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敏皇贵妃
腊月初,江越世子桑济海同妻女及江越王族在杨晋的护送下到达京城荣阳。因为林轻云和泰翼配合默契,在战场上仿佛一把锐气十足的宝剑,所到之处无人能与之匹敌,因而让相对平稳的中线副统帅杨晋率兵护送江越王族进京。江越的八万降兵暂时驻扎在原江越南线,除了桑济海本人,无人可以调动他们,倒也是个难题。
腊月初四,桑济海在早朝时正式递交降表代表江越王族归降宇朝,原靖宇封其为越侯,为二品世袭侯爵。又赐下宽大的侯府一座,里面所有生活用具、古董饰品陈设连同仆人管家等一应俱全。
第二日早朝以后,越侯在百官的非议中求见皇帝与皇贵妃。
原靖宇思虑良久才答应带皇贵妃在乾坤殿正殿接见他。
今年不足四十岁的桑济海看起来一如十年前那般俊美,只是眼底多了一些沧桑,从前的骄傲早已被亡国的现实击碎,徒留着挺直的背脊和优雅的言行举止陈述着自己的高贵血统。
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听到内侍传报:“皇上、皇贵妃娘娘驾到!”
桑济海赶紧恭敬地跪迎皇帝和皇贵妃。
过了一小会儿,等到皇帝和皇贵妃坐好了,才听到原靖宇低沉的声音传来:“越侯请起。”
桑济海抬起头来,只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与皇帝一起坐在渡满黄金的龙椅上,十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印记,她还跟自己记忆中的一样年轻美貌,气质依旧脱俗,眼波依旧深邃……
其实第一次觐见原靖宇时,发现那个原来比自己还大几岁的皇帝竟然容貌身形一如从前,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他就在猜测熔月的容貌多半也没有变化。早就听说过凌霄阁的内功有驻颜的功效,想不到效果竟然这样好,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原靖宇竟然也会修习凌霄阁的内功。
看桑济海竟然看轻颜看呆了,原靖宇满腔怒火。
“越侯?”他冷冷地提醒道。
“呃?”桑济海回过神来,低头道,“请皇上怒罪,臣只是有些意外……”
轻颜浅浅笑道:“十年不见,越侯风采依旧。”
桑济海想起他们共处的那一夜,想起她受冻以后沙哑的声音,想起自己曾经靠她那么近,甚至还抱过她,不知不觉中又呆了。
原靖宇微眯着眼睛恼怒地瞪着桑济海,杀气一闪而过。
“荣阳不比江越,冬季干冷,越侯和夫人世子可还习惯?”原靖宇冷笑着问。还说什么非卿不娶呢!不是有妻有子了么?又何必装出一副痴情的样子来。
听原靖宇提起妻子,桑济海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即恢复了神智。只见他从容地单膝跪下,沉静地说道:“臣恳请去江南战场征伐南王与韩氏,愿为我主开疆扩土,纵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原靖宇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大殿中的桑济海,许久才开口道:“越侯对宇朝一片忠心,朕深有所感,然年关已近,越侯还是等明年开春再动身不迟!朕以为越侯娇妻幼子,还是多多团聚为好,一旦身临战场,家中妻儿又该牵挂了。”
桑济海如何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要留下他的妻子在京中为质么?他手中不过八万人马,又能做什么呢?桑济海心中一番自嘲,却没有抬起头来,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道:
“多谢皇上体恤,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相信臣妻与幼子在侯府得皇上照料,定然无忧。”
“如此,江南战事就有劳越侯了!”轻颜淡淡一笑。
桑济海抬起头来,心中有几分诧异。她竟然能做这个主么?
原靖宇略略颔首,补充了一句:“等二月初再出发吧!”
该说的都说了,桑济海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便告退离开。直到走出乾坤殿,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抬头抑望着蔚蓝的天空,心中的哀伤缓缓渗透至全身。今日阳光甚好,他的心却依旧阴冷。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一个丝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他也很想忘记她,可是他没有办法。不但他的心接受不了别的女人,甚至连他的身体也接受不了。
不错,他确实有个女人,但却不是他的妻子,不过是个侍妾罢了!至于那个儿子是不是他的骨肉,他也不清楚。他只是在王宫的一次饮宴中被父王下了药,醒来之后就发现那个女人躺在自己身边,不久之后,就传出那个女人有孕,无奈之下,他只好认下这个孩子。此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那个女人。不是他不愿意,也不是他不想,只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做不到而已。
桑济海有严重的心理洁癖。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愚笨贪婪污秽不堪的,只有当年在武林大会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熔月阁主不同,她气质高贵,武艺不凡,她一身的正气,眼睛里却装着整个天下……
当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深深地陷入情网,不可自拔。而后听闻她已经嫁人,他更有些神智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因为自己性格中的骄傲,让他在现实面前退步了。他以为自己还能再找到一个如熔月那样的女子,为此还特意暗中去凌霄阁分部偷窥,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熔月,其他的女人纵身形气质相似,终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今天,她只说了两句话,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她清脆的嗓音,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他都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了。这一次短短的相会,足以让他回味很久。
他必须去江南,他不能留下,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冲动地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那颗因为她而跳动异常的心脏只有远离她而又怀揣着一个希望时才能变成正常一些,她一定不知道吧!但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江越王族有好几位郡主,其中十六七岁的就有两个,因为战事才耽误了出嫁,如今既然归降宇朝,按照惯例,她们是应该进宫的。
朝廷重臣们大多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谁都知道皇上与皇贵妃情深意笃,皇贵妃又是出了名的善妒,这话还真没有人敢提。最后,还是周仲元硬着头皮私下里委婉地请示对江越王族女子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原靖宇冷笑着,他自然能猜出大家心中所想。只见他取过江越王室名册翻了翻,淡然道:“让这位熙和郡主进宫吧,暂时封为越妃。其余的,该嫁人就嫁人,有什么好说的?”
周仲元诧异地张大了嘴,想不到今日皇上竟然如此好说话,让他事先准备好的一番大道理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当然,吃惊的远不止他一个人,满朝文武和后宫,甚至连宫女太监们都啧啧称奇,纷纷猜测着是不是皇上和皇贵妃闹矛盾了。
三日后,越妃桑羽衣进宫,赐住景禧宫。
桑羽衣是前江越王的第十三女,今年十七岁。因出生王族,气质自是高贵,容颜绝对美艳,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在江越王族中算有名的才女子。
她先去凤仪宫觐见皇后。简皇后很是和蔼,留她用了茶点,说了很多关怀的贴己话,还将后宫里各宫主了的性格喜好都跟她介绍了一下,最后赏赐了很多珠宝首饰和华美的衣料才放她离开。
江越一直富庶,桑羽衣身为江越王宠爱的女儿,自然不会对这些东西看上眼,只是看到皇后的态度尚好,想着自己今后的日子或许会比想象中好一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回到景禧宫用午膳,换了一件衣服便赶去骄阳殿参拜皇贵妃。
对这位皇贵妃她是闻名已久了。曾经的中州战神,统领三军,太子的生母,宇朝皇帝专宠多年,是她心底一直敬佩的女中豪杰!
来到骄阳殿,管事的宫女说皇贵妃正在午睡,请她或在偏殿等候或者晚点再来。桑羽衣出身王族,自然知道在后宫里一步都错不得,所以她按制先觐见皇后,然后才是皇后之下的皇贵妃,接下来才能去拜见淑妃、德妃、贵妃、贤妃……
桑羽衣留在偏殿等候,骄阳殿的宫女很快送上茶点,然后恭敬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等候差遣。
如此生了约摸半个时辰,桑羽衣觉得有些无聊,便向偏殿中的两名宫女询问道:“骄阳殿为何没有内侍?”
宫女恭敬地行礼回道:“回越妃娘娘的话,因为皇贵妃娘娘不喜欢男子近身服侍,所以骄阳殿没有太监。”
这位皇贵妃竟然也跟自己一样将太监算作男子?越妃心中不禁有些欣喜,略点点头,又问皇贵妃每日的起居时辰。
这在宫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宫女从实道来,于是桑羽衣知道自己还需要等候一个时辰。想了想,她干脆让随自己进宫的贴身侍女筱兰回景禧宫去取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筱兰取书未回,就见一年轻的太监手持拂尘进来,面无表情地传报道:“皇上请越妃娘娘正殿觐见!”
桑羽衣心中稍有些慌乱,面上却很是沉静。她缓缓起身,略整了整衣服,便随传报的太监走进骄阳殿正殿。
桑羽衣低着头缓缓走至殿中,然后跪下行礼参拜。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抬眼看一眼自己的皇帝夫君究意是何等模样。
原靖宇暗自点头,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起来吧!”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听不出任何喜怒。
桑羽衣谢恩起身,这才敢稍稍抬起头来。只见皇帝坐在御案后面,正低头看折子,并没有抬头看自己。想不到皇帝竟然将奏折都搬到骄阳殿来看,而皇贵妃却还在午睡,仅此一条就知道皇贵妃有多得宠了。她心情稍稍放松,发现今年应该已经四十出头的皇帝看起来相当年轻英俊,至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竟然比皇后看起来年轻多了……
想到此处,她赶紧低头,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绪。
原靖宇虽然没有抬头,桑羽衣的一举一动却都了然于心。
“朕闻越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传闻可属实?”原靖宇批完一本奏折,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
“回禀皇上,臣妾……只是略懂得一些皮毛,不敢妄称精通……”听到皇帝问话,桑羽衣在袖子里揪紧了手绢。
原靖宇点点头,“唔”了一声,“如此说来就是真的了。”
桑羽衣摸不透皇帝的想法,心情有些紧张。这个俊逸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是她终身的依靠么?可是,他是皇帝,又有了皇贵妃那样的奇女子,难道要她跟自己最敬仰的女子急宠?
