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又是什么人物?”黑悟空沉声发问。
“希腊神话中的最高神,奥林匹斯山的主宰。”夏明威说,“你可以看看电影,我记得我看过不少部拍希腊神话的电影,你在电影目录里就可以翻到,我现在没空和你介绍希腊神话。”
“伱可真能忍,就那样放它走了?”
“是它放我走,”夏明威随口说,“我跟你介绍过神话序列分为四个阶级,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和宙斯一战的实力。”
他抬头看着影院的荧幕,上面正放着影视剧《西部世界》,不得不说黑悟空的审美真的很单一。
“我说的不是宙斯,是苏尔特尔。”黑悟空冷笑。
夏明威沉默了,他用手背抵着脸颊,双眸被凌乱的头发遮蔽。
“你不仅没有杀他,还不惜代价地去救他,你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活下来了,那以后自己得怎么面对这个人?”
“我没想过,我只是不希望他就那样死了。”夏明威顿了顿,“因为我很多事情想当面质问他,仅此而已。”
“懦夫的借口,你就只是下不了决心。”
“是么。”夏明威的声音冷了下来,“按你的说法,我就应该冲过去一棍子砸死他,以了心头之恨?”
“不然呢?”
“如果什么事情都可以拿着一根破棍子敲过去,那我也没必要活着这么疲累了。”
“那你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黑悟空讽刺,“承担了那么多的风险,仅仅为了救自己的仇人,可笑至极。”
“随便你怎么说,”夏明威说,“我没心情和你聊天……我只是想进来理理思绪,准备好应付校长的提问。”
“你的立场太不坚定,在你身为神话载体之前,你还可以将它视为敌人,但现在你自以为能理解它,所以你才下不了手。”黑悟空凑近铁栅栏,抓得铁链晃当摇曳,“而你会有一个弱点,自然就会有第二个弱点……老板是你的第一个,那个女孩就是第二个,他们会让你失去理智,让你优柔寡断。最重要的是,你没办法在自己的两个身份里做出抉择,这才是你痛苦的根源。”
夏明威的瞳孔一瞬猩红,手背升起青筋,“闭上你的嘴。”
“如果你想作为序列者,那你就不该去理解自己的敌人,这让你心慈手软。”黑悟空说。
“但我不只是序列者,我还是神话载体。”夏明威说。
“对,正因为你是神话载体,所以你能理解濒临失控的痛苦,能理解同类间相互吞食的绝望,所以你才没办法对苏尔特尔下手。”黑悟空冷冷地说,“你甚至原谅了它?如果不是原谅了它,你又怎么会去救它?”
夏明威沉默了片刻,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没原谅过它,苏尔特尔是苏尔特尔,老板就是老板。”
“‘自欺欺人’这四个字,在你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黑悟空眯起猩红的双瞳。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夏明威沉声说,“你说得对,我做不了一个纯粹的序列者,因为我是个异类,我能理解神话载体的痛苦。”
“但你也做不了一个纯粹的神话载体。”黑悟空说,“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
“我凭什么做不了?”夏明威撑着额头,长舒一口气问,脑海中不断涌现出和那个女孩在阁楼立下的誓言。
“很简单,如果要你单纯地作为神话载体,你却又无法接受一个事实,”黑悟空深深地凝视着他,“你没办法接受,自己是和苏尔特尔那个老头一样的怪物,你迟早会和他一样,在暴走中失控,然后会有无辜的人被你残害,就像童时的你那样。”
夏明威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的确不能接受,自己为什么会是这种怪物,正因为我是,所以我恨他,我就是在恨自己,在恨那个无辜的女孩,因为所有神话载体都会失控,无可避免。”
“这就好比在一群兔子里长大的狮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同族被狮子吃了,所以痛恨着狮群。”他缓缓地说,“结果到头来,我发现自己竟然也是狮子,深恶痛绝的狮子,真是让人恶心。”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黑悟空没有说话,只是不屑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夏明威说,“我当不好狮子,也当不好一头兔子,我可能会在这个夹缝里被碾成渣子。”
“不,你当得了。”黑悟空的赤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只要舍弃其一,你现在的所有痛苦都会灰飞烟灭。”
“听着,我知道你看着我现在的样子很烦。”夏明威低声说,“但你是神,我是人,我们不一样。”
“那凭什么不把你的身体交给我?”黑悟空紧紧地抓着那万千条铁链,脸色阴沉到极致,“我能替你解决所有烦恼,做出你做不了的决定!”
