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西郊的瑶山,自李氏立朝以来,便是历代先皇携众臣家眷前来祭祀皇室先祖上神的圣地,庄严而慎重。
冬日之际,无尽的落木萧萧而下,萧瑟而苍凉。
饷午时,一行人行至山下的皇家寺院佛法侍中休憩用膳,打算稍作休整,再上瑶山。
“你们李氏皇室怎会在冬日进行祭祀?”回到厢房的九歌向李卿佑问话。
“先祖的习俗就是如此,似是但凡关乎李氏皇室的大事都发生在临冬之际——”李卿佑微蹙眉,想着少时零碎的一些记忆片段这样回答。
“这样啊——”
九歌也没再多说什么,不多时便有人在门外通报准备启程,半柱香时间众人起程顺山路盘旋而上。
马车不能上山,只得改成走路,路上与玉瑶几人一路谈笑风生,,偶尔转移视线看着沿途的景色,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到了半山又停下稍作歇息。
过不久又再次启程,临冬之际登山实在不好,越到山上呼吸越觉得不顺畅,不少文武百官后官女眷都觉力不从心,行进速度愈加缓慢。
原本在东承帝身侧的李卿佑便慢慢走在了九歌身旁,玉瑶也走到她的哥哥们身旁倚靠。
“有没有不舒服?”声音细柔低沉,温热气流靠近耳边让她觉得一痒。
她下意识地躲过,摇摇头,“我没事。还有多久?”
“路不长,你再坚持一下就好。”
“嗯。我知道了。”
也终于到了山上的大祭坛,众人休憩修整了一番便开始进行仪式。
祭坛四周坐着几个侍院的僧人在念诵经文,中央放着的九鼎燃烧着佛香,熏得九歌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九歌也不大记得仪式之后的事,只大抵记得九鼎前站着几个絮絮叨叨的礼官念诵着祭文,随后东承帝便庄重往前上香,完成祭天礼。
霎时祭坛下众亲子重臣纷纷跪下行礼,喊声回荡在整个瑶山响彻一片。
日落西山,半留余辉,终是到了下山时分。
原路而回,行走时速度倒是来时的一半,只是比上来的轻松,也就没有那么辛苦,仪式完成后众人也松了口气,变得轻松了不少。
回程的马车上,因为疲惫的缘故,一直元气活泼的玉瑶终是抵不过困感,无声地睡了过去。
九歌撩开窗帘向外望去,自日落后便一片漆黑看不清一丝,只听得前方阵阵响起的马蹄声,恍惚间感到感到远处有一丝寒光晃动,初时九歌还以为眼花,直到一声巨响越来越多的寒光立现,她才知道是来了刺客。
仅仅一瞬随行的御林军便立刻失散,包围成圈,挡在他们之间与刺客刀剑相接,霎时金戈之声此起彼伏。
惊醒的玉瑶看着眼前错乱而过的刀光剑影,紧张和慌乱止不住地涌上心头,紧紧地抓住九歌的手,勒得她生疼却又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忍受,还要出声安抚她。
怎么这么倒霉,每次出行都得遇刺!只不过这次李卿佑应该有备而来吧?
这么想着正要放松下来的心却被车帘一下子被粗暴的扯开再次提了上来。
玉瑶缩在九歌的怀中瑟瑟发抖根本没有注意刺客的前来,九歌下意识地用手护着她,“你要干嘛?!”
那刺客并不说话,却是步步逼近,脸上蒙着布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眼中并不透出任何神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极是凛冽。
就在九歌想出声大喊时,刺客旋即掉转剑柄,狠狠敲在她脑后,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又冷又饿,而且手被绑着,动也动不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绑来了当人质,那么现下自己又在哪?
她睁眼时却被眼前紧盯着自己的人吓了一跳,居然是李卿佑!
“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激动地发问,眼珠着在他身上上下转动,发现他和自己也是一样的处境。
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手背擦伤了不少,素净的衣衫也落得一身灰。
“为什么连你也被绑了?”
“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我和你啊。”李卿佑慢悠悠地说着,显得无关紧要。
说着话时身后被绑着的手动了几下便解开了绳索,继而又为九歌解开。
被他的神色态度弄得一头雾水,看向四周才发现他们是被困在了牢房里,只是这牢房貌似建在石室中,至于这石室外面是何处她根本毫无头绪。
正欲起身,暗处却传来脚步声,九歌微惊,视线看向李卿佑,对方却不作声,玉指轻放唇前示意她噤声。
九歌只得坐好,等着黑暗中的来人。
脚步声终在石牢前停下,只一顿便传来了说话声。
“七弟可有受伤?”声音沉冷,熟悉的音色让九歌惊得冷汗
直渗。
居然是大皇子李晏宏!怎会是他?!
