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骨刀虚晃一下,横在了身前,挑了挑纤细的眉,沉声问道:“还要继续吗?”
“好象还真有点儿意思。”女人笑了起来,她看到自己的手心,居然出现了数道细小的血痕。不过,那些血痕同样很快就消失了,她的手心也恢复了原状。又看了看白瑂手里握着的那柄骨刀,不禁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收敛起了略微吃惊的表情。她轻轻摇头,“我的确只是路过而已……”
语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变得透明起来,白瑂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女人就已经没有了踪迹。白瑂赶忙上前两步,并又左右张望一番,再无从找寻到她了。
这女人太过古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白瑂忽然想起,她看到自己的那柄骨刀后,脸上那种惊异的神色,不禁将骨刀拿起,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她没有看出这骨刀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外,从刀柄至刀身,连一条纹路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无非就是以自己的身体做了刀鞘。
白瑂一刻不停的离开了沙河,回到设于宫庙后自己居住的屋宇,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妲。她正百无聊赖的斜倚着木门,歪着身子坐在门槛上。一看到白瑂回来了,立即欢呼一声,跳了起来。
妲蹦跳着到了白瑂面前,拉起她的手摇了摇,“瑂姐姐,先前那个女人呢?”
“她说自己是过路的,已经走了。”白瑂觉得没必要跟她细说刚刚都发生了什么,随口便要把这事给揭过去。
可是,妲却,“咦。”了一声,微微弯腰,从她腕口的袖上,拈起一片比指甲盖略大些的东西。妲把那东西拿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是透明的无色薄片。她又拿着那薄片对着阳光,边缘的一圈,被阳光映出了金边。
白瑂从她手里取出薄片来,放到另一只摊开的手心里,薄片呈扇形,透过薄片,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浅浅的掌纹。而阳光,被平置的薄片反射出七彩流光。
她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个女人扣住自己手腕时,皮肤所感到的滑腻。于是,她想到了鱼鳞。
“瑂姐姐,你去河里捞鱼了?”妲脱口问道,她记得前两年,族人曾经在沙河中捕到过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鱼。那鱼的鳞片,就跟粘在白瑂衣袖上的这片很像,同样也能被阳光折射出彩影。那个时候,她还留下了几片鱼鳞,专门用青玉嵌了,佩在颈上。
“我捞什么鱼啊……”白瑂否决了她的猜测,她心想,就算是鱼,那也是厉害的妖怪,怎么可能与平日轻易就捕获到的相提并论。
妲好象有些不死心,重又拈起那薄片来,这次她放到鼻端,好象是要从上面闻出点什么所以然来。
她这个天真的举动,把白瑂逗笑了,“都说了不是去捞鱼,你闻什么呀?”
“有点腥气,不过不是鱼的味儿。”妲肯定的点着头说道,想了想,又说:“还有点香气,特别像我们祭祀的时候,在鼎里烧的香料。”
“是么?”白瑂也不自觉凑上去闻了闻,果然如她说言,极淡的腥气里,夹杂了一股淡香,确实很像是祭祀时才会用到的兜末香料。
那种香料是由好
几种植物的根、茎、花、叶、乃至果实配制而成,祭祀之时焚烧,连燃数日不息,香气更是绕梁不去。神侍、巫师们都相信,这种香能真达九霄,最适合供奉神明。
白瑂正想着,妲却牵起她的一截袖摆,“瑂姐姐身上也有这种香气呢……”
妲的话,一下子点醒了白瑂的疑惑。尽管她还没有猜出,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却想明白了,她肯定也是享受着世人供奉的某种妖物。
“兴许……”白瑂咬了咬嘴唇,这个话题好象不太适合跟妲说,于是,她随便说道:“兴许那女人是哪一族的神侍、或者巫女吧,常常要摆弄那些香料,沾上了也是很平常的事。”
正跟妲说着话,一个少年侍从急急的跑过来,站定后朝着白瑂行完礼,才开口道:“神侍今夜要占星,请您日落之后,务必去后岭的卜星崖。”
所谓卜星崖,并不是多么巍峨的山崖,仅仅只是数十丈高的小丘陵。因为顶上没有树木生长,且像是个倒扣着的四方酒斗,所以一直被神侍做为观星之处。
白瑂在这里住了四年,从来不曾上过宫庙后面的那个丘陵,更遑论是卜星崖。在她看来,无论是骨卜、还是占星,都是相当不靠谱的事。但她也明白,这是人类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努力的让自己能提前做好些准备。