“先弹首曲子给朕听听,舒缓一点,声音不要太大了,皇贵妃在午睡。”原靖宇再次抬起头来,吩咐贝月影找一张琴来。
桑羽衣领命退到外间,先试了试音,然后便随意拨弄着琴弦,曲调舒缓,仿若三月的清风、九月的细雨,让人闻之心情平静舒畅。
原靖宇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对她的琴艺很满意。
一曲完毕,桑羽衣正要继续弹奏,就听里面传出珠帘清脆的碰击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披散着长发打着呵欠从内室走出来。隔着一道素纱帘幕,女人的容貌不甚清晰,但身形却如少女般纤细婀娜。既然是从内室出来,又这般打份,桑羽衣猜测着这多半就是那位传奇女子、宇朝的皇贵妃了。
只见皇帝漫不经心回头看了一眼,却立即跳起来,赶紧过去将她搂在怀中,口中严厉地训斥道:“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你不是向来畏寒么?等会儿着了凉伤口又要疼了。”说着,赶紧从宫女手中接过厚厚的银狐皮披风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其实这屋子挺暖和的,不过轻颜确实穿得少了一点。
轻颜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靠在原靖宇怀中,任他将自己抱起来放到铺着羊毛绒毯子的御座上。她柔顺地靠在他胸口,微微抑头,媚眼如丝般望着他,疑惑地问:“我方才好像听到一阵琴声,你听到了么?”
原靖宇望着她不甚清醒时自然流露出的娇媚,心神俱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抱她进去陪她“睡”一会儿。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决定再忍一忍,等到晚上再向她讨回来好了。看着她满脸疑惑的样子,他无奈地笑笑,问:“好听么?”
轻颜点点头:“好听……”
“那以后让她每天弹给你听好了。你不是总觉得无聊么?跟着她学学琴棋书画也不错……”
原靖宇尚未说完,轻颜已经坐起身来,面上的睡意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弹琴的是谁?”
“你怎么忘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越妃进宫么?她是江越王族中有名的才女,所以我才钦点她进宫的……”原靖宇隐隐含笑,知道她已经开始吃醋了,心情特好。
有个桑济海总念着她,让他心里不舒坦。而且自从明晖走后,她就难得开心,虽然口中并没有说什么,可怎么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整天念叨着在宫里住着无聊,想去草原看看明晖,经常忽略他这个夫君的感受和需要。于是他就弄一个越妃进宫,让她也好好关注重视一下他这个夫君。当然,他最主要的还是想找个人陪伴她。如今明昊课业加重,只能每天早晚来骄阳殿请安,他政务又多,不能每天都抽出时间陪伴她,想着她一个人也确实有些无聊。
轻颜看着他提起越妃时嘴角温柔的笑,面色一冷,呆呆地望着他,喃喃道:“你嫌弃我不懂琴棋书画,没有文采?”说着,就推开他要下来。
原靖宇看她竟然红了眼圈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的玩笑好像开大了一点,于是赶紧抱住她不放,一面着急地解释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不是怕你无聊么?所以找了个人陪你,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轻颜侧过头去不看他,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他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这才安静下来,却依旧不看他。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黯然地开口:“现在不嫌弃,以后就会嫌弃了是不是?你现在也开始喜欢听琴了?还是你一直都喜欢,只是因为我不会,所以一直压抑自己?”
看着她如此伤心的样子,原靖宇心痛了,他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方法刺激她重视自己呢?
“轻颜,你听我说,我真的只是想找个人陪你而已,你不相信我了么?我知道自从晖儿走了以后,你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所以才想让你分一下心,不要每天如此担心忧虑……”
轻颜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和忧虑,心里已经相信他的话了,但是心里有疑惑还是要问清楚的,他们之间绝不能有猜忌。“那她怎么会在这里?你还单独见她?”
原靖宇无奈地苦笑:“她是来拜见你的,你在睡觉,所以我想先试试她是不是浪得虚名……”
轻颜看了他半晌,忽然投入他怀中,却又低声幽幽道来:“人家都说男人的誓言不可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更何况你是皇帝,想要哪个女人都是理所当然的……”
“轻颜……”原靖宇打断她的话,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我没有跟你说,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心里明白。即便我现在当了皇帝,即便你不是皇后,在你面前,我的身份永远都不会改变。我只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我跟你承诺过的,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轻颜,我也是有心的,它早已经交到你手中,只要你不放手,我永远都是你的……”
轻颜咬咬嘴唇,感动和幸福的同时,她也有些难过和惊慌。她是什么时候失了自信呢?是因为江南凌霄阁的背叛么?让她怀疑起自己的魅力,甚至怀疑起原靖宇的感情。若他的爱都是不可靠的,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可靠的感情么?
原靖宇低头轻轻吻在她脸上,然后紧紧抱着她,还不忘拉好披风将她包好。
她将头埋在他怀中,许久才喃了一句:“影瀚……对不起……”她不该不相信他。
原靖宇忽然笑笑,轻松地说:“轻颜,我不介意你再凶一点,醋性再大一些……”
轻颜握着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口,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原靖宇轻轻拍拍她的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之后,原靖宇将越妃叫进来,又让贝月影将宫女们都带出去,然后才在轻颜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越妃,朕之所以钦点你进宫,就是想找个人陪伴伺候皇贵妃。你以后多来骄阳殿,没事少跟简皇后掺合在一起。朕此生有皇贵妃足矣,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所以,朕永远都不会宠信你!但如果你伺候皇贵妃伺候得好,朕可以考虑让你换一个身份出宫嫁人!”
越妃震惊地抬起头来,眼中是激动、是喜悦!天底下真的还有这样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感情么?都说帝王无情,后宫黑暗,原来也有例外的时候。不过第一次见面,皇上竟然就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她,她竟然还有机会出宫么?
桑羽衣的目光缓缓移到皇帝怀中的那个女子身上。
皇贵妃出乎意料的年轻,气质独特,集清纯与娇媚于一身,温婉的神情中隐隐藏着勃勃英气。传言也不尽是传言,这个女子的美果然是天下无双啊!
不知不觉中,桑羽衣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意来。不用与自己喜欢崇拜的女子为敌,还可以陪伴伺候她,这是之前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自此后,越妃便常住骄阳殿走动,后宫嫔妃暗中讥讽她想要借讨好皇贵妃获得圣宠,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甚至连皇后都旁敲侧击,想知道她在骄阳殿有没有见到皇帝,以及与皇贵妃的相处之道等等。
江越王族第一才女不是浪得虚名的,桑羽衣不是愚笨之人,又因为皇帝特意招呼过了,所以没有人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不过短短几天,她就跟皇贵妃混熟了,也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子。看着她与皇帝恍若普通夫妻一般的相处,她从心里感动着,她对的崇拜与仰慕之情更深了……
转眼到了年底。皇宫将会在腊月二十八日晚设群臣宴,越侯桑济海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想,在离开之前还可以见她一面也算是老天对自己的眷宠了吧!
虽然侯府里有一大家子人,但他与那些所谓的亲人向来不亲近,如今被迫住在一起也是能不见就不见。侯府中有皇帝派过来的管家和仆人,什么事情都不劳他操心,因而生活便越加苍白无聊。
不想如此平静无波的生活也有人扔进一颗石子来。
腊月二十六日早间,他竟然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封信,信封上面只写了“越侯亲启”四个字。
借封用蜡封口,盖着凌霄阁独有的凌霄花印信。他在疑惑中拆开信封,震惊地发现里面竟然是熔月的亲笔信,邀他今日午后在御花园沁芳亭一聚。信内还附有皇宫的详细地图及内宫禁卫的巡查路线、换防时间等。
桑济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脑子乱成一团糟。他不明白熔月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她被自己的深情感动了么?还是说原靖宇真的对他起了杀心,她想提醒他小心?他仔细研究了皇宫的地图以及禁卫军的巡查路线,精确计算着自己进宫的时间和路线。
大白天的,虽然禁卫军内心会比较松懈,但是在宫内走动的人肯定比较多,要完全掩藏身形可不容易。好在他的武功还不错,后宫闲置的宫殿又不少,应该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去。正好昨夜下了大雪,到今日还未化完,他不如穿一袭白袍……
桑济海一直处于兴奋中,连午饭都吃不下,只想快一点进宫。
他身穿白色棉袍,披着一袭白色的锻面浅绒带风帽的披风,从自己内室的窗口跳出去,避开府中的侍卫和仆人,小心翼翼来到皇宫外面。
宫墙很高,每个侧门都有内宫禁卫军把守着,宫墙外面也有禁卫军巡逻。要进皇宫,谈何容易?
桑济海有些犯难,如果在夜里他还有几分把握不惊动侍卫偷偷进去,可是大白天的,侍卫们耳聪目明,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进去可不容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熔月为何要叫他白天进宫呢?她既然有本事不惊动任何人将信件放到他书房的抽屉里,又有什么话不能写在信里面而要自己冒险进宫呢?只为见他一面?
桑济海虽然爱她爱得发狂,脑子却还是清醒的。熔月不爱他,从来就没有爱过。
他们本来就没有见过几次面,是自己爱得突兀,她又为何会约见自己呢?……
桑济海想不明白,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约见自己的理由,那么那封信印有凌霄花的信或许就不是她写的……
自幼在王宫长大,桑济海也不是不了解后宫争斗的可怕,只是一时为情所迷才蒙蔽了心智。他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有人要害她!
