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下午,欧利贝尔学园,图书馆一角。
夏明威听说安伦斯经常会在午休时间,来到图书馆的这个角落看一会书,所以他静静地倚靠在图书架对面的墙壁上,等待着安伦斯的到来。
耳边传来一阵说笑声,他扭头望向窗外,正值庆典时期的学园人流如龙,热闹得不可言喻。江子枭舞着头顶的幻狮大笑着跑过长廊,乌黑的长辫在脑后摇曳。身后是追逐的女生,她们的尖叫声和笑声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夏明威收回目光,缓缓地阖上眼皮,靠着墙稍微歇息了一会,听风吹草动,图书馆里的细碎的说话声,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声响。整个世界都是那么静谧,像是回到了教堂的那个房间,黄昏时睁开双眼,清竹凛就坐在枕边翻看书本,窗帘被风吹起,傍晚时分的第一缕余晖穿过窗户,越过重叠如山的书本缝隙,将她清冽的侧影映得一明一暗,她低垂眼帘,耳垂的发丝在夕阳下像是鸟羽状的绒毛。那时的时间过得是多么缓慢,世界像是静止了似的,却有某种别样的情绪在时间的夹缝里疯狂生长,像是安心,又像是憧憬,还有……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孤独。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身旁多了一道身影。
“事到如今,你还想找我说什么?”安伦斯背靠墙壁,低头翻动书页,“说我明明是个欺诈师,却对你毫无防备,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么?”
“抱歉,是我骗了你。”
“真别对我道歉,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到家了。”安伦斯自嘲地说,“说实话,即使被分配到了欺诈师这条序列,我也依旧和小时候一样……不擅长撒谎,更不擅长应对谎言。”
夏明威沉默了一会:“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安伦斯长舒一口气:“首先,我不帮神话载体的忙;其次,在听到校长说要帮你保密身份时,我就已经体会到足够恐怖的荒诞了。简直怀疑我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对自己使用了欺诈的能力,导致精神进入了一个诡谲的世界。”他耸了耸肩,“嗯……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他顿了顿:“不过倒也是,被神话载体养大的神话载体,听起来很符合逻辑。”他的语气里满是厌恶。
“是么。”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安伦斯缓缓地说,“你想从执行局的手里救下那个樱花妹,但是没用,她很快就会被执行局转移到其他地方,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到那时你基本就很难再见不到她了。呵呵……之前你跟我说有个日本的朋友,很喜欢旅行的氛围。原来是这样啊,她是神话载体,所以不得不像条老鼠一样藏在下水道里,那当然会喜欢能够光明正大地在街上乱跑的氛围了。”
夏明威面无表情:“她多久会被转移走?”
安伦斯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你认为这样说就能激怒我么?”
“你确定我在撒谎?”安伦斯压低语气,“而不是……他们真的打算转移这个女孩的位置,把她藏到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再方便通过她来控制你?”
“那我就更需要你帮我了。赶在她在转移走之前,让我带走她。”
“没用。”安伦斯冷笑,“至少在短时间内你可变不成那头‘墨染的孙悟空’了。学园地下的机关很复杂,还布置着一批强力的守备人员,你想从牢笼里把她救走的可能性几乎接近零。”
“如果你愿意帮我,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你不怕我不仅不帮你,还倒推你一把?”
“我不担心。”
“呵呵……真有你的,”安伦斯忽然笑了,“所以你认为我凭什么帮你?就凭我们那不到半年的交情?”
“我帮你宰掉了海神波塞冬。”
“的确……我对它恨之入骨。”安伦斯捂着脸庞,长嘶一口气,“我怎么没想到,把它宰了的人会是你,而且你还是神话载体。”
“你可以恨它,但没必要对每一具神话载体都恨之入骨。”夏明威低声说,“你说过,所有神话载体都是你的敌人,可并不是每一具神话载体都像海神波塞冬那样。至少我们曾经能够和谐地坐在一个机舱里,喝着酒聊天,不是么?”
“我是没想过,我能和一具神话载体融洽地坐在一起,”安伦斯说,“但只要你是神话载体,我就没理由帮你。况且就算你把她带走了又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未来的哪一天她暴走了,那你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还是说放任她像海神波塞冬那样,摧毁一座城镇,殃及数不清的无辜的人?”
“我能保护好她。”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安伦斯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你们这些怪物当然不会在意那些无辜的人,如果失去人类的管控,万一哪天你或者她失控了,那你要怎么为因你而死的人负责?又有谁会为我妹妹的性命负责?”
“神话载体有多危险,我比你想象中要清楚得多。”夏明威嘶哑地说,“我的养父是神话载体,他在暴走的状态下毁掉了我的故乡,杀死了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比你更恨神话载体。”
“但你自己就是神话载体,你不觉得这很荒谬么?”
“对,所以我甚至一度接受不了自己,但现在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安伦斯轻蔑地看着他,“你原谅他了?也原谅自己了?”
“没有原谅。”夏明威说,“我从没有原谅过,但我也已经没办法做到去憎恶他,或者自己。既然我生为神话载体,那我就必须带着这些痛苦走下去,它们会让我不迷失自我,让我秉持原则。”
“说得真高尚。”
“帮我一次,这是最后一遍。”
安伦斯沉默了片刻,低垂眼眸,翻开书本的下一页,“我拒绝。”
夏明威看了他两眼:“是么。”他并没有驻足多久,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刚才那句话是假的。”安伦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明威在拐角处顿了一下脚步:“到时联系。”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去,没入仿佛万千本图书堆砌而成的丛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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