顶跃下而去的势头。
青影携着寒光骤至,如银蛇般绕过周身带出一道血迹,然后飞速撤离。
“若是自尽,恐怕还能得个痛快。”握着长剑的手中的闲闲地将劲气一灌,霎时将剑身的血迹抖落,长剑指地,楚月立在屋顶上杀气傲然,却又是紧握着剑柄收敛着。
“修罗剑法,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衣厂卫一手捂着被挑断了手筋的左手,咬牙问道。
楚月的眉梢微挑,眸中划过一抹诧异,兴味却又不屑道:“倒是个有见识的,看你那一手华山派的剑法想必是剑宗的人,可惜却做了东厂的走狗,瞧这一身阴阳失调的模样,若是传出去,估摸着今年武林大会华山派就可以先歇着了。”
“你是天冥坛的人!”那厂卫的眸光一颤,不由得后退一步。
楚月眸中的异色一闪,唇角浅浅勾起,手中的剑身一转反射出冰冷的月辉,“这个,你还是咽在肚子里比较好。”
“哼,”厂卫冷笑,抬起抹得煞白的面孔,眸中泛出一道血腥,“正道人人称颂的君子楚玉少竟是魔教之徒,这样的笑话如何只能让我一人知晓。”
楚月挑眉道:“哦,那你待如何?”
“楚月,你可知三年前唐门的暴雨梨花针图纸被盗?”
“嗯?”楚月的眸光一闪,莫非盗图的就是东厂!
心中一惊,楚月的脚尖一点便向后淌开,只见眼前十几支短箭迎面追来,泛着荧光的箭尖分明是淬了剧毒。
长剑朝下一划,楚月拼尽一口真气足尖借力一点凌空翻身避开毒箭,旋身落下之时手中的长剑写着劲气虚空一掀,反手将已插进屋顶瓦片的毒箭倒射回去,直指咽喉。
一声闷哼,厂卫圆等着双目从屋顶坠落,楚月收剑回袖,看着插在屋顶的短箭冷嗤一声,当初唐门的暴雨梨花针图纸被盗,却唯独留下了最重要的一张,以东厂的本事,怎可能拿着残缺的图纸就造出唐门的镇门之宝?
一甩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楚月的足尖一动便想腾身回去,却听得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咔”之声。
嗯?楚月的眉心一拧,尚未想通缘由,脚下原本坚硬的屋顶突然一陷。
靠!楚月的心中大惊,急急提气半空一扭身妄想趴住屋脊,却仍是架不住下落之势,直直坠了下去。
哗啦——
耳边传来一阵水声,一片碎瓦之间眼角隐约可见一角白影掠过。
噗通!
屁股首先钻到水里,接着腰一折整个身子便也陷了进去,温热的水漫过头顶,鲜红的花瓣儿伴着气泡从眼前飘过。
“噗!”掌间含着内力用力一撑向两边,身子顺势一翻一蹿,楚月的双脚着底,掰住桶沿露出头来,一口将灌进嘴里的水吐了出来。
“楚大人,本官桶中洗澡水的滋味可好?”
眼前的水珠子尚未抹去,楚月便听着一熟悉的幽凉低沉嗓音凉飕飕地自身前传来,睁眼一瞧,果然见略显幽暗的灯火中,贺琛裹着一条白色的大浴巾阴气森森地站在前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楚月低眼一瞟自个儿正泡着的大浴桶,回味着嘴里犹残留着的香油花香味儿以及浅浅的一点香胰子味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呵呵,洗澡水。
“上贡的玫瑰香油配着方采摘的花瓣,这滋味自然别有不同。”强忍着胃里的恶心,楚月潇洒一笑,一个挺身从浴桶里翻了出来,落在地上。
“大人!”房门被推开,新荣与阿昌领着护卫亮着刀片子涌进门内。
“姓楚的!”阿昌的眉头一皱,喝道。
“正是本官。”楚月抬手将黏在肩上的一片花瓣摘去,悠悠道。
阿昌的剑一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我家大人!”