是啊,她如此得宠,遭人记恨一点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担心。
心里的那个坚持不断在脑子里叫嚣着,不能让她有危险!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最好的保护她呢?
桑济海转身悄然回到侯府,换了一身朝服,正大光明地走出侯府,去皇宫求见皇帝。
原靖宇依旧在骄阳殿批阅奏折,轻颜在寝殿午睡。他趁她睡着了,刚刚才起身出来。
本来皇帝就不应该将奏折带到后宫里来,因为处理政务的时候难免要传见臣子,而在后宫召见外臣实在不太方便。
原靖宇摸不准桑济海的来意,但也知道他不是没脑子的人,想必真的有事,因此让萧元传他在乾坤殿等候。
桑济海在偏殿里等了约摸两柱香的时间,就听到正殿那边有太监传报“皇上驾到”,随后萧元便进来传他过去觐见。
行礼毕。原靖宇问:“越侯何事?”
桑济海从怀中掏出密信来,递给萧元,而后对原靖宇道:“臣今日在书房中发现这封密信,认为有人要谋害臣与皇贵妃娘娘,所以将此信呈交皇上定夺。”
原靖宇疑惑地打开信,面无表情地看完,眯着眼睛盯了桑济海好一阵才开口问道:“越侯何以认为此信并非出自皇贵妃之手?”
桑济海自嘲地笑笑,黯然道:“臣找不到皇贵妃写这封信的理由……”
原靖宇似乎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皇贵妃十年前的字有八分相像。”他将信交给萧元,“还是你去查一下吧!”
萧元领旨,接过信匆匆看了一遍,然后便还给原靖宇。
桑济海看了持萧元,面上有些不信任,于是又加了一句:“当时,信用白蜡封口,印着一朵凌霄花。”
原靖宇略沉思了一下,叹道:“十年前她就不是凌霄阁的阁主了……”又说,“这件事情别让她知道……”
萧元微微鞠躬道:“臣明白。”
桑济海又看了看萧元,这才发现这个太监不像一般的太监。他似乎比一般的男人更有男人味儿……
“此事朕自会处理,越侯可以回去了。”原靖宇心情有些沉重。眼看江南那边的战事刚有些起色,就有人开始对付轻颜了。此事江南凌霄阁肯定是有份儿的,但除此之外,只怕他的后宫里还有同谋……
他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呢?可若是让轻颜知道了,只怕她心里难过啊……
桑济海在回侯府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究意是谁想要害她呢?会不会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还好今天他在进宫之前想明白了,如若不然,自己对她一片痴心反而遭人利用,只怕她对他仅有的一点点好感都要变成怨恨了……
好在原靖宇对她还够信任……
当晚,原靖宇状似无意地问起轻颜今日午后都做了什么,轻颜很高兴地跟他说今日午后她只午睡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跟越妃一起去御花园的梅林赏雪,还在旁边的沁芳亭弹琴煮茶,过得很开心。
越妃?原靖宇暗自寻思着,与凌霄阁串通一气妄图谋害轻颜和越侯的人是越妃?不太可能吧?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应该不会看错桑羽衣的。更何况陷害自己嫡亲的兄长对她又有何好处?
难道又是皇后?她都当了皇后了,还想要什么?联络已经投靠韩若云的凌霄阁等同于通敌卖国,就算她不满轻颜的特权,也应该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且等着萧元的调查结果吧!对萧元的忠诚和能力,他是完全信任的。
因为江南战事顺利,江越归降,腊月二十八日晚的群臣宴很热闹,很多文臣武将都喝醉了,好些位高而得皇帝信任的大臣将领还被留在宫里宿了一夜。
大年三十,萧元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呈交原靖宇。
原靖宇看着这份密报,心里很是震惊!
怎么可能是崔贵妃呢?可是根据萧元收集到的证据还就是这个女人干的。之前她生病似乎也是自己服药的结果,只是原靖宇一直没有想通她为什么要自己服毒药?若是想要栽脏给轻颜,后来又为何放弃?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度啊!
原靖宇心里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但目前为止也只能查到这些了。好在以萧元的调查,此事崔瑞瑶是瞒着冯文宣的,不然他又要损失一位可能之材了。或许,是凌霄阁主动找到了崔瑞瑶?
最后,原靖宇考虑到江南战事,考虑到冯文宣确实是个人才,又为自己、为宇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没有公开处理崔瑞瑶。他只是下旨以崔贵妃身染恶疾为由,将其软禁在春华宫,没有皇帝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三公主明秀交由柳淑妃抚育。
冯文宣看了萧元收集的崔贵妃通敌的证据,不禁面无面色差点气晕过去。通敌卖国那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啊,他那个外甥女怎么会如此糊涂?而最令他感动的却是皇帝的态度,他想不到时至今日皇上竟然还如此信任自己。
冯文宣既感动又愧疚,跪在乾坤殿里老泪纵横,誓言要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原靖宇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想来,以后冯文宣应该不会再站到简皇后一边了。
回去之后,冯文宣很快就察觉到这件事情中有些不对。自己的外甥女向来是站在简皇后身后的,为何这一次会如此大胆?再说瑞瑶也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了,就算斗倒了皇贵妃,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原靖宇的想法与冯文宣差不多,只是没有找到证据而已。此后,他特意吩咐萧元派人盯牢了后宫每一处,特别是凤仪宫。
元嘉三年新春伊始,皇后请旨将二公主明悦赐婚于易充捷嫡子,今年十七岁的易建业。易建业长得很像他父亲,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虽然才十七岁,略带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了虎虎英气,据传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孩子。原靖宇对他也是满意的,只是皇贵妃似乎不太高兴,可嫁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也不好明着反对。
婚期定在五月。
轻颜想着锦鸿今年都二十五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便直接下旨将贝月影赐婚给他。这些年来,易锦鸿时常进宫,与贝月影也是熟悉的,轻颜冷眼旁观,好几次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说话。她一直以为锦鸿是喜欢月影的,只是前面好几次她才提了一个开头就被锦鸿岔开了。轻颜以为锦鸿是顾虑二人的身份,因而这一次干脆不问他的意思,直接将月影认做义女,让原靖宇出面赐婚。
婚期定在三月。
轻颜认为,做兄长的怎么都应该先成婚的。易建业是嫡子,又娶了一位公主,嫂子该要乐晕头了吧!说起来建业那孩子也不错,只是她实在不喜欢他的母亲。而且,建业只怕也跟他父亲一样,未必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锦鸿虽然也受皇帝重用,但到底是庶出的长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一定会有所下降。可惜原靖宇就这么几个女儿,明秀又太小,而一门尚两主也不太可能,所以轻颜无奈之下只能抬高月影的身份再赐婚给她。虽说一个是亲女一个是义女,但在皇帝那里,很明显贝月影这个义女更受宠些,毕竟她照顾他们已经十多年了。
易锦鸿对姑姑类似赌气地赐婚很无奈,但想着自己年龄确实也不小了,而月影对他的心思也很清楚,他相信他们两个人应该可以相敬如宾才是。
元嘉三年二月初,越侯桑济海从京都荣阳出发去往江南,带领八万江越降兵归在秦翼和林轻云帐下,宇朝又添一名猛将。
三月,护国公长子、皇城督卫易锦鸿娶妻,娶的又是皇帝义女,皇贵妃面前的红人,婚礼自然很是热闹,皇帝虽没有亲至,赏赐却很多。
在婚期的前几天,秦翼将军的夫人周紫玉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京都荣阳,长子秦渭被选为太子伴读,秦夫人也经常入宫陪伴皇贵妃。
从五月传回的战报看,江南战场的形势一片大好,到如今已经基本上拿下了南王三分之二的领土,宇朝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因而,护国公嫡子与二公主的大婚更加繁华热闹。
然而六月从草原上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人有些忧心。赫利可汗四月初带领羯族大军扫荡北方草原,将其他几个民族打得落花流水。宇朝原来想要借羝族、羌族等其他民族牵制羯族的想法基本落空。
原靖宇和轻颜心里都很清楚,江南的战事必须尽快结束,否则北方边境和明晖都会有危险。
六月,江南战场基本陷入僵持阶段。韩若云带着南王退守湘江以南,宇朝三路大军已经连成一线,只是三路大军各有统帅,作战方针计划总是难以达成共识,于是三方统帅将各自的作战计划抄录一份送进皇宫等候皇帝裁决。
原靖宇对此感到有些头痛。这三份作战计划其实差异并不大,他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场最后的决战究竟以谁为主帅。
西线统帅易明扬乃是统兵几十年的老将了,对其他两路大军的年轻统帅虽然也佩服,但却绝对无法自落身份奉其为主帅。
中路统帅靳世荣也是一员老将了,他不想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战还要屈居人下。
东路秦翼与林轻云连同桑济海都比较年轻,三个人相互想念相互配合,在战场上一直是所向披靡的,他们这一路的战绩可以说是此次兵发江南最辉煌的,因此也不肯屈居其他两路统帅之下。
轻颜看过奏报以后叹道:“江南前线需要一位主帅!”
原靖宇没有说话。他们两人都明白,放眼天下,也只有两个人能让这三路大军每个人都心悦诚服,那就是他们自己。
轻颜原本是想请旨出征的,但是想着自己毕竟是个女子,以前好歹还一身男装,又是跟丈夫一同出征,百官们知道事已如此,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但如今可不同了,她已经是宇朝的皇贵妃了,怎么能单独领兵在外?
