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不，应该说，这有些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帝卫2.0系统的拟人主控程序，代号‘拉布多’的人造思维体，此刻愣愣地站在一扇大门之前。
这里是网络世界的具象化。
简单来说，周围的景色都是模拟出的结果，他面前的大门，代表着的就是落风同盟在这片战场所有舰船的指挥系统防火墙。
只要推开这扇大门，理论上来说，他就能侵入落风同盟的指挥系统。
这是唯一一个拯救帝国舰队的办法了。
今天这场战役，其走向完全超过了拉布多的预料。
他们此前对落风了解的太少。
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内，落风的科技、落风的军队、落风士兵的战斗意志，都让拉布多为之侧目。
而这一切，都是在帝国的眼皮底下发展起来的，这让拉布多都忍不住想骂一句……
那些懒惰的军情局猪猡们！
——这里面当然不包括那个曾经在军情局任职的男人。
军情局每年那么多经费，都被军部的人层层贪污了吗？
今日之战的失利，主要就是归咎于情报上的巨大错漏，以至于他们被落风的行星炮打了个措手不及，又被落风拽入了帝国战备资料库中并未储备的大无人机群战斗。
拉布多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源于前人的‘经验’，他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具体办法。
但拉布多也是有自己独立思考能力的。
就像现在，他决定对落风舰团进行釜底抽薪式打击。
他这个凝聚了帝国无数先进技术，拥有超强算力，暂时掌管了帝国核心区域网络世界的思维体，即将对落风同盟的战场舰船网络，实施精准的降维打击！
他推！
“嗯？”
拉布多抬头看着眼前的这扇大门。
推不动？
他调动了此刻能调动的算力，大概占他此刻总算力的百分之十五，他预想中的效果，就是落风同盟舰团的通信方式会在几秒内被破解，而他能在十几秒内入侵落风同盟部分舰船的舰载系统，强行关闭他们的武器系统和动力系统。
可现在……大门纹丝不动。
拉布多投入的算力在持续运算，可他像是一头扎入了迷雾中，完全找不到半点破绽。
甚至，拉布多发现，他竟然无法理解落风同盟舰船系统的自我保护方式。
又是一种帝国没有的新技术？
落风同盟到底怎么做到的！
拉布多看了眼战场各处……
战舰在爆炸，火光此起彼伏，数不清的无人战机高速穿梭在一串串的光弹之中，寻找着攻击舰艇的机会；
后路即将被切断，古埃尔联盟的满状态援军虎视眈眈；
帝国那两艘无畏舰，此刻已经成为了对方围点打援的‘点’，对方能够捕获无畏舰的无人机群威胁太大，让拉布多不得不调动更多舰船去帮助无畏舰做防护。
他们掉入了泥潭。
拉布多心底冒出了几分疯狂的念头。
他开始调集更多算力，暂时放弃对帝星圈部分星球的监管，暂时放弃在新联邦边境大后方的舰船，因为那里并没有完全开战。
他将双手摁在面前的金色大门上。
他必须要拯救这里的帝国将士，将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带回帝国边境！
这扇大门，一定要打开！
算力如潮汐般膨胀，一股股海浪冲击着前方的数据海洋；拉布多差点拿头顶上去，却始终被这扇大门牢牢的挡在门外。
律的思维空间。
律的分身们还在继续忙碌，律的主体和莫莉头碰头地凑在一起，低头看着律桌子上的一只小圆盘。
——这当然也是一种数据世界的具象演示。
圆盘是个斗兽场的造型，一层层圆环套圆环，层层叠叠、构造极其复杂。
而在斗兽场最外围，有个袖珍的男人身影，双手用力摁着前方的大门，浑身青筋暴起，脚下不断打滑，却没办法将大门推开一丝一毫。
“啊，”莫莉小声道，“他好弱。”
律禁不住抬手扶额：“确实好弱。”
“可他还被称作是理的进阶诶，”莫莉比划了两只翅膀的模样，“这差距也太大了，他连你设定的数据迷宫都进不去，更别说走出来了……上次我可是看到你跟理，长着翅膀在星空对砍。”
“也不能全怪他，”律摇了摇头，“智械暮光的等级太高了，咱跟理虽然是成长型的思维体，远没有达到完全体的能力，但也不是帝国网络技术可以碰瓷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莫莉问：