“我和她有过约定。”夏明威起身,喃喃地说,“我不可能会违约……绝对不可能。”
“约定?”黑悟空呲牙咧嘴,“那种约定有什么意义?!怪物间的抱团取暖,可笑至极,不久她就会变成一头八头八尾的蛇类,跟苏尔特尔没有任何区别!你认为那时的你还会对她抱有怜悯?”
未等它的话语落下,夏明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想影院中,黑悟空的双瞳泛着暴芒,许久才黯淡下来。
“罢了,罢了,”黑悟空坐回牢房的阴影处,深深地呼吸着,“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而已……”
12月26日,环京,哲思俱乐部。
堆满哲学书籍的房间里,响着用勺子搅拌液体的清响,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百叶窗被雨水拍打,一开一合。
安伦斯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看书;夏明威洗了个澡,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话说回来,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么?”安伦斯放下水杯,看着夏明威的手背。
夏明威闻言,卸下手背的绷带,露出一条浅浅的伤疤:“差不多了。”他又重新绑上绷带,戴上避寒用的手套。
他使用“七十二变”改变了一下手背的模样,把黑悟空的纹章篡改成了尚未完全褪去的疤痕。
安伦斯微笑着说:“说实话,以你现在的身份,就算绷带下面藏着一条神话序列我都不觉得奇怪。”
夏明威面无表情,转移了话题:“所以,你们在行动之前就知道了?”
“直到行动开始前的两小时,我们才彻底确认火焰巨人的本体是谁,”安伦斯抿了口咖啡,“呃……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我那时认为告诉你已经太晚了,甚至你有可能会逃避。”
“是么。”夏明威顿了顿,“你很希望,我亲眼看着火焰巨人去死?”
“倒不如说,这是校长的要求,他不希望你看到仅仅因为知道了火焰巨人的真实身份,就崩溃得无法自已,甚至逃避了这件事。”
夏明威擦完头发,把毛巾挂到了架子上:“那让你们失望了,我的确有些拎不清……”
“挺正常的,”安伦斯缓缓地说,“几年的时间里唯一的亲人,和毁掉了自己人生的仇人,谁能把这两个身份重合起来却又不感到恍惚,所以在最后他被宙斯吃掉的时候,你会失去理智我认为并不奇怪。”
夏明威不作回应,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入门哲学书籍,坐到沙发上,事实上他对哲学不感兴趣,但这里没有别的书本。
“说起来,”安伦斯又问,“直到看见火焰巨人变回人体,你才知道它的真实身份么?”
“对,”夏明威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实话,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快崩塌了,我丝毫没办法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即使和一具神话载体在同一片屋檐下生活了四年,但你也必须拎得清,神话载体就是神话载体,它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
“不要试着去同情敌人,那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没必要重复第二遍,我心里很清楚。”
“那就好。”安伦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校方接下来会对你进行严格的审讯,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行。”夏明威说。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书,窗外传来的雨声渐渐微小,窗户蒙着的水雾逐层荡开。
安伦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忽然说:“校长已经利用逆行者领域的能力还原了老京麦街区的建筑,现在那边一片祥和。”他顿了顿,“然后我们在三小时之后就要坐飞机回伦敦了,你用不用趁现在回去看看?”
“不了。”夏明威往脸颊的伤口贴上创可贴,此前他已经简单地用络合碘消毒剂处理了一下。
如果是普通的伤口,以黑悟空序列带来的强大再生力早就已经愈合了,但那是宙斯的雷电划出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的倾向,就像是在抑制着他的再生力。
这应该是宙斯掌控的雷电特性,能够抑制被伤害到的目标的再生力量之类的。夏明威想。
但大约过了两小时,这种抑制效果就彻底消失了,他能感受到脸上的伤口正在高速愈合,微微发痒。
宙斯的雷电能短暂地抑制生物的再生力,但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小时么?夏明威在心中得出大致结论,那在和它的战斗中,不管是序列者的恢复能力,还是神话载体的再生力应该都等同于无。
不管如何,他都具备着足够的自信,只要循序渐进地提升“黑悟空”序列和“空想家”序列,想要战胜宙斯并不困难。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到了这一天的中午12点,校长他们已经彻底完成对老京麦街区的善后工作,于是警方把老京麦街区的居民放了回去。
“等回到学园后再说,到时你来校长室见我。”苏阿德走入俱乐部后,对夏明威说的第一句话。
“好的。”夏明威放下书本,冲他点头。
两小时后,他们在环京国际机场登上飞机,返回欧利贝尔学园,时间流逝得飞快,十三小时的航班很快结束。
苏阿德先一步下了飞机,安伦斯和夏明威离开机场后,漫步在下着小雨的伦敦中,哥特式的钟塔和红砖瓦房屋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恍惚朦胧,街边的行人很少有撑伞的,大多靠着外套和大衣来避雨,积水的坑坑洼洼倒映出他们惬意的身形。
“伦敦的小雨居多,所以有不少伦敦人在这种天气不会打伞。”安伦斯挪眸,“对了,你用学分兑换奖励了么?”