“看来,只好御驾亲征了!”原靖宇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很是复杂。
十二年前他败在韩若云手中,差点连命都丢下了,如今正是一雪前耻的时候。可是,这一杖不是短时间能打得下来的,他和轻颜,又要分开了么?这十几年来,他们朝夕相对,相互陪伴相互温暖已经成为习惯,如今还没有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轻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地走了过去,温柔地靠在他怀中,双臂环着他的腰。从此刻起,她要珍惜他出征以前的点滴时间。他们两个注定只能有一个下江南,因为另一个要留下打理朝政。所以,她从未想过乔装与他一同出征。这一次,他们又要分开很久……
皇帝亲征乃是举国大事,百官们大都持反对意见,不想让皇上去战场冒险,可是他们也都知道皇上的性格。这位开国皇帝一向有自己的看法和坚持,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容更改,因为百官们都知道此次御驾亲征是势在必行了。
七月,御驾准备出行,皇帝已经做好了安排,太子监国,皇贵妃辅政。
就在原靖宇出发前几日,又收到了来自草原的消息:羯族内部发生动乱,赫利可汗被迫退兵,骶族羌族得以喘息。
看到这个消息,原靖宇与易轻颜既欣慰又忧心。毫无疑问,这定然是晖儿趁赫利可汗出征在外动的手脚。可是,他们都很担心,赫利可汗会不会知道?会不会伤害晖儿?
轻颜在心里叹着,如果原靖宇不去江南,她还可以乔装偷偷跑去草原看看晖儿,可是如今原靖宇非去不可,她就必须留下来理政。唉,还真的担心晖儿啊……
担心明晖的事情让原靖宇分心,轻颜劝道:“现在担心也没有用,最重要的带是早日结束江南的战事。你明日还要去祭祖,早点睡吧!”
原靖宇点点头,心中暗自想着,明日一定要求列祖列宗保佑晖儿平安……
七月初六,原靖宇带着太子去宗庙祭祖。
禁卫军跟随御驾负责保护皇帝和太子的安全,城卫军负责清理道路,驱赶百姓,清除途中所有危险。
从皇宫去宗庙并不远,只需要经过三条街道,然后由一条宽大的御道直达宗庙。
原靖宇带着太子恭敬地祭拜原氏祖先,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宇朝早日一统天下,保佑原氏子孙健康平安。
祭祖说起来简单,其实很繁琐,等所有仪式完毕,原靖宇和明昊都感到有些疲惫。
回程的路上,原靖宇想着江南的战事,想着在草原的女儿,想着即将离开自己心爱的妻子,神情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轰乱,有人在大叫着“有刺客!”随即便有一大群侍卫涌到御驾周围,原靖宇听到雁无痕在大声喊道:“保护皇上!”
他掀开蟠龙车明黄的窗帘往外看去,只见一群蒙面人正在围攻太子的车驾……
此时他们正处在宗庙与皇宫中间的街道上,御林军很多,可惜地方太小,大家都挤不进去。先前他没有注意,也不知道这些刺客都是从哪里来的,但看起来,人数似乎不少,武功也相当不错。
“无痕,太子怎以样了?有没有受伤?”原靖宇迅速从车上站起来就要过去保护儿子。
雁无痕拦住他,“皇上,前面危险,您不能去!”
“让开!”原靖宇自恃武艺高强,根本不将那些刺客放在眼中,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自己的儿子身边保护他。
雁无痕自然不会让开,保护皇帝是他的责任。原靖宇也懒得跟他纠缠,提气就往前面飞去。
没有拦住皇帝雁无痕又着急又无奈,只好带人跟过去。谁知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箭雨从两边的房顶射过来,原靖宇身在半空中,避无可避,舞动长袖收取箭矢的同时身体自然往下掉。
场面更加混乱,禁卫军稍稍有些慌乱。御驾经过的街道两边所有房屋店铺都有城卫军清理过,从昨夜开始就有人驻守着,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刺客来?城卫军都在做什么?
原靖宇刚刚落地,立即就被禁卫军围起来。周围闹哄哄的都在嚷嚷着保护皇上,害得他被困在原地根本就冲不出去。这一刻,他比先前更加忧虑明昊,想不到刺客竟然人数众多且计划周密。但同时他也意识到对方的目标应该是自己,所以也不着急去前面找明昊,担心连累他。
就在这时,又一阵箭雨过来,围在他身前的禁卫军纷纷挥动武器砍落箭矢,但因为大家挤在一起,武器挥舞不开,反而畏首畏尾担心伤到自己人。因而立即就有人受伤了,并捂着伤口背向着他退过来。
原靖宇反射性地接住那名侍卫,随时注意着飞向自己的没有被侍卫们挡住的箭矢。不想就在他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天上的时候,原来靠在他身前的侍卫会突然回身给了他一掌……
原靖宇丝毫没有料到围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侍卫受伤后会反身攻击自己,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挨下这一掌,顿时口吐鲜血后退几步。
雁无痕及时赶到,稳住皇帝踉跄的身体,迅速调拨人手拉出一个圈子将皇帝围在中间。
刺客见刺杀皇帝已然得手,一声唿哨迅速后撤。雁无痕一面派人追击刺客,一面派人保护皇帝和太子。
明昊听闻父皇受伤,挣脱拦阻自己的侍卫跑了过来。“父皇,父皇,你怎么样了?”
原靖宇挣开雁无痕的搀扶,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父皇没事,你不要担心。走,跟父皇一起上车吧!”说着。他牵起明昊的手走上金光闪闪的蟠龙车。
“皇上?你的伤势要不要紧?”尽管知道皇上武艺高强,雁无痕还是担心皇帝的伤势,虽然此刻看起来似乎无恙,但刚才都吐血了,看样子伤得不轻啊!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皇上送回宫去。
“朕不要紧,赶紧回宫去吧!”原靖宇紧紧握着明昊的手步上蟠龙车。
放下明黄的车帘,原靖宇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御座上,他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胸口一阵阵痉挛的疼痛,痛得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刚才他近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那份钻心的疼痛,神色如常地牵着明昊上车。明昊看父皇突然倒在御座上,头冒冷汗,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一只手用力抓住御座的椅背,吓得惊慌失措险些尖叫出声来。但他最后还是在原靖宇严厉的目光中隐忍下来。
明昊年纪虽小,但这两年时常跟在父亲身边历练,知道作为宇朝的皇帝,无论病重或重伤都是需要特别小心的。如今江南还有战事,北方边境又有强敌,消息如果外传,只怕宇朝会在战场上失利,北方的赫利可汗只怕会兴兵犯境。
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眼见父皇伤得这样严重,胸口和嘴角还有血迹,心里又怎么能不着急?他赶紧坐到父皇身边扶着他,小声道:“父皇,您怎么样了?”而后,他又抬头冲着窗帘外面的雁无痕道:“雁大人,让马车再快一点!”
原靖宇本来痛得闭上了眼睛,听到明昊语气中无尽的担忧害怕,便提起一口气来睁开眼睛看了儿子一眼,又抬起手摸摸他的头而后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勉强笑道:“不要担心,回宫以后找你母妃看看,配两幅药吃了就好……”
话虽如此说,原靖宇心里却是清楚的,这一次的刺杀计划周密,禁卫军中又有了奸细,简直是防不胜防。韩若云费了这么大的劲,自然是万无一失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个侍卫看起来年纪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功力竟然那么高,放眼天下,至少也是排在前五位的高手。而最要命的是,那个指缝中夹着一枚细细的毒针,借着掌力直接打入了他的心脏。虽然目前他还不清楚是什么毒,但不用脑子也知道人家费这么大的劲才将毒针打进他胸口,绝对是剧毒之药,药性如此之快,说不定就是见血封喉之药。只不过他们漏算了他的身体对大部分的毒素都具有一定的抵抗力而忆。
易锦鸿下令封锁四城城门捉拿刺客,而后便迅速赶了过来。雁无痕原来要拦他,他红着一双眼睛瞪过去:“对我你还不放心?速速回宫,我懂医术,先去看看!”
雁无痕心里本来是有些埋怨易锦鸿的,但也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谋害皇上,又知道他精通医术,便放他上蟠龙车。
消息传回宫里的时候,轻颜正和越妃在寝殿中弹琴,周紫玉带着女儿在一旁看着吃点心。宫女急匆匆地进来禀报,轻颜原本不太在意的,自己缓缓抚弦,背对着宫女让她直接道来。
“回禀娘娘,刚才有禁卫军禀报说皇上在朱雀大街遇刺受伤了,很快就会回宫,雁统领让娘娘做好准备……”
“铮”地一声,轻颜的琴弦一下子断了三根。竟然有刺客行刺?他还受了重伤?他的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受伤?
周紫玉也大大地吃了一惊,一下子从黄梨木椅子上站起来。
听到响动,轻颜迅速冷静下来。“紫玉,你帮我准备伤药,皇上等会儿就到。”说着,她就往外跑。
周紫玉熟稔的准备好外伤药和内伤药以及包裹的纱布、刺穴止血银针等等。
轻颜以最快的速度飞往宫门,内宫禁卫军偶尔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房顶上一晃而过。待要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在承天门外看到御骂。禁卫军如今是草木皆兵,看到有人闯过来了,一个小队十二人就围了过去。
“闪开!”轻颜怒斥一声,已经从这些人头顶飞过,落到皇帝的蟠龙车跟前。
雁无痕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让围攻过来的侍卫散开。“皇贵妃?”他想不到她竟然到得这么快。
侍卫们听到是皇贵妃,怔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皇贵妃就是以前的中州战神啊,难怪武艺如此之高……
一个女子,那么高的武功,真是让他们这些男人汗颜啊!
