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早在方才听到几个孩子的互称时便已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如今听到身后那熟悉的声音他就更是肯定了。
“父亲……”
三道语调各异的声音听得曹丕直想发笑,转身望向司马懿,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惊诧表情, “司马仆射, 令公子们还真是有趣啊。”
心知不能暴露曹丕的身份, 司马懿很快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欠身揖道:“犬儿疏于管教, 让您见笑了。”
见父亲的注意力似乎被转移了,司马昭急忙贴到司马师耳边小声道:“长兄,看你的了。”不等自家兄长回答, 他便一把抓过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状的司马亮起身往不远处的府邸奔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大人和还没太反应过来的司马师各自发怔。
眼看司马昭跑远, 曹丕望向面部神经微微抽搐的司马懿, 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我的……花灯。”
无奈地叹了口气, 司马师硬着头皮上前两步道:“父亲,阿亮刚刚说他肚子痛, 所以阿昭才那么着急带他回去。”
冷哼一声,司马懿哂笑道:“哪次也没见他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今天倒是转性了?”见司马师紧张得额上都开始冒汗,司马懿终于大发慈悲道:“行了,你回去吧, 叫他们两个都收敛点, 别闯祸。”
“孩儿知道了。”如蒙大赦地行了礼, 司马师还算镇定地走回了府, 心里却生怕自己又被父亲唤住。
看着自家儿子拐进了府门, 司马懿才回身看向曹丕,却见他笑得眯起了眼, 全然不似平日里的严肃,“仲达,我算是长见识了,哈哈哈,阿昭那小子还真是……”倏地止了笑,曹丕若有所思地抬起空空的右手看了看,神色迥异。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司马懿询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花灯?”
回神直直望进他满含关切之色的眼睛,曹丕浅浅笑道:“没什么,我是说,时候还早,不如你陪我四处逛逛?我可是难得出来一趟。”
“看你回去怎么跟那些等着抓你的大臣交代。”话虽如此,司马懿却根本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赶在曹丕发作之前便拉着他融入了人群之中。
两人并肩在长街上缓缓走着,曹丕突然开口道:“仲达不会偏心吗?”
“什么?”被他没头没脑的发问弄得一愣,司马懿向曹丕身上投去一道疑惑的目光。
“就是对阿师、阿昭他们啊。”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袖口,曹丕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啊。”了然地笑笑,司马懿如实道:“偏心自然还是会有的,只是不会表现出来,省的有人恃宠生骄,有人自怨自艾。”
瞥他一眼,曹丕调侃道:“你倒是想得明白,也难怪他们几个的性子都明朗得很。”复又叹了口气,不无伤感,“以前父亲偏心我便想,等以后我做了父亲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可惜,我现在甚至连他都不如。喈儿和协儿早逝,其他几个孩子我也没怎么上过心,恐怕在他们心里,我这个做父亲的反倒不如平时陪他们玩闹的宫人亲近。”
沉默地听着曹丕诉说哀情,司马懿斟酌了一下,开口安慰道:“二公子心系社稷大事,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是不要太过介怀了。何况您对叡公子、霖公子的用心也并不少。”
听到那久违的称呼,曹丕不觉呆了一下,而后才开口回道:“我赐死了叡儿的母亲,到底对他心存歉疚,可就算再怎么弥补,他也不会太亲近我了。”知道这种涉及皇家子嗣的事司马懿作为臣子不好多说,曹丕忙转开话题道:“过两日我想回许昌看看,朝中的事先生就多多上心吧。”
收回正在琢磨曹丕对几位皇子是什么态度的心思,司马懿确认道:“回许昌?”
“是啊。”点点头,曹丕的眼里透出几丝怀念的神色,“毕竟我在那里长大,今天出来看到这些民间的玩意儿还真有点想许昌的旧情风物了。”仰头对上司马懿的眼睛,他轻笑道:“说起来,那里也算我跟先生……”
“私定终生的地方?”接过话头,司马懿笑得有些促狭。
耳根一热,曹丕低声怒骂道:“胡说!”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讲的也没错,曹丕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好了,说正经的。”敛了笑,司马懿正色道:“二公子当真要在这个时候回许昌怀念什么旧情风物?刘备跟孙权现在可正斗得不可开交,分晓在即啊。”
眼神一暗,曹丕喃喃道:“与我何干呢?孙权一日不叛,我便一日没有理由征讨他。何况,即使吴、蜀相斗已久,国力各有损耗,我也没有速战速决的把握,连年征战,最终连累的都是百姓。”
无声地扬了扬唇角,司马懿试探道:“因为吃不准防吴重镇上臧霸势力的态度?”