“还没兑换,学园任务的审核刚结束。”夏明威漫不经心地说。
“那学分应该到账了。”安伦斯微笑,“你用手机软件看看。”
夏明威闻言,打开了手机的APP“欧利贝尔学园论坛”。
上面有着跳往学园官网的链接,官网上有着可用学分兑换的物品列表,除开性价比最高的序列原石以外,其中甚至还包含着“铁匠”序列打造出来的神奇兵器、“药剂师”序列制造的强化血清、以及“黑客”和“程序员”序列联合打造的完全潜入式游戏头盔等等物品,一眼看过去难免感到眼花缭乱。
他手头的学分有六点。
正常一个学园任务给予的学分在五点左右,表现优良者获取的学分更多,表现拙劣者获取的学分较少,大部分学生在三点学分的水平居多,或许是在夏明威在任务中的表现超标,所以他拿到了六点学分。
“回学园后再看看好了。”夏明威没有兴致,浅浅扫一眼后就收起了手机。细小的雨丝拍打在他的脸颊上,有些冰凉。
两人缓步来到伦敦西部的废弃车站,用暗金钥匙轻敲三下柱子,世界骤然变化,一辆灯火通明呈现在两人眼前。
夏明威刚登上列车不久,就有一个金发碧瞳的年轻女乘务员向他走来,双臂抱着堆叠的快递纸箱,几乎快要盖过她的脸庞。
“夏明威同学,学园的表地址收到了一份你的快递,一般在外边收到的快递我们都会在火车上交给学生。”乘务员说。
夏明威愣了一下:“我的快递?”
“稍等,请让我找找,你也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乘务员讪讪一笑,她的眼睛上下挪动,扫过快递纸箱上面的标签。
“不用了,”夏明威伸出右手,在空中略微停顿,取出一个蓝白色的包装盒,“应该是这个。”
他翻转盒子,背面贴着一张单子,上面的发件人处写着两个潦草的字迹:老板。
“对对对,就是这个。”乘务员冲他眨眨眼睛,抱着那堆快递离开了,“有什么需求记得呼叫我们哦,夏明威同学~”
“你可真受欢迎。”安伦斯掠过他的身旁,走向隔壁的酒吧车厢,馥郁的酒香从里头传来。
“拿个快递而已。”
夏明威坐到了就近的包厢里,在引擎的轰鸣中火车缓缓前行,窗外的伦敦在朦胧的暮霭中飞逝,仿佛雾里看花。
他慢条斯理地拆开了包装盒的绸带,里头是一封信件,还有一个相框,相框里装着一封泛黄的照片。
夏明威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是在五年前拍的,照片的背景是夕阳下的草坪,穿着病号服的他和老板并肩站立。老板宽大的右手搭着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时他的头发还很黑,不像现在满头斑白。
十二岁的夏明威,脸颊还很瘦削,身板弱不禁风,尽管脸色冷淡,但能从他的眼里看到浅浅的笑意。
片刻过后,夏明威在淡黄的桌子上放下相框,然后拆开浅蓝色的信封,从里头取出了一张棕黄色的信纸。
老板: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快二十七号了吧,我估摸着这封信寄过去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到你手里。
明威啊,十八岁生日快乐。
这六年里,我还是第一次在你生日的时候没在你身边,在伦敦那边吃得还好么?下次提前和我说一声,别这么突然。
要保重好身体。
还有,在学校可千万别和人打架,我老了,总不能飞到伦敦帮你撑腰吧。但如果你有需要,我一定会过去的,就像以前那样。
夏明威放下信件,塞入蓝白色的信封,把它和相框一起放回礼物盒里。
他沉默了很久,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夕阳下的伦敦。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列车驶入了隧道,一切都被包裹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