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威怔了许久,缓缓扭过头,用余光观察着那个白发女孩,从唇齿间嘶哑地吐出了两个字:
“虹神?”
他又回想起了一件事,在那辆前往欧利贝尔学园的列车上,冬翎坐在他的对面,为他绘出一张有关“过往”的图画。
在进入学园后的第一天夜晚,那张画就已经被夏明威处理掉了,但他对那张图画的内容还印象深刻。
男孩被压在废墟的下方,从缝隙中竭尽全力地朝着天空伸出手臂,试图握住悬浮于前方的一根漆黑棍棒。画面的背景,猩红的魔神手持炎剑矗立在远远的云天一角,以幽深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
安伦斯当时和我说过,她有可能是通过“画家序列”的侧写能力才画出那张画的,而且我看她那时似乎对画的内容不以为然,随手就把那张画送给我,所以我也就没有多想……那时我还怀疑过她有可能和苏尔特尔有关联,毕竟丹麦四王妃的女儿失踪的那一年,正好是雪鹿镇事件发生的一年。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那张画有可能不是她用“画家序列”的能力画出来的,而是根据自己的记忆绘画出来的……如果就如我所猜想,那她真的和“苏尔特尔”有关,而且关联很大——她就是虹神,在苏尔特尔前来袭击村镇的那时,濒死的夏明澜创造出了她,是她击退了苏尔特尔。
见鬼……
那反推一下,虹神是在离开雪鹿镇后的那一年里,刚好碰到了失踪的丹麦公主?还是说,就是她导致丹麦公主失踪的……如果是这样,既然她夺走了丹麦公主的身份,那以前的丹麦公主大概率已经死了。
夏明威回想到这里,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令人毛骨悚然的思绪在脑中蔓延开来。
他不断将虹神的天使体和冬翎的侧影重叠,她们的神态的确有着一丝相似之处,但又并不是很明显。
礼堂的另一边,冬翎还在轻轻摇头,回绝其他男生的交友邀请,她似乎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毕竟A班里乃至整个学园只有尤梨尔是她的朋友,所以她也只会和尤梨尔说话。
姬朗扶着下巴:“喂喂,舞都跳完了,那别盯着人家看了行么,你要知道自己在学校内是什么人物,你多看她两眼都会被造谣,等到晚上论坛里就都是你俩的照片了,这样会给她带来困扰的啊。”他的声音打断了夏明威的思绪。
夏明威收回视线,没有再看着冬翎。
“无所谓,”李小泷把玩着一副纸牌,笑嘻嘻地说:“冬翎同学也不缺这点讨论度,从大家谣传她是丹麦皇室的王女开始,大家就已经对她关注有加了,甚至不亚于我们的世界唯一大空想家~”
“能不能别叫我‘世界唯一大空想家’,听着就受不了……”夏明威说着喝了口水,故作镇静。
“差不多舞会也要结束了,我看冬翎同学好像对伱有意思,这种内向的女生可不会主动向别人示好,你要不趁机拿下她的联系方式?”李小泷冲他眨了眨眼睛,“追到手了,别忘记谢谢兄弟一声。”
“都是同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需要什么联系方式?”夏明威轻叹,“而且,她可能只是拿我当挡箭牌,毕竟我是新生第一,找我跳舞就像是在对那些学生说,‘没他优秀就别缠着我了’。”
李小泷放下纸牌,靠到椅背上,“这么说倒也有道理,不然也不好解释,咱们的冬翎小姐看起来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居然会主动邀请别人跳舞。”
“是吧。”夏明威切开一块猪排。
李小泷把双臂枕到脑后,视线环顾一圈,幸灾乐祸地说:“我看你今晚的确是吸引了不少仇恨啊,本来就是万众瞩目,再加上刚才那支舞,那些男生高低都快羡慕死你咯,丹麦皇室的冰山王女就只宠幸你一人~”
“他妈的,”姬朗咬了一块鸡腿,骂骂咧咧,“你们这群种马佬能不能收收味啊?我们的夏明威同学可是铁打的纯爱战士,他有一天睡前和我提到过,他有个日本笔友来着,那个笔友很喜欢日本的物哀文学,所以他也开始了解相关的文学作品了,我看这就是铁暗恋,我们夏明威同志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好么?”
