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雅姗(二)

我们俩在江边的咖啡厅坐下,一人要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聊,我握着她的手:“你走了多少年了,我记得我上初二时你跟你妈妈去的法国,你走了也有十年了吧,怎么样?在法国你和阿姨都还好吧?”

她把目光转向窗外,眼眶立即泛红,有泪花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她悲痛道:“我妈妈过世了,是今年年初走的。”说着两行清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禁的张嘴愣了愣,不敢相信失去亲人的痛苦又一次发生在她身上,记忆里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情景。

那是我十二岁生日那天,记得一放学雅珊就拉着我上街,她说要给我买生日礼物,刚走到街上就看见有人在游行,到处都是大字报,我们俩挤在人群里只见有一个男人低着头两手绑在身后,脖子上挂着大牌子,被四五个红卫兵搀着,街上的人纷纷都用手里的青菜砸向那个男人,有的还用手上利器打,等他路过我跟前,我才看清那个男人就是雅珊的爸爸,雅珊当然也认出来,正要喊出口,突然身后一双手捂住我俩的嘴巴,我抬头一看是爸爸,我们俩一前一后的坐上爸爸自行车上,他推着我们俩。

路上坐在前面的雅珊扭头哭着问我爸爸:“叔叔,我爸爸怎么了?他们为什么把他带走?”爸爸满脸愁色只对她说了一句:“雅珊,一会去叔叔家吃饭。”

才进家门口就听见隔壁雅珊她们家传来砸东西声音,有雅珊妈妈哭的声音 ,雅珊一听马上跑到门口,爸爸和妈妈赶忙拉着在怀里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一点声音,她在爸爸怀里用力挣脱着,眼泪破闸而出顺着脸颊滴到爸爸手上,妈妈也在一旁压抑着哭声抹眼泪。

这个时候门口的几个红卫兵硬拽着她妈妈,走到我家门口时脚步一顿,她从门缝里看雅珊虽然只有一瞬,但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不放心,看见那些红卫兵把她妈妈拉上车,等着车开走,雅珊终于挣脱爸爸的手,她哭着去追车子,我在她身后追着她,不知追了多远她脚下一个踉跄重重跌到地上,放声大哭,我气喘吁吁跟上来,从身后把她扶起来,为她把满脸泪痕擦干,她对我哭说着:“佳佳,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爸爸妈妈都抓走啊?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吧?”当时她的问题我确实回答不上来,我只知道我的好姐妹哭的那么伤心,我也跟着伤心的哭起来。

那天晚上妈妈见雅珊睡着了,就悄悄的拉着我来到隔壁雅珊她们家,本来是温馨一个小家庭现在变成了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撕烂的书本和砸碎的玻璃,妈妈皱着眉把她们家打扫干净,我也在一旁帮忙,我看着妈妈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妈,雅珊她们家出了什么事了?”妈妈一回头怒瞪了我一眼,厉声道:“小孩子家的问那么多干嘛。”我撇了撇嘴不敢再问。

不经意间听爸爸对妈妈在厨房悄悄的说:“青中的事我听说是他们上级故意整他的,他写的文章一点我看过错都没有,居然有人揭发他有资产阶级思想。”妈妈说:“你知道吗,青中的上级原来追求过静翠,静翠没有同意,然后三番五次的骚扰静翠,是青中帮了静翠,所以青中上级才会怀恨青中。”爸爸叹一口气:“只是可怜了雅珊,她才是个孩子,幸好没牵连到她身上。”又说道:“让佳佳好好照顾雅珊,别让她在咱家感到拘束。”妈妈微笑道:“这还用你嘱咐,你没看她们俩从小好的就像是亲姐妹,思佳见思敏都没她跟雅珊亲。”

雅珊在我家住了一年,她妈妈就被放了出来,可是没见着她爸爸身影,之后我才听说她爸爸半年前就自杀了,我依旧记得雅珊听到她爸爸死讯撕心裂肺的痛哭样子.