轻颜飞上蟠龙车,掀开明黄的门帘就迅速钻了进去。只见原靖宇已经昏迷过去,明昊红着一双眼睛紧紧抓住父亲一只手。易锦鸿不断将自己的内力送入原靖宇体内,希望可以压制毒气。
看到易轻颜来了,明昊怯怯地叫了一声“母妃”,这才稍稍缓了半口气,但心里仍旧忧虑着急。
轻颜扑过去,将明昊拉到一边,很快便将原靖宇的伤势弄清楚了。
内伤很重,但是因为他本身内功高强,并不致命,只要好好修养就能康复。让她心神大乱的是他体内的毒气,因为是以毒针直接打入心脏的,此刻毒素已经蔓延至全身。锦鸿内功虽然很好,但毒素是从心脏散出去的,就是换她在这里也没有办法。
唯一的侥幸的是他之前曾经服用过凌霄阁专为阁主炼制的保命药丸,身体对很多毒素都有了一定的抵抗作用。只是,那毕竟已经过去十余年了,也只能缓解一些症状而已。能不能解毒、能不能保命现在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景瀚,景瀚,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的!”看到原靖宇的伤势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轻颜也不禁心慌着急了。她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并不知道他中了毒,一点解毒的药都没有带。得赶紧送他回骄阳殿去,她平日里收藏的上好的解毒药都在寝宫里放着呢!
“姑姑,我刚才喂皇上服了三粒我义父炼制的解毒丸。”易锦鸿看起来倒是比较冷静,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轻颜这才冷静了一点。她自己就是当世名医,御医院里又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希望!为了赶时间,她抱起他就往外走。
雁无痕自然拦不住也不敢拦她,而其他禁卫军看统领都没有动,他们自然也不敢多言拦阻。
轻颜抱着原靖宇飞快往骄阳殿掠去,远望去好似一只白色的大鸟,又好似一阵风,转眼就不见踪迹。
紧跟着,明昊也跳下蟠龙车。他挥剑砍断蟠龙车前面御马的缰绳,骑着就往骄阳殿跑。宫内的禁卫军看到有人在禁宫骑马本要拦阻,看到是太子殿下,便意思了一下,叫了两声,并没有敢真的拦阻。
易锦鸿也跟太子学习,牵了一匹御马骑上就跑。
雁无痕也懒得管易锦鸿此刻的大逆不道了,目前还是皇帝要紧。他下令封锁宫门,加强皇宫的守卫和巡逻,就怕那些刺客跑一个进宫去了。而后,他就往骄阳殿赶去。但他可不敢在禁宫跑马,也不敢运起轻功跑房顶,只能老老实实顺着宫内曲折的廊道跑。
皇贵妃抱着皇帝跑进骄阳殿,可把宫女们吓坏了,好在骄阳殿的宫女们向来管束严格,即便心中忐忑不安也不敢胡乱说话。
周紫玉早已经将越妃打发走了,又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偏殿,把易轻颜平时收集的好药都翻找出来备用,解毒的药也在其中。
轻颜将原靖宇放在床上,先用磁石将毒针吸出来放到一边,然后立即给他敷上提毒的药膏。又选了几种毒性弱的解毒丸,希望能有一点效果。
先前原靖宇的心跳一直很快,现在却有逐渐减弱的趋势。轻颜心里虽然也恐慌着急,还是将那枚毒针仔细看了看。她初步判断好像是一种蛇毒,于是,又去自己的药柜里翻了一种对蛇毒有很好抑制作用的药草让周紫玉亲自去熬药。
这一刻,她信任的人极少,包括自己宫内的宫女。
不大一会儿,明昊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着急地询问父皇的病情。轻颜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无力地说:“跟你父皇说说话吧,他能听到的。想着你,他也会挺过来的。”
于是,明昊翻身上床,拉着父亲一只手,不断在他耳边说话。
轻颜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意全都逼回去,然后又取出银针在他胸口扎了几针,帮助外敷的提毒药膏将毒素提出来。
片刻之后,易锦鸿就带着丁青山赶到了。
在凌霄阁,丁青山的医术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即便是曾经的阁主如今的长老易轻颜也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丁青山经过仔细检查,又询问皇帝服用了哪些药丸,脸色依旧有些沉重。
轻颜的一颗心不断往下沉,焦急地问:“可有性命之忧?”
丁青山犹豫再三,低声道:“这毒很危险,本是见血封喉之药,相信皇贵妃您也知道。皇上到如今之所以还有气息,一来因为他内力高深,会自动护体,对毒素的扩散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二来,皇上曾经服食您的解毒药丸,绝大多数毒药的药性都可以缓解。而且,锦鸿的给皇上服的药丸虽然不是解药,却对大多数毒药有解毒作用……”
轻颜其实也是知道的,但心里总希望他的情况能够再好一些,所以对丁青山充满了期待,如今听丁青山将话说明白了,她反而冷静下来。其实丁青山说了那么多,意思只有一个:皇上的毒能不能解,最重要的还是取决于他自身的抵抗力;而他能不能醒来,则完全取决于他自身的意志力。
轻颜握住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抛下我的!晖儿还在羯族草原,昊儿又还这么小……”
明昊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乌紫的嘴唇,一时没忍住,眼泪就无声地往下掉。他心里非常自责,父皇都是因为担心他才会下蟠龙车,才会被刺客打伤的……
周紫玉将熬好的药送过来。丁青山接过闻了一下,又尝了一口,点点头。
轻颜亲自喂他服药,可他已经陷入深度的昏迷中,连吞咽都不会了。
轻颜心痛得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以唇渡给他……
服药之后,原靖宇的心跳和呼吸都逐渐稳定下来,丁青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双眉稍稍舒展。“从目前的状况看来,皇上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们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虽然毒很厉害,可是毕竟涂在针上,真正进入心脏的并不多……”
轻颜点点头,这才传雁无痕和易锦鸿进来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况。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简皇后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却被萧元挡在骄阳殿外。她第一次拿出皇后的气势来,怒斥萧元,想要硬闯进去。皇上虽然已经不爱她了,但依旧是她的夫君,是他最爱的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若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子继位,她这个皇后能不能当上太后还很难说……
宫女在萧元的示意下赶紧进来请示皇贵妃。
轻颜揉了揉眉头,轻声道:“让她进来看一眼吧!”
宫女出去,很快简皇后就大步走了进来。
看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原靖宇,简皇后飞快地扑了过去,她跪在床边抓住他放在床边的一只手便哭叫道:“皇上,皇上,您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啊……你走了臣妾可怎么办啊……”
轻颜想不到她一进门就哭,本来就烦乱的心绪更加厌烦不安,她倏地站起身来,严厉地斥道:“他还没死呢,你少在这里咒他!”
简皇后原来心慌,却不想易轻颜竟然不顾正庶之分斥责自己,心火腾地一下冒起来,也跟着站起身来怒瞪着她:“我是皇后,我才是他的妻子!我关心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对?竟然还要得你允许?都是你这个妖女迷惑了他,若不是你掏空了他的身子,以他的武功,又有那么多的禁卫军,他怎么会被刺客所伤?”
“你简直不可理喻!”轻颜恨不得给她两耳光。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来吵闹不休,甚至念念不忘想着如何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他现在需要休息,我和青山也需要冷静,你若是真的担心他,就立即出去!你不是成日里吃斋念佛么?现在就去佛堂念经,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度过此劫!对,你现在就去,带着后宫里其他女人一起去!没有传唤不许来骄阳殿来捣乱生事!”
简皇后也被彻底激怒了,她指着轻颜的鼻子骂道:“易盈盈,你不过是皇上的妃子,说穿了不过是个妾!我与皇上乃是结发夫妻,十余年的恩爱!我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打理王府,为了他的子嗣宽和大度将你娶进王府,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你一进门就抢走了他……如今,你竟然仗着他的宠爱就如此大逆不道忤逆我这个正妻,训斥当朝皇后,你有没有将宫规家法放在眼中?”
“皇后?你还想用皇后的身份压我?简直可笑!若非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我早将你这个皇后仍山谷里喂狼了!你要装什么贤良淑德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在乎!我易轻颜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带兵一战歼敌十余万人都可以不眨一下眼睛,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他都昏迷不醒了,你还要在这里吵闹!我警告你,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简皇后大怒,还要说什么,轻颜却忍无可忍,衣袖一挥身形一晃就点了她的穴道,而后提着她的衣领就将她“拖”了出去……
明昊怔怔地望着简皇后和自己的母妃。这一刻的“母后”和“母妃”都是他不熟悉的,她们说的那些话……他不明白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母后如何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也不明白自己的母妃怎么能那般强势无礼……
丁青山虽然忧心皇上的身体,但看了皇后和皇贵妃二人这一场争斗,也震惊地张大着嘴一个了都说不出来。这就是宽和大度的皇后啊!而他们这位皇贵妃的真性情更是不得了!放眼天下,如此强势的女子只怕也只有皇上才消受得起……
骄阳殿外,后宫的几位嫔妃都来了,因为萧元不让进,便全都在殿外候着,但谁也没敢喧哗。据说连简皇后也是得了皇贵妃允许才进去的呢!
但没过多久她们就看到简皇后阴沉着一张脸出来了,看那神情,有伤心有忧虑,但更多仿佛是怒火。难道简皇后进去还是没能见到皇上?皇贵妃竟然如此大胆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她们虽然都有些疑惑,但聪明的都没有开口,只有柳淑妃因为担忧,仿佛毫无察觉地上前问道:“皇后,皇上他怎么样了?”
简皇后几乎是嫉恨地瞪了她一眼,柳淑妃不明所以,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皇后姐姐怎么会用那样的眼光看她呢?她眨眨眼睛再看过去,面前的皇后姐姐又变得忧虑万分了,满脸的伤感,哪里有什么怒火呢?