“喔,原来我们的大空想家心里另有其人,我说怎么有人拒绝得了王室公主。”李小泷眉飞色舞。
夏明威咬了一块猪排,淡淡地说,“有没有可能,认真听他说话,你就已经输了。不单指他,怪咖后庭的人似乎脑子都不太正常。”
“这么说来,我本来还想加入怪咖后庭来着,”李小泷笑笑,“可惜学生会的人提前邀请了我,听说加入学生会就不愁找不到女朋友了,而且在食堂还有消费优惠,我就改了主意。”
“我加入了青空团。”雨宫清提了一嘴,他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品味着法式烤肠。
“那算你们逃过一劫。”夏明威边调侃着,边用余光看了一眼不远的那面桌子,冬翎已经提前退场了,就快要走出礼堂。
“我有事,你们玩。”留下这句话,他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向了礼堂的出口,跟上冬翎的背影。
“呵呵,他的那个日本笔友肯定长得不好看。”李小泷揶揄。
“他的笔友好像是一只猴子机器人,”姬朗切着牛排,低声说,“呃,好像是叫作‘盖茨比’,他跟我说的。”
“和人工智能谈恋爱?”
“是啊,还是异国恋,日本产的机器人。”
“口味够重。”李小泷愣了一下。
夜月高挂,在云层间忽隐忽现,能听到鸟类的轻灵叫声,那是学园人工培养的动物。
欧利贝尔学园坐落于前任校长创造出来的折叠空间,折叠空间的时间与伦敦时间同步,而伦敦已经是深夜11点,学园内亦是如此,不过中世纪风的城堡灯火通明,散发着斑斓的光晕,伴着水银般的月光照亮了学园的每一个角落。
白发蓝眸的女孩走出礼堂,提起裙摆,正要走下阶梯,背后通亮的出口走出了一道身影,灯光拉长他的影子。
“冬翎同学。”那个人语速极快,不带感情,“打扰你一下,我有些话想问你,如果你有空。”
冬翎止住脚步,松开裙诀,裙子向下散去,快要遮住鞋跟,她缓缓扭过脸颊,对上他的视线,“有事?”
“当时在入学的那趟火车上,你画了一张画送给我,那张画的内容让我很在意,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夏明威的语气平静。
“我只是使用了‘侧写’,画家序列的能力之一。”
“就只是那样?”
“对,”冬翎抱着画板,脸颊在月光下显得淡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休息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冬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双瞳的深处仿佛起伏着水波,像是月光映出来的冰蓝涟漪。
夏明威沉默了片刻,忽如其来的夜风拂起了他的头发,嘈杂的人声不断从身后的礼堂传来,合上的黑金色大门仿佛把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深吸一口气后,他终于开口:
“你是虹神么?”
12月28日,日本,教堂的午休时间,那一张大床上。
“我有一个想法。”夏明威坐在床边,垂眸玩着一个怀表,那是清竹凛送给他的纪念品,在北海道的礼物店买的。
清竹凛翻动书本,半晌后低声问:“什么想法?”
她已经看完了《雪国》,现在看的是雨果的《悲惨世界》,按理来说这是比较普遍的名著,雨果的代表作之一,但清竹凛看书全凭兴趣,没有固定的看书顺序,所以尽管她看过的书很多,却不一定包含着那些知名的作品。
午后的阳光洒在书页上,文字仿佛一明一暗,有些恍惚。
“你应该知道我不仅可以使用分身法,还能使用七十二变。”夏明威说。
“嗯,我才知道的。”清竹凛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说,“毕竟有人瞒着我这么久,才告诉我。”
“我也是刚学会的‘分身法’,之前一直没用那块神话原石。”
“不需要解释,”清竹凛顿了顿,“我相信你,谁让我这么相信你呢……你说是吧,罗伯特?”