“刺杀?”楚月的眉梢一挑,“本官与你家大人同朝为官,情谊深厚,岂有刺杀之说。”
情谊深厚?贺琛的眸中幽光一闪。
阿昌闻言直接啐道:“呸!你个不……”
幽凉深沉的眸光斜斜飞射而来,霎时将阿昌剩余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贺琛裹着浴巾立在那里,好似一座披了白布的精雕玉人,穿了顶的屋顶透进一丝夜风,一缕乌发滑下额头,隐秘了他眸底的幽深。
“退下。”贺琛的嗓音淡淡,不嗔不怒。
站在最前头的新荣暗暗扫了眼湿了身的楚月,垂下眸率先拱手转身退下,“是。”
“哼。”阿昌悻悻冷哼一声,转身退下。
屋门被掩上,楚月转头看向贺琛,笑道:“几日不见,贺大人别来无恙?”
“楚大人有心了,本官好得很,还没恭喜楚大人高升呢。”贺琛一手轻轻拽拢着浴巾以免春光外泄,斜睨着楚月道。
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掀了他家屋顶,依着她平日里与他的关系,这回可是真真儿的被贺琛逮着理儿了。
楚月紧瞧着贺琛的神色平常,心里拿捏不准此祸害到底何种情绪,只好先单纯地呵呵一笑,上前一步拉近距离观察,道:“哪里哪里,区区……啊!”
沾了水的地上湿滑,楚月只顾盯着贺琛的神色忘记看路,一脚踩在了一块香胰子上,脚底一划便直接扑了出去,近距离攻击,避无可避,直接扯落了贺琛裹身的浴巾,然后抱在了他的小腿上。
嗯哼……
楚月觉着自己的这个角度真是极好的,从下往上,将贺琛的正面胴体完整观赏,小腿、大腿、骨盆、腹肌、胸肌……
手下小腿的肌肉坚硬有弹性,想必腹肌胸肌也如是,与翎白一样的六块腹肌光看着就有一种男子阳刚的味道,但如果能像翎白一样穿条裤衩就好了。
裤衩啊,哪怕有一小块遮羞布也好啊……
楚月觉着自己的脑袋已经充血了,压得鼻梁那边也有些酸胀,似乎又两股热流盘旋在那里蠢蠢欲动。
“楚大人。”贺琛低下头,彻底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楚月,神色淡淡,只是飞快地抖了一下的眉梢泄露了一丝心思。
“呵……”楚月的嘴角奋力朝两边扯起,继续之前的话题,“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没关系,都是“男人”,不就是看到“同性”的那活儿了吗,没什么可臊的,真的……
“哦。”贺琛的嗓音低沉婉转,躬下身拈起楚月的后衣领将她拎起,幽深的眸中黑沉不见底色。
“呵呵。”楚月的手里扯着浴巾,心中警铃大作,干笑道:“不想大人平日里看着文雅,身材竟是如此健硕,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让下官望尘莫及。”
贺琛将楚月拎起来站好,然后松开手道:“大人高升,听说圣上赏了不少,那么本官的屋顶还望楚大人照价赔偿。”
嗯?楚月的眸光一愣,就这个?不剥皮不断手断脚了?
“这个自然。”楚月小心翼翼地看着贺琛,抬手将浴巾给他的胸肌掩上,“若大人没什么吩咐,下官就先告辞了。”
“嗯。”贺琛的眼神淡淡从楚月的面上划过,然后点了点头。
“下官告辞。”楚月一拱手,小心着后退两步,转身飞快朝门外走去,不管贺琛今儿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她还是先跑了再说,唔,有点想流鼻血了……
“还有——”贺琛的嗓音突然又响起,惊得楚月头皮一紧,却听他道:“近些日子东宫的事务繁忙,楚大人若是对本官仰慕得紧,本官准你每三日到本官府上拜见一回,不必再踩坏了本官府中的屋顶。”
你娘才对你仰慕得紧!