不甘心地点点头,曹丕喟然道:“知我者,先生也。”
沉吟片刻,司马懿蹙眉道:“既然如此,再观望一阵倒也无妨,毕竟吴、蜀之争谁胜谁负尚未可知。”顿了顿,他意有所指道:“不过,南征,就一定是要伐吴吗?就算是剑指孙吴,难道就不能趁机收剑入鞘吗?”
思索一阵,曹丕如释重负地笑道:“我明白了,但许昌终归是要去的。”继而又补充道:“让曹真、曹休、夏侯尚他们都跟着,待到时机成熟,我便直接从那里出兵。”
应了声 ,司马懿环顾渐渐空荡下来的街道,出言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因为走得慢,两人并没有走到离司马府多远的地方,这会儿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回到了府门口。
趁着夜黑风高,司马懿凑到曹丕耳边低声调笑道:“这会儿该是宫禁时分了吧?臣看陛下还没有尽兴的样子,不如陛下就屈尊在寒舍宿上一夜?”
被耳际的温热气息撩拨得有些呼吸急促,曹丕咬牙道:“朕带着令牌,谁敢不放行?”
“哦?倒是臣多虑了。”了然地挑了挑眉,司马懿拱手揖道:“陛下好走,臣就不远送了。”
哼了一声,曹丕转身就往自己的车驾走去,可还没踏出两步,他又折回了司马懿身边,略微不好意思道:“那个……先生,我好像找不到令牌了。”
眼里分明带着些恶质的笑意,司马懿煞有介事道:“那陛下可得好好找找,不然这黑灯瞎火又回不去宫里可如何是好?”
一口银牙几乎快被咬碎,曹丕恨恨看着眼前那人幸灾乐祸的样子,暗道,要不是怕夜闯宫门传到辛毗他们耳朵里被没完没了的念叨,鬼才会来求你!迅速酝酿了一下感情,曹丕看四周无人,便贴到司马懿怀里故作可怜道:“守门的那群侍卫都是新换的,他们只认得令牌不认得人,先生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在宫门口的寒风里站上一夜,再等着明早让那些进宫的大臣看笑话吗?”
拉长声音“哦”了一句,司马懿不怀好意地补充道:“兴许还会正好让辛侍中撞见,那陛下的一顿检讨八成又免不了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司马懿,曹丕面上还是温温顺顺道:“是啊先生,你看我政务那么繁忙,要是再长篇大论写检讨,岂不会被累惨?”
“陛下若是宿在臣这里,明早臣进宫时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您送回去。”把曹丕从怀里拉出来,司马懿状似为难道:“可陛下才说了不愿意留宿寒舍,臣爱莫能助啊。”
手紧紧攥成拳,曹丕明显在隐忍怒气,却还是挂着笑道:“朕只说自己有令牌,爱卿哪只耳朵听到朕说不愿意留宿了?就算朕说了,现在令牌不见了,自然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司马懿向来擅长见好就收,欣赏够了曹丕怒中带羞,窘迫而诱人的表情后便忙不迭放低姿态安抚道:“陛下恕罪,是臣理解有误。陛下不嫌弃的话,请——”
暗暗松了口气,曹丕见他有心给自己台阶,便急忙顺杆而下,大步流星地进了司马府。
跟着曹丕进了府门,司马懿见家中亲眷下人基本都已歇息,索性直接带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厢房许久没人收拾了,临时打扫怕是会耽误好些时辰,陛下且在臣房里歇下吧。”
抬头打量着司马懿房中跟他风格极其一致的布置,曹丕点头道:“看惯了宫里那些繁杂的装饰,突然觉得先生这里简简单单还真不错。”
欠身笑笑,司马懿语带关切道:“夜深了,陛下早点歇息吧,臣先行告退。”说着便要转身出去。
要说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司马懿确是没少玩过,可偏偏曹丕每次都如愿上钩。这不,一听说他要走,曹丕再没心思研究什么家居装潢,急堪堪地从背后抱住司马懿便开口道:“告退告退,你要往哪儿退?”停了一下,他闷闷道:“难不成是先生佳人有约,被我耽搁了?”
司马懿自是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提起自家府里的那些女人去惹曹丕生气,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司马懿并不直接回答,兀自发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等朕去了许昌,再见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手虽然被他握住,但这并不妨碍曹丕手指的动作,灵巧地挑开司马懿的腰带,他佯怒道:“爱卿要是再不明白朕什么意思就直接给朕滚出去!”
得逞似的笑开,司马懿反身制住曹丕,暧昧道:“美人在侧,何以不解风情?”
两人边亲边脱,一路抱着到了床边,司马懿托着曹丕的后背将他放倒在榻上,刚想进入正题,就听曹丕惊道:“先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