“好吧,是我错了。”夏明威耸耸肩。
“是么?”
“是的是的,我以后绝对不会瞒着你什么。”夏明威说,“我向你保证。”
“好,所以你想说什么?”清竹凛的语气舒缓了一分。
夏明威思考了两秒:“虽然说,目前我还只能创造出一具分身,但等我的黑悟空序列升到三阶后,我就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分身。”
清竹凛无言地点头,清冽的眼眸仍然望着书上的文字。
夏明威接着说:“到时只要我能创造出两具分身,就可以让其中一具利用‘七十二变’变成你的样子,另一具扮演我自己,然后我们就利用这两具分身来混淆教主、海神和美神的视线,趁机离开教堂,跑到一座没人认识我们的城市去。”
“这是个好方法。”清竹凛低声说,“听起来可行,但如果被美神发现了怎么办……我们还不知道她具体有什么能力。”
“不管会不会被发现,我们都必须试试,不对么?”
“对。”清竹凛轻声说,“但这是你到三阶后才能做到的事情,在那之前,我早就已经到达三阶了。”她顿了顿,“我不知道,美神会不会在这个时间盯上我,然后把我……吃掉。”
乌鸦掠过窗边,留下嘶哑而悠长的叫声。
夏明威在床上放下那块怀表,他其实早就想到了清竹凛说的这种情况,美神和海神就是在等待他们升到三阶后再动手。
而清竹凛升到三阶的时间,要比他快。
因为她的神话序列已经步入二阶很久了,就算八岐大蛇的成长速度要比黑悟空慢,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也该要到达三阶了。
所以美神很有可能会提前对她动手,然后他们会继续制约住夏明威,等到夏明威三阶后再把他一起吃掉。
夏明威沉默了很久:“如果他们真的提前下手,那我们就跑,什么都不管,就一直往前跑,能跑到哪里是哪里。”
清竹凛低垂眼帘,她微微张嘴,半晌后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刚才用了那块须佐之男的‘神话原石’,所以现在能唤出‘叁蛇’了,它是八岐大蛇的第三个头颅,有着‘占卜’的能力。”
“……占卜的能力?”夏明威有点惊讶。
“对,”清竹凛翻动书页,发出沙沙声响,“我们要占卜一下么?”
“是可以,说不定能得到有用的情报。”
“叁蛇现在还很虚弱,可能得隔很久的时间才能占卜一次,所以占卜的内容必须提前想好,不能反悔。”
“那就占卜一下……”夏明威沉默片刻,接着说,“我们能不能活下去,从那两头龙的嘴里。”
清竹凛沉默了会,轻轻点头:“好吧。”
她说着合上书本,手背上顿时出现了一只脑袋上顶着幽绿色宝珠的小蛇,这条蛇类盯着夏明威看,不时吐出血红的蛇信子。
“叁蛇,帮我们占卜一下,”顿了顿,她轻声说,“我们能不能活下去……从海神和美神的口里。”
话语落下,叁蛇头顶的绿色宝珠渐渐发亮,流转着幽深的辉芒,就像冰岛首都的雷克雅未克那么璀璨夺目。
夏明威盯着这颗宝珠看,叁蛇闭上了幽邃的双瞳,像是在感知着从宝珠传来的信息,片刻后它又睁开了双眼,吐出蛇信。
叁蛇发出着嘶哑的声音,清竹凛低着头,细声倾听,随后她的脸色在沉默中渐渐苍白,连肩膀都微微颤抖着。
最后,低垂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她轻轻握紧书本,铅笔从书页的缝隙中滑出,滴答滴答地洛在地上。
“它,说了什么?”
“它说……”清竹凛顿了片刻,“你会死。”即使是午后的阳光,也难以遮掩她苍白得如同标本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