“直接把他困在这里面？那样的话，倒是能多杀伤一些谢尔曼帝国的力量。”
“当然，”律想了想，“我给他开个门吧，本来想着，让他进门的时候有点阻力，能让他产生真实感，可以当这个数据迷宫是我们的舰载控制系统。”
莫莉点了点头，她有些欲言又止。
但见律没有问她那个年轻人状况的意思，也就老老实实没有多嘴。
律将那扇金色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前，拉布多愣了下。
他刚刚调了百分之三十的总算力，想要将大门推开，但大门纹丝不动。
现在，因为不敢将算力都集中在这里，已经重新分配好算力的拉布多，看着这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莫名有点心惊。
怎么回事？
他明明没有理解这里的运行方式，没能寻找到他们的底层架构，更别说破译他们的各类数据；
现在，却突然有了进里面的机会……
有诈？
对方的网络技术这么发达，说不定也有类似自己的思维体。
拉布多透过门缝看向其内，看到的是数不尽的数据链，这对于他而言，简直是散发着金光的天堂。
可，拉布多犹豫了。
他思索着，不断推演着，最后很明智地选择后退了两步。
他如果被反向入侵，这股帝国军力就全完了！
拉布多瞬间撤离了此地。
指挥舰中，拉布多睁开双眼，皱眉看向一旁的阿克兹将军。
“将军，请立刻撤离，我入侵对方舰船控制系统失败了，他们有着比我们高了一个时代的科技水平。”
阿克兹将军皱眉怒视着拉布多。
这愤怒并非是针对拉布多，而是针对当前已经无力挽回的战局。
阿克兹的心境多少有些悲凉。
第六远征舰团竟然在落风这种战法之下，坚持了足足一个半银河时。
“撤退吧，”阿克兹低声道，“本部进行断后，全舰准备脱离战局，拉布多，让无法离开的舰船尽可能杀伤敌军。”
“是，将军。”
拉布多面色阴沉地回答着。
……
“伯爵大人！我们得到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
雷维尔扭头朝着参谋官怒目而视：
“牺牲这么大！要我们退？那战死的将士是不是白死了！我的舰船已经被打掉了一半！现在让我们退？”
“落风的火力太猛，我们根本没办法抵挡，如果这个窗口期撤不出去，他们的巨大行星炮完成充能，那我们就走不了了！”
参谋官快声说着：
“现在必须保存足够的有生力量！”
“去他妈的有生力量！”
雷维尔双眼满是血丝：“这才开战多久！我们还能打！”
“伯爵大人！对方的战术我们暂时应对不了！”
“他们的无人机靠近不了我们！”
“那是因为您这艘坐舰本身加装了超量的防空力量，帝国的标准舰船并没有考虑无人机在这方面的影响！我们后续只要启动一部分库存战舰，将无人机群防卫舰拿出来，就可以完美克制他们！”
“混蛋！”
雷维尔焦躁地在狭窄的指挥台来回踱步。
一处处舷窗外，连成线的光弹来回交错，一艘艘三五米长的战斗无人机疯狂穿梭，在弹雨中炸成一股股碎屑。
“现在必须果断点！”
参谋官一把抓住雷维尔的胳膊，低吼道：
“我们能得到撤退命令，证明上面是想让我们活下去，很多舰船没有得到撤退命令，他们要成为被牺牲的那部分！雷维尔！落风他们准备的比我们充分一万倍！这场战争开始就输了！我们是不义的！”
雷维尔想挣开参谋官的手掌，但他挣扎了几下，参谋官的大手纹丝不动。
他用力闭上眼，喘息了几声。
过去这短短的几十分钟，他的心情从最开始的自嘲，到开战前的不以为意，再到对方行星炮轰碎己方无畏舰时的瞳孔剧震，又到双方舰团对轰时的焦躁……
现在，雷维尔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喘了口气，低声道：“退！带更多人逃回去！”
“古埃尔联盟在后方试图包抄我们，我们只能优先保证自身不会被摧毁。”
参谋官沉声道了句，随后直接奔向了驾驶操作台。
雷维尔扶着栏杆，慢慢坐在了地上。
他看着窗外那纷乱的战场，看到了不远处一艘战列舰被离子束洞穿、起爆的画面，目中只剩浓浓的疲倦。
不义之战；
还这么轻易就打输了。
这难道，就是帝国的未来……
……
“老板！帝国部分舰船开始脱离战场！”
杨洺身旁，律的身影匆匆出现，快声禀告着：
“帝国有几个舰队开始疯狂攻击，他们似乎是要引爆动力炉，让我们暂时无法追击。
“他们跑的倒是挺果断。”
