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承君怎么了……”单御天有些生疏地重复这个名字, 随即神色更加难看,怒气勃发般责问道,“你怎么知道他!?”
耿昱欢神色也很难看, 强忍着想要怒骂一国之君的冲动, 正思索着该找什么理由回答, 忽听内史令管宗哲略显苍老的声音响
起:“皇上, 这一提臣倒是想起了, 小皇子之母镜妃娘娘正是镜族中人,虽然当年有一些——纠葛,但此时国难当头, 让镜族出
一分力也是无可厚非,只是怕他们念及旧怨可能会不肯出力, 如能让小皇子出面劝服, 说不定会好办一些。”
工部尚书也喜上眉梢道:“对对, 管大人说得对,这些年镜族人对我朝总是有些许敌意, 确实不太好说服,但若小皇子愿意
出面,那成事的可能就大一些了。”
“臣也如此认为。”
“如此甚好。”
众臣也纷纷表达自己的赞成意见,但也有更多的人在交头接耳互相问讯:“这位单承君是那位皇子陛下啊,咱们怎么未曾听
说过?”
这群——让她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的大臣们啊, 在单承君出生之后, 这大概是你们第一次想起这个孩子吧。还有那个
单御天, 耿昱欢瞪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大栗国君, 你是不是也早已把这个孩子抛之脑后?不要在这种能利用他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好
不好?你还是一个父亲么?
管宗哲略略提高声音道:“皇上, 臣愿护送小皇子前去说服镜族族长,让他们尽快助我大栗抵抗景澜。”
“……”单御天铁青着脸沉默了半晌, 这才道:“如此不妥。”
耿昱欢有些欣喜,他是舍不得这个孩子么?
“管大人身居要职,岂能轻易离开,还是让工部派人带他前去就好。”单御天看着工部尚书,道,“你近日也最好不要离开,
正好□□邦前一阵子调到工部做侍郎,并且他与少数民族来往较多,就派他带着——承君去好了。即刻准备些礼品,收拾好就动
身罢!”
这种父亲!耿昱欢气得微微发抖,忍不住叫道:“我也要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不仅正要领命的□□邦一愣,群臣也惊讶地回头,林志清和单御风又是担心又是理解地看看耿昱欢,又看
看单御天。
“你又来添什么乱子?”单御天怒道,“他们是去为朝廷办事,又不是郊游,你一届女流,跟着凑什么热闹?”
“可是……”
“不准!”单御天不等她把话说完,已然拒绝。
“可——”看到林志清焦急的面容和制止的手势,再加上单御天眉头紧皱的怒气,耿昱欢再鲁莽都无法多说什么。只在心中
默喊,君君!
单御天命令户部在半天之内准备好得体的礼物,又令兵部准备好数百精兵以及充足的车马,最后又交待□□邦一些注意事项
,在群臣看来他的表现依旧是英明果断的。但在他内心深处,早已是翻江倒海一般,那最初的惊艳,那难忘的痴迷,那刻骨的绝
望,那疯狂的嫉妒,那刻意的遗忘……这一切,早让他如同站在足以摧毁万物的风浪之中,说出的言语,做出的行动,都仅仅是
靠着一直以来的习惯,在无意识之间交待完毕。
直到散朝前,□□邦忽道:“皇上,小皇子那边还请您亲自交待一下,臣等也好顺利护送。”
这一句话,把单御天的意识拉回到朝堂之上,机械地点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那用谁来操心?当单御天迈着迟疑的脚步,缓缓走向皇宫内院最角落处那所形如第二个冷宫的院落时,默默地问自己,他多
少年没有来过了?又多少年没见过那个孩子了?他几岁了,长多高了,模样变得如何了?知不知道他是他的父皇?
越想脚步越是迟缓,他是不是——有些失职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这个儿子,居然是被逼无奈,要让他去为国出力?他怎么
好象经常做这样的事情?还有谁——水蓉么?似乎是为了让她嫁给那位颇有发展成为肱骨之臣的□□邦,他才亲自去见了她一面
,那个冷冷地听他说完来意,随即哈哈大笑,然后便失了踪影的女儿。怎么会不愿意呢,□□邦确实是个有为青年,而且相貌也
算端正,她怎么就跑了呢?对了,水蓉是谁生的?好像早就去世了的……
思绪变得纷乱,单御天有些恍惚地看到眼前显得荒僻的院门,这是哪里,他来这里做什么?身边的老太监带着讨好的笑:“皇上,这就是小皇爷现今居住的焰宫了。”
“焰宫?”单御天一惊,这是那个曾经被他好好修葺,富丽堂皇的焰宫么?怎么几年不见,竟变得如此蓬头垢面?单御天有些怒道:“那些管事的太监都死哪去了,怎么不知道打扫此处?宫女们呢,怎么大白天的都院门紧闭?”