“本宫带诸位姐妹去佛堂为皇上祈福,妹妹你就帮着皇贵妃照顾皇上吧!”简皇后轻轻拍了拍柳淑妃的手,满脸温柔。
“呃,好……皇后放心……”柳淑妃点点头,再次走向骄阳殿的大门。
萧元看到柳淑妃一个人过来,又见简皇后带着余下嫔妃都走了,也没有通报就请她进去了。
柳淑妃看萧元的转变如此之大,心中很是意外,自己竟然比皇后姐姐的面子还大?但此刻不是好奇的时候,她真的很担心皇上。
简皇后离开以后,明昊便将母亲请到外间去了。
易轻颜在主位上坐下,明昊站在她面前,小声但很严肃地说道:“母妃,您这样是不对的!您怎么能这样威胁母后呢?无论父皇多宠爱您,您的份位始终在皇后之下!皇后母仪天下,乃是一国之母……”
轻颜冷冷地瞪着他,不怒反笑:“如此说来,全都是我的不是,她倒是对了?”
明昊有些焦急地在她身前踱来踱去,脸色涨得通红:“皇后当然也不对!她说那些话,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母后,完全没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可是,她这样不都是您逼出来么?”
轻颜静静地看着他,心如刀绞。这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么?若不是那张脸像极了自己,她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简皇后掉了包。“原来在你心里,你的母亲是如此十恶不赦呀!将一个贤淑大度的皇后硬生生逼成了一个心胸狭隘的泼妇?呵呵……”她自嘲地笑着,眼角不知不觉有了泪水。
“母妃,不是这样的!”明昊看着母亲眼角的泪水,想起十多年来母亲对自己的疼爱,想起母亲生育自己的艰辛,想起母妃看到父皇受伤时的心痛着急,心里同样难受。他忽然跪到母亲跟前,抱着她的双膝道:“母妃,对不起……可是,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我说,你别哭……”
“我也许在做梦吧!不然我怎么会怀疑你不是我的儿子呢?可是,你偏偏长得那么像我,唔?怎么又看不清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了,等她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水。
“母妃,您别这样……”明昊也着急了,一面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一面着急地解释道,“是儿子不好!您别哭啊……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所以我才不希望您一生中有任何的污点。至于皇后,她有没有母仪天下的心胸气度,她配不配当皇后孩儿都不会在意,因为我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所以她今后会如何,史官会如何写她都不关我的事!可是,母妃,您是我的母亲,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孩儿发现您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自然应该告诉您啊!”
“是这样吗?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所以才对我要求这么高?”轻颜低喃,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是,母妃!孩儿以为,愚忠愚孝不是真正的孝,真正的孝应该是竭尽全力为父母好,发现父母做错了事情就应该指出来而不是帮着一起隐瞒……您是我和姐姐的骄傲,将来必定要名垂青史千古流芳的,在孩儿心中,您是几乎就是完美的,只是……只是在妇德上……”明昊诚恳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希望她能够体会自己的心情。
“名垂青史千古流芳?”轻颜捧着儿子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却还是有些失望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明白她和他父亲的么?“昊儿,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我就这样活得自由舒心不好吗?我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妇德和完美而压抑委屈自己?”
明昊呐呐地望着母亲,好半天才开口道:“可是伦理纲常同律法一样乃是治国之本,母亲是父皇的妃子,更不该破坏后宫纲常啊……”
“不,我不是他的妃子!在我眼中,你父亲不是皇帝,他只是我的丈夫,是我一个人的丈夫!”轻颜看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上疑惑和坚持并存,心中既难过又感到有些欣慰。这个孩子虽然还有些幼稚,不及他姐姐聪明通透,但隐隐已经具备一个君王该有的气度和责任感。他小小年纪竟然就知道一切以国为重……
“母妃……”明昊有些震惊,但细细一想,这么多年来,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如此么?“可是,父皇他不仅仅是您的丈夫,他还是后宫其他女人的丈夫。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父皇他还是宇朝的皇帝啊!”
“那又如何?他当他的皇帝,我只是他的妻子而已。当然,做妻子的自然可以为自己的丈夫分忧解劳,所以我偶尔会帮他理政。在人前,我也给予他皇帝应有的尊重,我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么?”轻颜反问。
明昊怔了好一阵才叹息道:“……您做得很好……可是,您这样不仅仅让自己声名受累,还会拖累父皇的。您若是真心爱他,为何不能为他让步呢?”
这还是母子二人第一次如此严肃的交谈,轻颜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其实明昊跟明晖一样早熟。虽然他还不到十一岁,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尽管他的这些想法有很多都还幼稚了些。
“他只能有我一个女人,这是我爱他的前提。”轻颜很严肃地告诉儿子。
明昊毕竟还太小,不明白父母之间的,所以他劝服不了自己的母亲,最后也只能沉默。
听见有人进来,明昊慌忙从地上站起身来,低头略整理了一下衣服。
柳淑妃走进去,诧异地看了看这对母子红红的眼圈儿,心不断往下沉:“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
“没事……”轻颜侧过头去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起身勉强笑道,“皇上在里面,姐姐进去看看吧!”
明昊也赶紧擦去脸上的泪痕,认真地参拜柳淑妃,然后抬头小心地看了看母亲,为自己先前的冲动有些后悔。如今母妃心里忧心父皇的病情,他不该这个时候跟她提那些话的。就算要说,也该等父皇病情稳定之后,说不定到那个时候母妃心情平静了还能有些效果。
轻颜带着柳淑妃再次回到原靖宇床前。她摸摸他的脉象,然后就顺势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景瀚,你一定要醒过来……”
柳淑妃以及后宫其他女子并不太清楚皇帝的情况,只是听说在祭祖回来的路上遇刺,想不到竟然伤得如此严重,到如今都还在昏迷中,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她强忍着泪水,将轻颜拉到外间才轻声问道:“皇上到底……”
轻颜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皇上伤势虽然重,但没有性命之忧,现在昏迷只是因为中毒……”
“中毒?”柳淑妃不由得更紧张了,“妹妹你不是精通医药么?皇上的毒不要紧吧?”
轻颜勉强笑笑,神色逐渐坚定:“不要紧,你放心。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淑妃感染到她身上的坚定,也不由得有了信心。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朝中几位大人听到皇上遇刺,前来探望,萧总管请皇贵妃娘娘示下。
轻颜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挺胸道:“我出去看看,姐姐帮我在这里守着皇上吧!”
听闻皇上遇刺,朝中两位宰相并几位重臣都在乾坤殿候着。后宫不是他们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轻颜带着萧元过去,只见几位大人都在里面,有的坐在椅子上叹气,有的在堂中走来走去胡乱转着,好的相互打探议论皇上遇刺的详情。
萧元走进去,请周相和岑相入内觐见。
众臣都安定下来,一个个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们以为是皇上醒过来了。
周仲元和岑远志对视一眼,带着几分疑惑走进正殿,目光稍稍一抬,便看到皇贵妃坐在皇帝的御座之上。两人怔了一下,然后齐齐跪下道:“臣周仲元(岑远志)参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坐皇帝的御座龙椅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违制,但劝谏无效,他们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二位大人请起!”轻颜的声音略有些疲惫。
周仲元也不废话了,直接就问起皇帝的伤势,并请示三日后的御驾亲征是否继续准备。
轻颜在过来的路上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当下毫不思索地就给了他答复:“皇上三日后肯定是不能出行的。但是御驾亲征关系着江南战场的军心士气,所以目前皇上遇刺身受重伤的事情不宜外传。周大人不妨对外宣称皇上伤势并不严重,不会影响三日后御驾亲征,不过,因为皇上身体不能受累,行程稍微缓一缓,让御驾走慢一点就好。”
“那,娘娘的意思是等皇上伤势好转之后再快马赶过去?”
轻颜摇摇头:“不,等皇上伤势好转,我再快马赶过去。皇上的伤就算好了,一年半载之内也是绝不能上战场的。”
岑远志震惊道:“皇上的伤……敢问娘娘,皇上现下可清醒?”
轻颜黯然地摇头,叹息道:“皇上中了毒针,虽不致命,但三五日之内只怕都不能见外臣。”
岑远志听皇贵妃如此说来,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只要不致命就好。他随即想到朝廷繁琐的政务,于是略为迟疑道:“那,这几日朝中政务该如何处置?”
轻颜看了看周仲元,回道:“这几日就辛苦二位大人吧!我让太子过来帮忙,二位大人批阅之后再让太子将折子带到骄阳殿加盖玉玺好了。”
周仲元与岑远志齐声领命称是。皇上本来就打算御驾亲征之后将政务托付给皇贵妃,皇贵妃不是喜好权术之人,这一点他们还是放心的。
原靖宇清醒得比易轻颜和丁青山预计的早。第二天夜里,他就睁开了眼睛。
虽然身体虚弱,但是能醒过来,他还是感到很高兴,随即闻到轻颜特有的馨香就在自己身边,他便感到无边的幸福。
在中毒昏迷的前一刻,虽然他一直在安慰明昊,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他真怕自己挨不过去,怕再也见不到她。他们都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幸福甜蜜的日子等着他们一起品尝,他怎么舍得就此死去?
在昏迷中,他隐约听到她在他耳边说了好多话,威胁他不准丢下她,哀求他不要丢下她……
他怎么舍得丢下她呢?这么多年夫妻恩爱,她早已经是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就是他生命中的幸福和快乐,他怎么舍得就此沉睡呢?
轻颜虽然闭着眼睛,其实并没有睡熟,她握着他的手腕,随时关注着他的脉象,刚刚发觉他脉象有异,她便立即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看到身边原本昏迷的人满眼幸福地望着自己,她心中立即涌出满满的幸福,那种滚烫温馨立即流遍了全身,四肢百骸无一不舒畅!