办完了她爸爸后事,她和她妈妈就去法国投靠她舅舅,雅珊走的时候我和她哭的都很伤心,而且之后我还大病一场,病得很久,直到妈妈拿来雅珊给我写的信,我才慢慢的好起来。

听到她妈妈去世,我也伤心了起来,她握着我的手腕,哽咽的道:“佳佳,我在世上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只有你了。”我回握着她的手,对她真挚的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

她欣慰的笑笑 ,半天才说道:“和我一起去看妈妈吧。”

雅珊妈妈的墓立在一个私人家族墓地的角落里,她妈妈的墓前摆放着,一束百合,就如同她生前一样洁白,高雅,墓碑上贴的是雅珊妈妈年轻时一张黑白照片,下面刻着,安静翠女士之墓,女儿,冯雅珊立.

雅珊蹲在墓碑前说道:“妈妈,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正是你常常念叨着的思佳啊。”我站在墓碑前对着墓碑深鞠了一躬,说:“阿姨,我是思佳,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雅珊的。”盯着墓碑上黑白色照片把我的记忆一下拉回到小时候,我一直都很羡慕雅珊,也常常去她们家住,那都是因为她妈妈,在我的印象里雅珊妈妈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嘴边总是带着和蔼的微笑,即使雅珊犯了错误,她也轻声细语指证她的错误,她和雅珊去法国前紧紧抱着我不舍放开,她哭说着:“阿姨,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真是舍不得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阿姨这里你和雅珊一样都是我的女儿。”当时我哭着为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对她说:“阿姨,记得你要带雅珊经常回来,我会想你们的。”她点点头,又紧紧地拥着我。

没想到再见面竟是她的墓碑前,刚才的心酸难过又涌了上来,不由的小声哭了出来,雅珊站起来,给我擦眼泪,强微笑道:“佳佳,别哭了,今天见到你妈妈也高兴,她生前总念叨着要回国看看,可是我学业忙总没时间,直到去年冬天才发现是癌症,那时候已经不行了。”她说着又抑制不住哭了起来,我赶忙搂着她,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半天止住了哭声,她接着道:“走的前一天跟我说,落叶归根,她是中国人,死后也要葬在中国土地上。”我问:“为什么不把阿姨和叔叔葬在一起呢?”她看着墓碑答:“妈妈说,她要爸爸记住她年轻美丽的样子,她觉得病中的自己又老又丑,她不想让爸爸看到。”

我又看了一眼周围,问雅珊:“你怎么把阿姨葬在这里了?”雅姗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家族墓地,刚来上海时资金不够,于是他就帮我跟他们家人商量把我妈妈葬在这里,他们家人也同意了。”听完我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看完她妈妈,她硬拉着我去吃饭,说是她请客,我硬推脱着不去,想着,一来呢,她刚回国肯定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二来,我哪能让她请我吃饭,应该是我请她吃,可是我今天出门时没带多少钱,万一要是吃多了钱不够,那不是丢人嘛。

她突然提议道:“不如咱们去吃蛋糕吧,我朋友他们家是做蛋糕的,离这儿不远有个店,我朋友带我去过,走吧。”蛋糕啊,一定很贵,虽然我也想吃,但还是算了吧,对她说了个谎:“雅珊,你住哪?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下次我有时间找你,那时我请你吃饭,我刚想起来了我还有个朋友还没去见,先走了。”

她硬拉着我,不让我走:“王思佳,你知不知道从小你只要对人说谎,你的眼神就乱看,所以你骗过别人你也骗不了我,快走吧。”我从的习惯她怎么都记得,我无奈的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走。

这条街我听妍心说是上海商业最繁华的地方,在这做生意的一定是富豪级别的,雅珊拉着我在一家商店门口停了下来,对我说:“我朋友他们家做的蛋糕特别的香,一会你多吃点。”