“皇——皇上,”老太监有些诧异却不敢多说,只是道,“此地久不来人,是以有些疏漏了罢。”
“久不来人——”单御天默默地道,却也无法再迁怒下去,太监宫女皇妃们哪个不势力,他久不来此,又怎会有人来此探望?
“皇上,要不要通报一声?”老太监按照惯常的规矩,询问道。
“不要了。”单御天忽然不想这样惊扰院中之人,如此的僻静,那个孩子是谁抚养长大的?甚至怀疑着——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么?没人报告他的话,应该是还活着的罢?
推开院门,还好院门上的拉环上并未积尘,说明院中还是有人打扫的,单御天心下略有安慰。
迈进院中,只觉得寒气更甚,冷冷清清的院子,原先种植的花卉树木都淹没在冬日枯黄的野草之中,精巧的小桥凉亭,似乎久无人至,更显凄凉。那个在亭中凭栏而望,神色清冷的绝代佳人早已香消玉殒,剩他这个孤家寡人站在天地间,忍受着无尽的痛苦折磨,一瞬间,一幕幕让他疯狂的往事尽现眼前,虹焰,虹焰!你就是用这冬日般的冷酷凄凉,再一次地提醒朕,你的恨有多深么?
天地旋转着,单御天抓住身旁的老太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道:“皇上,好像有人在说话?”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为政之要,惟在得人。“隐隐约约地,某间屋中传出孩童朗诵文章的声音,反复地背诵声断断续续响着,单御天有些怔忡,是谁在用功念这些江山社稷之文?
悄无声息地走进,就听门内有老妇的声音响起:“小皇子,你都念了一早上啦,快歇歇吧。”
“嗯,也好,我差不多也都背下来了,不怕欢欢姐姐考我。”这是那读书的孩子的声音,感慨着,“这些书真好,讲得道理让人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你不是说这是耿大人特意给你挑选的吗,一定不会差了。”老妇笑道。
“嗯,欢欢姐姐真好。”孩子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她一面呢?”
“别说啦,你每天念叨一遍,除了皇上就是你的欢欢姐姐。”老妇道,“他们迟早都回来看你的。快来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这屋子真是冷得紧呐。”
“唉,欢欢姐姐虽然难见,可也有个盼头,父皇——”孩子的声音低下去了,要凝神才能听到,“父皇那么讨厌我,怎么会来看我。”
这说话的孩子就是承君么?单御天有些惊喜,更多的却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迟迟不愿推门而入。
那温柔注视的眼神,不是对他,那轻柔温暖的双手,抱紧的也不是他!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多余的!那时的他,也许真的是疯了罢?门里的这个孩子,是他的亲骨肉啊,是虹焰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他怎么会那么敌视他,如同仇人一般?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降临,虹焰那原本还会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的视线,牢牢地粘在了孩子的身上,连冷笑怒视都不屑于再给他。是这个孩子,夺走了虹焰所有的关怀,完完全全地让他失去了真正得到虹焰的机会!
站在门口的单御天内心交战着,无视身旁太监诧异的眼神,紧握双拳,直直盯着房门。
“唔——热乎乎的。”单承君喝了几口水,又叹了口气。
老妇道:“你是皇上的亲骨肉,他怎么会讨厌你,你不要乱想啦。”
“唉——”孩子的叹息像利刃般扎在单御天的胸口,让他再也按捺不住,推门而入。
“谁?”单承君警觉地问道,猛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承君。”单御天有些迟疑的叫了声,发现这个称呼在自己口中如此陌生,这真的是他起的名字么?为什么那么恨他的镜虹焰,会愿意让这孩子一直用着他所起的名字呢?
老妇惊呼一声,慌忙跪倒:“皇上!”
“——父皇?”单承君呆呆地站着,盯着这个一直以来,他只能在远处偷偷看个一眼两眼的大栗国君——他的生身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