杨洺轻轻点头，坐在自己的座椅中，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战场。
那些帝国的舰船，已开始拼着自身跃迁系统硬件损坏的风险，进行强制性跃迁，有几艘舰船在强行开启跃迁的瞬间，自身动力炉被不稳定的能量引爆，炸成了巨大的星空烟花。
杨洺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看着。
落风舰队在尽可能的扩大战果，无人机群已经在深空中连成一片，像是一片又一片的乌云。
‘机械虫群’。
杨洺心底莫名泛起了这个词汇，于是这种战术有了新的命名。
通信频道中传来了各舰队指挥官的胜利汇报。
杨洺听到了远远近近的欢呼声。
他的这艘指挥舰也在象征性地庆祝，不过大家都是披着拟真皮的机械思维体，意思意思也就算了。
杨洺身旁那两名被替换了多年的将军，继续传达着命令。
因为阿克兹将军的果断，帝国部分舰船顺利逃脱，残存舰船被落风迅速剿灭。
本来，杨洺以为这是一场大胜……这确实是一场大胜。
落风同盟藏着的拳头突然挥出，打了谢尔曼帝国一个措手不及，后面想要再获得这样的战术效果，必然是难如登天。
可当律汇报己方伤亡数字，杨洺心底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
因为行星炮轰击无畏舰的刺激，这场对战打的又快又急，伤亡还十分巨大。
谢尔曼帝国损失舰船七千二百余艘，被行星炮轰击直接损毁、损伤舰船达到一千九百艘，三艘无畏舰被毁。
被俘获舰船一百二十六艘，都是中大型作战舰船；
另有一千三百艘舰船丧失战斗力，需要进行紧急维护，不排除直接报废的可能。
帝国这股讨伐军中，正规军折损了近半战力，贵族私军损失了百分之六十，死伤的伯爵以上大贵族超过八十人。
落风一方损失舰船四千三百余艘，主要还是多亏了那两艘无畏舰轰击行星炮的路线上，没有普通舰船分布。
自走行星炮损失两座。
因战争烈度太高，无人机战群损失一百二十五万架。
帝国战死士兵，预计一千九百六十万；
落风战死士兵，约八百九十二万。
八百九十二万……
杨洺用力揉了揉额头，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有些空洞。
这就是银河系的高烈度战争。
这种战争，新联邦与帝国也能打，只是双方每次都掺杂了太多政治因素，都在有意无意的避战。
表面上来看，落风以弱击强，能取得如此战果已属辉煌。
实际上，杨洺知道，这是律带来的技术积累，落风一方与帝国一方差不多是持平的战力，而双方在种种因素下，一出手就没有任何留力。
“老板，”律轻声道，“帝国溃兵与后方援军汇合，即将再次形成超过一万三千艘舰船组成的超强舰团，他们还在后方紧急调动兵力。”
杨洺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问：“古埃尔联盟和自由合众国怎么说？”
“古埃尔联盟的舰团已开始朝我方靠拢，他们对我们取得如此战果表达祝贺与钦佩，并对我们发出指挥系统并联邀请。”
“告诉他们，要帮忙可以，听我们指挥。”
“是！”
几分钟后。
律的身影再次出现：“老板，他们已经答应要求，接下来这两个战斗集群会配合我们进行战术布置。自由合众国的舰团将会在两个银河时后抵达。我方是否对外宣布组成联军？”
“嗯，”杨洺道，“全境宣传初战战果，所有阵亡士兵按我们制定的抚恤标准，抚恤金提格。”
“是……爱蜜莉雅殿下发来通信请求。”
“让其他将军出镜，这只是政治宣传，”杨洺揉了揉额头，“我调整下，帝国什么时候会再次发起攻击？”
律轻声道：“最快三个银河时，不过接下来的战争，帝国应该会作出取舍，他们极有可能撤回入侵其他附属国的舰团，全力对付我们与新联邦。”
杨洺道：“只要下一战打赢，帝国未来十年将失去对外宣扬霸权的能力……全力备战吧，把能用的力量都用上。”
“明白。”
律的投影刚要消散，突然扭头道了句：
“老板，026的侄子战死了。”
“谁？”
“026的侄子，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杨洺怔了下，问：“他叫什么名字？”
“星宇·萨克尔，”律解释道，“我们试图救他，不过他所在舰船被战列舰主炮轰击……”
“我知道了，”杨洺道，“让026节哀吧，战争结束我再安慰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