疑惑一下子在脑中炸开了,让她的头脑突突地一阵跳。
李卿佑却是叹气一声,“大哥,事情都到这番地步了,何须故作客套。”
李晏宏朗声一笑,“七弟不愧是七弟,总是能在临危之际亦坐怀不乱,客套的到底是你还是我?你明明就知道我想要是的什么不是?你若早前说与我,何苦落得这般处境?”
“你要找的是高先生,而高先生只是我的恩师,他要去往何处难道还要向我过问不成?”
李晏宏冷哼一下,“我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若不说,那么来年的那一日便是你——”
他顿了一下转而看向九歌,“还有她的祭日。”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九歌却是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
李晏宏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待脚步声逐渐远去,九歌才转而向李卿佑问话。
“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这么说着却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的一支玉簪,轻轻转动玉簪另一头打开,里面竟是装满了上好的金仓药。
她伸手抓过李卿佑受伤的手,借着微弱的月色为他上药。
“此事说来话长——”
“你可记得乞巧节那日晚在府里的离园看到的那起行刺?”
“怎么?难道那批刺客就是大皇子派来找高先生的?可是他又是因何对高先生如此执着?高先生只是你的恩师而已。”
“你可曾听说过绝砚阁?”
这样没由来的一句倒是让她一愣,不过她还是顺着他的话回答:“倒是听二哥说起过。此阁聚集了一群才智过人的谋士,除非阁内之人自愿出阁为他人出谋献策,否则一律不待见。”
“所以高先生是绝砚阁的人?”
“正是。”
“原来你的恩师是如此绝世之人啊。”九歌忍不住感叹一声,蓦地又想起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转而又道:“李晏宏是个惜才之人,所以他想要见高先生希望高先生能转到他的麾下做他的幕后军师?只是若是这般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何须要把你我都抓到这深山石牢中?”
“确实是不需要。他之所以抓你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等现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后再来办高先生的事。你没听到他说了三日后吗?”
“你说现今手头上的事,莫不是——”储君之位更甚是篡位之事。后面一句她没有说只是与李卿佑对视一眼便知自己的想法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让她奇怪的是李卿佑似乎一点不着急,这般坐怀不乱的态度让她甚是不解。
“你怎么好像一点不着急?要知道三日后便是你我的死期了。”九歌放下为他上药的手,别好玉簪,转而认真注视着他问道。
“你觉得呢?”李卿佑看了几眼已经上好药的手复又放下,盯着九歌看,上翘的桃花眼好似蔟了一团揉碎的星子。
九歌摇摇头,“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就不信你前段时间忙进忙出地到处跑会和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
“知我者莫若爱妃是也。”
九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早在离园一事后我便觉得事情蹊跷,即便派人去查还是一无所获之时,父皇便告知我们远在墉州的大哥竟要回宫!”
“而三年前大哥自接到军令便已在墉州许久不见回宫过一次,父皇在两年前多次传书希望他回宫,他却始终推脱,至于父皇何故多次希望大哥回宫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吧。”
“储君之位迟迟未定想必是父皇也急了,只要大皇子回来了,这下整个皇室的皇子也便都齐了。只是,大皇子难道不会知道父皇多次传书让他回宫的真正目的?还多次推脱——父皇难道不会怀疑?”。
“父皇怎会不怀疑?只是一切还尚掌握在他的手中,你别忘了父皇也当过皇子,而今是一位在位数年的国君,他怎会不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会有何事发生?所以父皇倒也不会急。”
“按你这般说,大皇子这一回来你就把事怀疑到他头上了?还是说你早就觉得他一回来就计划着某事?”
“可不止我,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李卿佑倒是一脸坦然地回答。
“大皇子还不至于愚钝至此发现不了他一回来就被人盯上了吧——”
“所以狩猎之行那场行刺便成了契机了。
“狩猎之行的行刺?”
“你还记得我问你你是怎么看待那次行刺的吗?”
“记得,我是认为有心之人而为之。”九歌慢慢回忆起那次的谈话,蓦地像记起了什么,“你曾说若是一只狗被逼急便会跳墙,你当时指的会跳墙的那只狗,不会就是指——”
李卿佑却是摇摇头,“我当时并没有确定是他,只是怀
疑而已。”
“可是那次行刺后你明明就有怀疑大皇子了,为何一回来倒是去折腾林靖羽的事?”