夜色很快就笼罩了大地四野,一轮圆月亦随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而慢慢的变得明亮。月上中天之时,白瑂出现在了卜星崖。
她在上崖之前,猜测过这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可等她看清楚之后,还是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崖顶上被划出一块七八丈见方的地面,四周是条雪白的石基,细看来,都是被打磨成六棱的长方钟乳石。
石基之内,四四方方,以上好的青玉为砖,玉砖之间严丝合逢,让人乍看来,会错以为脚下是面巨大的玉镜。
白瑂很难想象,白天这里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在夜晚里,倾泻而下的月光,使玉砖反射出幽冷的光辉,如同是整个天幕都投到了这片玉砖上。
老神侍站在中央的位置,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如果不是须发皆白,几乎就要被隐去身形。冷冷的夜风掠过,他颌下的那一把白须,轻微的晃动着。虽然他的身形依然佝偻,但此时却无端的多了丝,“仙。”气。
白瑂迈进雪白的钟乳石石基,尽可能轻的将脚放下,顿了一顿,才朝着老神侍走了过去。
老神侍就像是入定了一般,根本没有如往常一般向白瑂行礼,只是默默的望着天空。
白瑂顺着他的视线也抬头朝天上望去,先是看到了那轮圆月,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过明亮,周围天幕上的星星,都显出几分晦暗。她看了一会儿,适应了月光之后,渐渐看出了天幕上其他星星的位置。
老神侍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抬起指向了东方的天空,他那树根般干枯的手指,微微曲着,看得白瑂恨不得想立即上去,帮他把指头掰直。
东方的天空中,一颗红色的星尤为明显,比鲜血还绚丽的红色,妖娆极了。
白瑂点了点头,像是在跟老神侍说,自己已
经看到那颗星了。那颗星,被神侍、巫师们称为荧惑。大抵是因为总是飘忽不定,荧荧如火的缘故。在人类看来,这是一颗妖星,司天下人臣之过,主死丧、忧患。
老神侍的手指动了动,指向荧惑星的一侧,那里是另一颗艳红的星。白瑂这次没多看,因为她发现老神侍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虽然非常轻微,但还是被她觉察到了。
“荧惑守心!那是荧惑守心哪!”老神侍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惶恐,仿佛下一刻就将出现灾难似的。
“你看错了。”白瑂语气平淡,她这些年看了不少宫庙里的简牍,其中不乏对于天象的各种记述。她也抬起了手,指尖从那两颗红色的星,移到月亮的位置,没有停留,最后定在一个点上。那里同样也有一颗星星,淡淡的橘色,不若另两颗那么明亮。
老神侍拼命的眯着眼,想要看清那里是什么。片刻过后,他不禁,“啊呀。”一声脱口惊呼,然后整个身体再也无法控制,软软的瘫坐到了地上。
白瑂放下了手,一定一顿的说道:“这不是荧惑守心,而是三星合月。”
在占星术中,荧惑守心被形容为极凶险的天象,一旦出现,往往预示着不久即将发生战乱、瘟疫。而三星合月,则是更少出现的天象,说的是在月亮的两侧,分别是荧惑、心宿、以及镇星。至于预示了什么,白瑂不知道。因为那些简牍里,也没有明确的记录,来来去去就只有三个字,主肃杀。
联想到白日里,神侍行骨卜之法,一连碎裂了数块兽骨,而不如卜兆。白瑂有些可怜的看着老神侍,就在这么眨眼的工夫,他好象又老了十多岁,整个人都快要缩成一团了。
他艰难的用木杖,在玉砖的投影里划动起来,从荧惑到心宿,又从月亮到镇星。他的嘴里发出喃喃的哀声,听不清在咕噜些什么。
“不行。”老神侍忽然勉力支起了身子,他哆哆嗦嗦的说着,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对白瑂说:“我得去告诉己,这太不祥了!”
说完,他竟将白瑂量在那里,自己蹒跚着离开了崖顶。
而白瑂并没把这种传说中的大凶天象放在心上,这地方的景致倒是挺对她的口味,这片青玉砖地,让她多少有了些回到故乡家中的错觉。
她索性席地而坐,仰起头来,闭上眼睛,让自己融入这一片辨不清虚实的月光中。
老神侍跌跌撞撞的回到宫庙外,一迭声的令侍从去请己来。他则一头扎进了宫庙,在大堆的简牍中,翻找了起来。
己很快就到了,他也记挂着占卜的事,现下一见老神侍,脱口便问道:“可卜出什么结果了?”
“大凶之兆!大凶之兆!”老神侍连续说了两遍,好象是要加强语气,他用力从简牍里抽出一卷来,“哗啦。”一声,直接铺开在地上。
他端起一盏油灯,移到简牍的上方,招呼己过去看。己凑了上去,但却无法从简牍上的图案里,读出答案来。
老神侍点着几个点与线条组成的,毫无美感可言的图样,急切的说道:“天下乱象已现,怕是连生祭也救不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