我抬头看了看上面挂着广告牌,上面用彩色字样写的是一心蛋糕店,下面还有一行黑色的小字写的是一心集团一号分店。

我和雅珊走进去,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赶快跑来引我们入座,服务员问雅珊:“冯小姐您还是要上次草莓蛋糕吗?”她认识雅珊吗?我抬眼看着那位服务员,她正殷勤对雅珊笑着,雅珊没注意,她把手里蛋糕单给我看:“佳佳,你吃什么味的?”我看了看蛋糕单,上面的蛋糕样式我从未见过,随口说:“那就拿你们最新出的吧。”服务员点点头,拿着蛋糕单去了。

粉红色碎花壁纸,在墙上装饰彩色气球,粉红系列桌椅整齐摆放在两旁,在过道正中央是收银台,几名服务员忙忙碌碌的端着刚出炉的蛋糕招呼着客人,看似不算大的蛋糕店,却有着别样温馨。

我突然对雅珊说:“雅珊我去趟洗手间、”说完站起来走进洗手间,进洗手间第一件事就是翻口袋,看我带着钱够不够付今天的蛋糕,正数着钱,只听两个服务员在聊天。

一个扎短马尾辫对另一个短发的服务员说:“难得你刚才那么勤快,你不是说你最讨厌对客人笑嘛,你刚才对坐在收银台左边那俩女孩笑得那样。”

短头发服务员说:“那俩女孩其中一位可是咱们宇少的女朋友,当然要巴结了,搞不好她将来就是咱们的少奶奶。”

扎马尾辨的服务员问:“哪一个是?”

短发服务员:“就是穿风衣,大卷发的那个就是,那天你不当班,宇少还把她领来过吃蛋糕,咱们宇少好像非常喜欢她。”

我不由的听住了,她们说的是雅珊吗?她是这里宇少女朋友?我摇了摇头,她们说的一定不是雅珊,如果她真交了男朋友一定会告诉我的,我快速装好钱,这些钱应该够今天的蛋糕钱了,快速洗了一下手,就出去了。

我出来蛋糕已经做好了,放在桌子上,雅珊说:“这可是刚出炉的,快尝尝。”我用手掰下一小块填到嘴里,刚到嘴里甜香气息和香蕉混合,又松又软的,这时雅珊掰下她的递到我嘴里:“怎么样,香吧。”我正欲点头,一偏头忽见刚才在洗手间那两个服务员,正往这里看,短头发服务员指了指雅珊,又趴在短马尾辫服务员肩膀上小声说了为什么。雅珊一直低头吃蛋糕,未察觉。

我看着雅珊,试着开了口,笑说:“雅珊,你有什么事可不许瞒着我,那样你可太不够朋友了。”

雅珊抬眼,笑说:“我知道你想听我在法国的生活,但是我也想听听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你来上海是上学吗?。”

我勉强微的“嗯”一声,她又问:“在哪所大学?”我低着头,吃了口蛋糕小声说:“威迦斯夫大学。”

雅珊听后直赞我了不起,她在国外也听说这个学校,名望很大,好多外国学生都想考到这所学校,听完她对我的赞叹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想把我被陷害入狱的遭遇向她诉诉,可我怕她担心。

我有意的岔开话题,“你这次回来打算不回法国了吗?”

她眉间带有淡淡的忧愁:“这次回来主要是安葬妈妈,至于回不回法国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再说吧。”

我知道她肯定在国外过的一定不顺心,说起来投靠她舅舅,还不如去投靠个外人,她舅舅性子平庸,泛泛之辈,可她舅妈虽然出身在乡下却是个精明果决的人,顺着她的意,怎么都好说,可一句话说让她不中听,她说上一句话就能把你给噎的无地自容。

我对她道:“如果你在法国不顺心,那么你就回家来。”

她给了我一个坚强的微笑,“放心吧。”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唯恐妍心担心,就跟雅姗撒了个谎说今晚我有课,我问她现在住在那里,有时间我去找她玩,她说住在她朋友他们家空闲的房子里,她还告诉我住址和电话,我们就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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