李卿佑却是朗声一笑,回荡在这阴森的石牢却是如沐春风般的清灵,“正是林靖羽那件事才让我确定跳墙的会是大哥。”
九歌凝眉更是不解。
“我早前和你说过我这位大皇兄最大的优点就是深思熟虑,但是这也成为了他最大毛病——疑心太重。”
“靖羽是他身边最亲近的部下之一,如此怎会因为对他有疑心就立刻采取行动要抓他的软肋,必定是要为自己的行事做好万全的保障。他最后决定让林靖羽回到墉州便更加能佐证他容不得一点点的疑虑会破坏他的计划,所以只能在行动前就把林靖羽支开让他察觉不到一丝他的计划。”
“你又是如何察觉你家大皇兄对林靖羽起疑心的?”
“还是狩猎之行遇刺一事。”
九歌回想起那次狩猎之行却是发现不了有何疑点,倒是记得林靖羽和大皇子在追捕逃兵还是放弃追捕一事发生过一次矛盾,最后还是东承帝出面才收的场。
“你是觉得林靖羽出声阻止大皇子时,那些亲兵立刻就听他的命令停下,便让李晏宏有了顾忌?”
“他就是因此知道林靖羽是个敢自作主张的人,而且他的亲兵还像听命于他般地听命于林靖羽才不放心他。”
九歌闻言,紧凝着的眉也慢慢松开,心中却是惊诧于李卿佑这般细腻的心思。
“你可有向父皇说起?”
“到了朝堂上君臣有别,凡事都得讲求证据,即便父皇信我他也不能妄自决断,所以我只能向父皇旁敲推击地说起。”
“那父皇可有说什么?”
“‘蛰伏之鸟欲鸣天下何处为图?’”
“难道父皇一早便知他会在雁城中有所部署?”
“不是早知,而是想过。只是他也不会有所深究,毕竟近三年东黎多有生事之端,父皇是一国之君,断不会花多大的心思在这上面,这所有的一切还依旧掌握在父皇的手中。”
“父皇倒是安心,这事儿也算是全权交于你负责了?我看啊,这么多臣子皇儿中父皇怕是最想让你负责这件事吧,借此让你立功的机会好让他顺水推舟地让你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
“四哥近来一直游走于皇后,四皇嫂还有穆妃之间,多是无暇顾及这里的事了,父皇也乐得把机会让与我。”
“所以,你之后是怎么做的?”
“这件事上,一修倒是帮了我不少的大忙。”
“方一修?”九歌听此回想起近段时间自己遇到方一修的事便是上次在街上遇到他查户籍一事。只是这查户籍一事儿和李晏宏会是有何相关?难不成——
“你是怀疑近三年来大皇子会派遣大批新丁假作户籍潜伏于雁城中?”九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直接问道。
“何处为图?只能是皇城之下了。”
“难怪前段时间总是与方一修在书房里谈话,那日上街遇到堂堂状元爷查户口就觉得奇怪了。”
“这么一说其实这大皇子处心积虑了三年的宏图就这样被你一局一局地破了?”
“这个我可不能笃定,前往瑶山之前一修一直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现在待在这深山石牢中,外面的事我是一概不知,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怎么会说出这般话?一点都不像你!”九歌轻皱着眉不解道。
“春秋有序天道无常,常人畏之,亦不敢算尽一卦,我怎敢在事情未发生前就这般笃定。”这么说着他眼中熠熠生辉的光亮突然一阵黯淡,让九歌不觉一愣。
“你——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我娘亲说的——她还说‘世人常念多情总被无情恼,无情不似多情苦,若是用情定不得至深,唯恐大梦一场祗余恨。’声音虚弱缥缈,却听得九歌心里一动。
李卿佑深深注视着她,九歌刹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道:“若是三日后你和我就死在了这里可会后悔嫁与了我?”
九歌愣愣地听着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老实说她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有人这般看着她和她这样一番话。直觉怪怪的,却也没有不适之感,只好摸摸鼻子,笑笑道:“若是与你死在了一起也没什么不好,黄泉路上还能作个伴说话聊天啊。”
李卿佑倒是低头一阵轻笑,夜色幽暗,九歌却能看见似地知道他这一声轻笑下的风采,宛若飞扬的梨花雪翩然而下,落尽阶前白了她满头青丝,却甘之如饴。
“放心吧。你不会死,我和你都不会死,不出两天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李卿佑却突然说道。
“嗯?谁?方一修?还是父皇?”九歌不解地问道。
“是林靖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