楚月干笑两声算是回应,飞快踏出屋门朝自家的墙头翻越而去。
夜色无边,尚不过亥时,却是万家灯火已灭时,向来静默清寂的贺府中亦是如此,除了游廊中挂着的灯笼清廖,只有主人的书房聚锦斋仍留着灯火。
鲛纱飘渺,精雕着喜鹊登梅的黄梨木窗子大开,映了一室的月色。
“主子,晚膳已备,可在此传膳?”踏上二楼的阶梯,新荣上前几步朝着坐在书桌后的贺琛问道。
今日放衙后太子临时召见,使得贺琛方进府的马车又转了出去,戌时初才回来。
“嗯。”低沉的嗓音中透着慵懒,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挑,贺琛将手中抹湿发的帕子丢到新荣的手中,修长的身子随意倚在椅上,一身崭新的青莲色银锦长袍松松地系着,流转着清冷的月色。
“是。”新荣垂首拱手,然后轻轻朝身后楼梯一挥手,自有人领命招呼在楼下待命的小厮先捧着灯上来燃起一室的灯火,接着一个个手捧红木描金食盒的小厮鱼贯上楼,将一道道菜肴端上那刻着万寿福禄纹的金丝楠木桌上。
“主子,请。”新荣上前,躬身道。
清冷的月色被一室明亮的灯火覆盖,贺琛对着窗外寥寥夜色的眸子一动,闲闲起身到桌边坐下,拈起一块玉露糕放入口中,然后执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夹了一片糖醋藕放入口中。
轻轻用丝巾抹了一下根本不存在油渍的唇角,贺琛幽幽开口道:“这藕坊与品香楼的厨子换人了?”
莫非是味道不入口?
闻言,一旁侍候的新荣头皮一紧,扫了眼桌上的那两盘子菜,心中暗想那阿昌尝过应当不会有错才是。
“回主子,属下未曾听闻藕坊与品香楼近些日子有换厨子。”
“嗯。”贺琛的神色无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执筷再次伸向那盘糖醋排骨。
呼。新荣松下一口气,好歹那阿昌也是那山珍海味堆里长大的,能被他说一声好的,总归差不到哪儿去。
“这是什么。”贺琛的嗓音再次响起,新荣抬头看去,只见他从糖醋排骨的盘底扒拉出葱段与一些白芝麻。
“这……”新荣的瞳孔猛地一缩一收,天,他怎么给忘了,楚月那家伙怎么可能完全顺着主子的喜好做菜。
乌木镶金的筷子往桌上一顿,贺琛抬手执了手边的五彩描金的酒壶自斟,一面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回主子,”新荣一咬牙,“这……这两盘菜包括玉露糕,都是属下从楚大人家中拿的。”
都是那个阿昌,竟看也不看直接就倒了个盘子,他也是疏忽了,竟也未仔细瞧。
楚月。
贺琛递到唇边的酒杯微微一顿,幽深的眸中划过的异光中透着一丝了然。
“他哪里来的玉露糕?”
这玉露糕可不是像他这种人能轻易弄得到的。
嗯?新荣一愣,他与阿昌偷懒私自将楚月做的菜端到桌上,不是应当挨上一顿训斥与鞭子吗?果然……
暗自闭了下眼,新荣按下心神,道:“听说是借了宣王府的名头在两日前订下的。”
“哦。”贺琛转眸看向窗外的夜色,幽深的眸中仿佛映上了那拂过月色的如纱薄云,问道:“南耀那边的消息可有了。”
“呃……”新荣顿了一下,“暂时还没有。”
“那老爷子还是不做声么?”
新荣觉着自己的头皮又紧了紧,“是。”
“那翎卫呢?”
几日内已被催问了许多回结果的新荣硬了头皮道:“回主子的话,楚大人毕竟是江湖人,到底不是翎卫势力范围,再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就是没办法了?”醇厚的嗓音尾音上扬,贺琛缓缓转着手中的酒杯,“不过一个江湖草莽罢了,竟连这样一个人都查不详细,本官留着你们何用?”
“属下无能,请主子恕罪!”新荣单膝跪地,偷眼瞧了一眼贺琛的神色,然后道:“属下还有一法,却不甚隐秘,可能暴露翎卫身份,但请主子示下。”
“哦?”贺琛的神色疏淡,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子寒气儿,“说说。”
“据闻江湖有一隐星阁,号称无所不知,专门刺探各路消息,与皇室也有所合作。”新荣道。
“隐星阁?”贺琛的眉梢动了动,望着夜色的眸中幽光一闪而逝。
月色寂寂,楚家小院弥漫着一股化尸水的腐烂之气,楚月翻过墙头的时候,翎白正打了井水清理痕迹,看着一身湿哒哒的楚月不由得一愣。
“小楚,你怎么了?”
楚月一把拎过翎白手里的井水举起兜头冲在自己的身上,方觉着全身的鸡皮疙瘩与某种异样的感觉被压了下去,抬眸有些悲愤地对上翎白澄澈的大眼,“小翎,我的眼睛失去了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