原靖宇想坐起身来,可惜手脚都不听使唤,他想开口叫她一声,却发现自己无法张嘴……
轻颜看他的眼神由幸福激动变成慌乱,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伤口疼吗?还是觉得胸口闷?”
轻颜很快就明白了。
“不要着急……”她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轻轻抚摸,安定他的情绪。“你这么快就醒过来已经出乎我们的意料了。你身体里有毒素,所以才会全身麻痹,但是不要紧,吃两副药,我再运动帮你洛络一下经脉就好了。”实际上,他的身体状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原靖宇安静下来,信任而激动地望着她。是啊,在韩若云如此精密的刺杀下还能清醒过来,能够再看到她,已经很幸福了。
轻颜激动地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然后赶紧跳下床倒了一杯水喂他。
原靖宇不能控制自己,所以最后她还是以唇渡给他。
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那杯温开水下去,他还是有知觉的。他很高兴,轻颜不会骗他的。
轻颜很兴奋,知道他们用对了药。外间还有宫女守着,丁青山和太子都在偏殿。本来太医留守嫔妃寝殿是不合礼制的,但皇帝伤势严重,一切从权,更何况皇贵妃向来不在乎这些,谁敢多言?
消息传出去,太子很快就赶了过来。看到父皇不但睁开眼睛还颇有神采,他也总算放下心来。这两天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他总是自责,认为父皇都是担心自己所以才会下车,才让刺客有机可乘。
丁青山立即给原靖宇做了全身检查,也认为一切都在好转,这全身麻痹应该是暂时的。
第二天,皇帝清醒的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放下心来,上至大臣嫔妃下至宫女太监,人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七月初八午后,轻颜给原靖宇喂药,忽然发现他的舌头似乎动了一下。喂药完毕,她不死心地又去吻他,果然,他的舌头似乎能动了。她高兴的抬起头来,忽然听到他一声不满的叹息。
两个人似乎都怔了,然后便是满脸的惊喜。
“……轻……颜……”他总算能说话了。
轻颜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眼中隐隐有些泪花。
消息很快传出去,第一个过来探望的是柳淑妃,然后是太子。明秀本来也是要来的,可是被萧元拦了下来。因为一心向着皇帝和皇贵妃,萧元对这位三公主也是不怎么友好的。太子还没到呢,三公主如何能抢了太子的孝道?
轻颜将自己打算代他出征的决定告诉他。
原靖宇沉默了一下,不舍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辛苦……你了……”他真舍不得让她去江南啊,不说韩若云对她还贼心不死,战场上本就危险,而且,这一分别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
轻颜每天三次运功帮他治疗内伤,打通被淤血阻塞的经脉,效果很不错。到了这天傍晚,他的手指都能稍稍动一下了。
晚上,轻颜躺在他身边,握着他一只手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白天要照顾他,还要看奏折,她把以前的午睡都丢了,晚上也睡得不好,是以感到特别疲惫。
原靖宇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不着。
睡不着么,就容易胡思乱想,越想就越激动,一激动起来有些器官就有些不受控制……
他心中其实很是羞恼,但很多时候,男人都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轻颜迷迷糊糊中发觉他的脉象似乎有异,迅速醒来,却很快红了脸,又羞又气:“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原靖宇动不了,于是小声哄道:“轻颜,亲一下……好不好……”
隔着几层纱帐,借着外间里的灯光看着他脸上的渴求和期盼,轻颜到底心软,便低下头吻住他的双唇。
唇齿缠绵间,两具身体不知不觉中靠近,她越发感觉到他下身滚烫。
轻颜吃惊之下醒悟过来,立即就放开他,躺到他身边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温柔地安慰道:“你身体还不能动,又有这么重的内伤,现在不要想那些,等你好了,你想怎样都可以的……”
“可是,你很快就要走了……”最重要的是,那个地方不是自己的理智能控制的。
“我会很快回来的。”她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仿佛是承诺。
原靖宇轻声叹息。他的毒逐渐缓解,她也很快就要走了,这一走,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回来。这十多年来,他们何曾分开过这么久的?
忽然,轻颜一脸认真地说:“我不在的时候不管那些大臣们说什么,都不许你找别的女人!否则,等我回来可不饶你!”
原靖宇失笑,她还真是醋性大呢!
“你放心,不会有别人的。相信我……”他反握住她的手。
轻颜自然是相信他的,只是不相信朝中大臣和简皇后。而且,他向来喜欢她吃醋的样子,离开之前,她总要让他牢牢记住自己的。想到简皇后,她立即想起他遇刺那天的事情。略沉默了一下,她还是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讲给他听。
原靖宇默默听完,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甚至还有几分戏谑的样子。他喜欢的,不就是这样坦诚真实的轻颜么?
“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心情不好,又恐惧又烦乱,所以说话冲了些,不太理智……”轻颜以退为进。这也是多年的心得。
“不要紧的。作为皇后,她也有不对的地方……她自己是没脸说出去的,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又都是向着你的,只要此事不外传,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原靖宇也很无奈。轻颜的脾气就是这个样子,实际上她为了他已经忍了很多了。也怪皇后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如此不分轻重呢?反不如淑妃明事理。
“可是……”想到明昊,轻颜还是有些难过。他们的感情,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理解么?
“怎么了?”原靖宇难得见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很是疑惑。轻颜向来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的。
“那天,你儿子还训了我一顿呢……”她气呼呼地说。然后又将明昊的话说了一遍。
原靖宇听完,又好笑又欣慰。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竟然敢挑自己母妃的不是了。
“你还笑?”轻颜不满地掐了他一下。可惜原靖宇的手臂现在还没什么感觉。
“他也是你的儿子……”原靖宇费力地侧头,竟然成功了。
轻颜很高兴,他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快了。
原靖宇自己也很兴奋,忽然紧紧反握着她的手道:“轻颜,谢谢你……”
谢谢你十多年的陪伴,谢谢你始终坚守着最初的纯真与一心一意的付出……
轻颜看着他眼中的感动与认真,忽然调皮道:“谢我什么?怎么谢我?”
“谢谢你帮我生了两个这么懂事又可爱的孩子……至于怎么谢么?我以身相许如何?你要不要现在就收谢礼?”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成天就想这个,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睡觉!”轻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红着脸躺下不再理他。
“呵呵……”原靖宇低沉的笑声充满了喜悦与幸福。
很快,两人便甜蜜的睡去……
虽然朝廷对外一直说皇帝受伤不重,已经出发亲征江南去了,但易锦鸿一直在调查当天的刺杀情况。
经过这些天的盘查,当日的刺客已经初步认定是江南逍遥派和归云帮的人,不用说,肯定是韩若云的主使了。如今南王大部分领土已经落入宇朝手中,南王世子又一直联络朝中大臣夺权,江南的形势对韩若云来说非常不利,他狗急跳墙策划这样的刺杀也不奇怪。
只是当日重伤原靖宇的那名禁卫军乃是土生土长的荣阳人,平时武艺也并不出众,谁能想到他会是韩若云的人?而其他刺客的藏身之地也基本上摸清楚了,就在街道两旁店铺中的地下室里。难怪他们之前搜索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最后却冒出这么多刺客来。
经过十来天的用药和修养,原靖宇身上的余毒基本上全部清除,内伤也在与轻颜的双修治疗之下好转不少,勉强可以起身在园子里缓缓走两圈儿,也可以审核二位宰相批阅过的奏折。
七月十九日,易轻颜秘密启程出宫赶往江南,随行的是萧元培训的十二名隐卫。
七月二十七日,易轻颜一行人在临江城追上了由雁无痕带领的御驾亲征队伍。
八月十二日,御驾到达目前的最前线——湘洒以北的歆贵城。
东西中三路统帅都起来觐见皇帝,不想从御座上下来的竟然是皇贵妃……
几位统帅连同麾下将士们都怔住了,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一身男装的年轻女子。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大红的丝带高高地束起,似乎被特意剪短了,清爽利落;一身玄色男式外袍上绣着金龙赤凤祥云纹,胸前垂挂着一条青铜镀金项链,垂着一块质地沉重雕刻精美的铜牌;她手握御赐的蟠龙宝剑,目光锐利,英姿勃发……
可是,不是御驾亲征么?怎么会变成皇贵妃的?他们并不是怀疑皇贵妃的能力,而是如今毕竟不同以往,皇贵妃本该归属后宫的,皇上又不在,她如何能单独挂帅?他们这些大男人要如何与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相处一年半载?
直到随侍的太监捧出圣旨,在场所有将领及士兵才陆续回过神来,原地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易氏,原出自将门世家,虽身为女子,实为开国之功臣,为我宇朝征伐天下战功彪炳,有黄金战神之称。今朕躬违和,特令皇贵妃代朕亲征,赐随身携带蟠龙宝剑一柄,所至之处,如朕亲临;所有令谕,皆同圣旨!自今日起由皇贵妃总领南征三路大军征伐江南,所有将帅务必听其调遣,若有违逆,以搞旨论处……”
三军主帅三呼万岁,同声领旨。
西路的易明扬父子自然不会对此有异议,来的是易家人;东路的秦翼、凤轻尘等人原本就是皇贵妃的心腹,自是欢欣鼓舞;中路靳世荣、杨晋等人也都是与皇贵妃共事过的,对她也很信服。实际上,在军中,中州黄金战神的名号比皇帝本人更有号召力,更能让士兵信服,再加上还有皇帝“如朕亲临”的圣旨,易轻颜轻轻松松就将帅印握得稳稳当当的。
湘江源自西北雪山,一路往东,最后汇入东海,是南王境内第二大河。如今,这条河就将宇朝大军与南王最后的势力隔绝开来。
湘江水面不过二十来丈宽,深不过三五丈,两岸都可互射弓箭,这也加大了进攻的难度。
据闻,韩若云已经毒死南王世子,重新立自己的亲外甥为世子,而年迈的南王身体也越加不好,只不过用凌霄阁的名药吊着一口气而已。如今,南王的朝政总算完完全全掌握在了韩若云手中。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韩若云只怕不那么好对付啊!征南大军中的有识之士大多看到了这一点,是以都有些忧虑。
为避免诸多闲话,皇贵妃暂住中路军大营,由年轻的副统帅杨晋充当副手,由雁无痕全权负责安全守卫。当晚,皇贵妃没有休息便召集三路军统帅共同商议出兵事宜。会后,皇贵妃要求三路统帅明日都交一份详细地作战计划书以供参考决策。
这一夜,轻颜本来想去西路军与叔父兄长聚一聚的,但毕竟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简皇后的人抓住把柄说闲话。这一次原靖宇遇刺,她们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虽然自己有皇帝护着并不怕她,但自己如今带兵在外,只怕她在宫中生事。
第二日,三份详细的作战计划就交上来了。轻颜综合了一下三方意见,很快就拟订了计划。战场上没有朋友和兄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他可以不仁,她也可不义。
八月十五日晚,两岸都在大势庆祝中秋佳节,当然,这些庆祝活动都是表面的,事实上两岸都在暗中戒备着对方的突袭。
这一夜月色极好,湘江南岸灯火辉煌,映得江面红彤彤亮堂堂的,想要偷袭可不容易。
夜色深沉,在宇朝中军大营后面放飞了一群鸽子,其中上百只白鸽被南军射下来,分到各营成了第二日的美味鸽子汤,绑在鸽子腿上的宇朝三日后里应外合的作战计划也被南军知晓。
八月十六日午后,阳光灿烂,宇朝的江越水师降兵一排五条战船分批驶向对岸,正式发动进攻。
南王虽然射下了宇朝放飞的信鸽,得知了宇朝的作战方案和进攻时间,但并不表示在此之前他们就会疏忽大意。
船过江心,密集的火箭就飞了过来。
宇朝士兵手持盾牌护住自身,船还是不断往南岸靠过去,但船舱多处着火,排在前面的五条战船很快就成了火船,士兵们纷纷从船后跳江逃生。
远远望去,但见江面上浓烟滚滚,缓缓飘向南岸的城墙和军营。
后面的战船为火船所阻,无奈退回北岸。
南军在城墙上放声大笑,但笑着笑着就变成了慌乱。很多士兵和将领陆续倒下,虽然还有呼吸,意识也清醒,但浑身无力……
这是易轻颜曾经在西北战场上用过的混毒“清风”。一种在鸽子身上,被南军射下来煮了汤。还有一部分“黑鸽子”因为被喂了药,急着寻找水源,腿上用棉布包裹的药粉遇水即溶。今日,被南军焚烧的战船上加了第二种烟毒,随着滚滚浓烟缓缓飘到南军的城墙和军营……
“清风”最厉害之处在于两种毒若分开基本上是无色无味的,对人体也不会有大的损害。军营中一般以银针试药,是无法检验出来的。而当两种毒混合在一起时就成了强烈的迷药,使人浑身无力,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
这一次,因为原靖宇遇刺差点身亡,易轻颜是挟着愤怒有备而来的,各种各样的毒药都准备得很充分。
两柱香之后,江面上着火的战船焚烧完毕,后面的战船满载着士兵顺利在北岸登陆,南军没有中毒的士兵不过十之一二,如何能拦得住宇朝的精锐之师?
这一战,宇朝不废吹灰之力便渡过湘江,俘虏南军六余万人,自身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宇朝以仁治国,皇贵妃下令将这些普通士兵全都遣散回家,使其母子夫妻可以团聚,又是一项得民心之举。
紧接着,宇朝以东路军为先锋,中路军与西路军齐头并进,在多年前设下的“伏兵”的帮助下,里应外合,全军以势如破竹般的气势迅速攻破一座又一座城池……
再坚固的城池,再勇猛的守将,只要看到宇朝金龙赤凤的帅旗便心生恐惧,很快就在宇朝大军层出不穷的毒药中败下阵来,要么乖乖投降,要么以自己的鲜血谱写忠诚……
短短三个多月,宇朝便基本扫平南王全境,韩若云带着残余势力退守到南海上的终极岛上。
消息传回荣阳时已经是元嘉四年的新春。
在皇帝的示意下,朝廷大势渲染,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皇贵妃率兵已经平定江南全境的事便成了宇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盛事!因而举朝欢庆,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面对这样骄人的战绩,谁不对这位传奇的皇贵妃娘娘交口称赞?战神!百姓们都在传说这位娘娘乃是天上下凡的神女,是为了结束这个乱世才应命而生的战神!
天下一统,礼部重新上了奏折,提议从今年开始选秀以充实后宫。
以前原靖宇就是以天下尚未统一为由不肯选秀,说以免自己“沉溺于女色中不思进取”,如今天下一统,礼部有了理由,自然就理直气壮地在早朝上递了折子。
那一刻,原靖宇愤怒得想杀人。他心爱的女人刚刚帮他平定了天下还没有赶回来,他们竟然就要他广选佳丽以充实后宫!他们以为,他原靖宇就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么?
那天早朝上,愤怒的皇帝当着百官的面将奏折扔了回去,精准地砸在礼部尚书的脑袋上。皇帝义正言辞地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民生凋零,为君者如何能贪图自身享受而弃百姓疾苦于不顾?
那日早朝后,他稍微清静了几日,而后又有言官上书,劝谏皇帝在后宫广施雨露。折子上隐晦地说一个皇帝为一个女子守身实在是贻笑天下,流传出去将沦为万世笑柄。
当岑远志迟疑地将这道折子递给原靖宇的时候,原靖宇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打开一看,果然又是这些令人厌恶的东西!他愤怒地扔回给岑远志,怒吼道:“为何女子一生坚守着一个男人就是万古流芳,而男人一生若坚守着一个女人就要贻笑天下?还会沦为万世笑柄?实在是荒谬!这些言官究竟有没有读过圣贤书?一个人若连真诚的情爱和感激之心都没有,与禽兽何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朕身为一国之君,若不能坚守自己的承诺,还有何面目面对百官、治理天下?”
岑远志知道皇上内伤未愈,赶紧顺着他的话道:“皇上息怒,这道奏折确实一派胡言!皇贵妃娘娘乃是天神下凡,如何能与一般女子相提并论?皇上有幸得遇娘娘,那是上天的眷顾。这道奏折臣本来也想暂时压着的,但是臣身为内相,实在不敢私自扣押百官的折子……不过,此事若外传,对皇上声誉有损倒不要紧,只怕天下反而误解娘娘的品行……”
听到岑远志这番话,原靖宇心里总算有了几分欣慰与喜悦,看来朝中还是有人明事理的!愤怒的心情渐渐平息,他让岑远志将奏折捡起来,在后面批阅道:朕躬违和,内伤未愈,不宜女色。
虽然轻颜在妇德这方面的品行确实不堪做天下表率,但能为她遮掩的还是得尽量遮掩着。他可不希望将来史书上轻颜一生的光辉战绩无人能及却在私德上留下一个洗不去的污点……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原靖宇的伤势好了三四成,他每天都数着日子期待着轻颜的归来。真是想念她啊!想得他这两个月来夜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其实轻颜能这么快扫平江南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们本来想着江南战事最快也需要半年的,想不到韩若云此次的刺杀弄巧成拙彻底激怒了她。她若放开一切,彻底抛下多年情分,天下虽大,谁人堪做其对手?
他的轻颜向来重情重义,若不是韩若云狗急跳墙派人刺杀他,轻颜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些下作手段的。天子之怒,伏尸千里;将帅之怒,同样可以不择手段!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心没有完全被愤怒和仇恨所蒙蔽侵蚀,对降兵和百姓还是宽和的。
二月,原靖宇下令让皇贵妃率领有功将士还朝受封,令秦翼和林轻云二人留下,夺取终极岛。
终极岛离大陆很近,只隔着一道狭窄的月亮湾海峡,是东海海域、南海海域上最大的一座岛屿,面积相当于五六座中等城池那么大。但岛上林木丰茂,人却不多,土地大多荒芜,乃是南方历代的流放之地,想不到韩若云走投无路之下竟然会渡海去如此荒凉的地主。
如今的终极岛可谓是铁板一块,在岛上,他们没有一个探子,没有一个伏兵,对韩若云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圣旨到达之前,易轻颜多次令越侯带水军进攻终极岛均无功而返,士气逐渐低迷。
她从未去过终极岛,麾下的宇朝将士包括江越降兵都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只有沿海的一些渔民和商人对终极岛有一定的了解,可惜,谁都无法说清终极岛的详细地形和防守情况。
她先后派了五队精锐士兵去终极岛打探情况,可惜全都是有去无回。经过几番深思熟虑,她决定自己亲自去探探看!
终极岛虽然荒凉,但是面积大,气候好,有了大批士兵进驻之后必将快速发展起来,拖得越久越不容易打下来。她不能给儿子留下这个隐患。而晖儿还在草原等着她的好消息,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扫除韩若云的残余势力,然后才能安然地派人将晖儿带回来。
虽然才离开半年,但习惯了两个人相互陪伴,她真的很想念他。而且,朝中的事情并不能瞒住他,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