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蔚蓝的海水看起来还真是可以跟天连成一线。这种时候，如果说天和地是无法连接的，又有谁会相信呢。

少年风莲摘下一片不知名的叶子，执在手中轻轻吹着，细而悠长的声音飘满了他的身周，开始在这不起眼的海边回荡。触目可及的都是黑色的礁石，连绵不绝却又起伏得毫无规律。叶子的声音如同一缕悠长美好的丝线在这些礁石的缝隙里穿越，无法阻挡。

风莲微微睁着一双与海水颜色相同的蔚蓝眸子，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似乎迷离却异常清澈。他撮着嘴唇吹奏叶子，嘴角却一直浮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

“少爷，你又到处乱跑了。”后面一双小小柔软的少女手掌为他披上了风衣，撅着小嘴嗔道，“吹叶子有那么好玩么？海有我好看么？小心身子……”

“没有没有，行了吧？我的好虹儿。”风莲抬起眼睛，蔚蓝的眼睛突然完整地展现出来，闪动着温暖的笑意，虹儿呆呆地看着他的笑脸，仿佛痴了。

“好了，回去罢。否则父亲又要连你一起责罚了。”风莲淡然一笑，回头走远。

少爷乌黑的发丝在海风里挣扎似的四处飞舞，少爷这么大了还是不会自己绑头发，少爷……总是那么不会照顾自己。

虹儿想要伸出手去为他整理头发，他却走得很快，让她来不及碰触到他，更何况是细细地整理头发。虹儿努力了一会，终于只是放下了手，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也无法说什么做什么……无论如何，我都只是一个丫鬟而已。

“莲，你又去哪里了？”风家主人风英略显老态却依旧英挺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怒色。

“只是到海边走走。今天天气不错。”风莲笑眯眯地道，仿佛没看见父亲不好的脸色，依旧心情很好。

风英嘴唇抖了抖，终究是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微微叹气：“莲……最近家里出了很多事，你身子又不好，最好还是给我安分点，好好呆在家里便罢了！”

“我明白。”风莲海蓝的眼睛里浮着笑，如同和煦的阳光温柔洒在海面上，“父亲宁愿要一个整日在家里蒙头睡觉不管世事的废人，也不要一个不听父命随意妄为的儿子。”

风英脸色一滞，还没说话，却见风莲施施然地走向卧室：

“我明白我明白，我这就上卧房睡觉去……劳烦张叔吃晚饭的时候叫我啊。”

虹儿胆战心惊地乜了老爷一眼，急忙退下去了。

风英一掌拍在桌上，长长吐了一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个儿子，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自月莲娜逝世后，他的确怕看到儿子，怕看到他那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蔚蓝眼眸，当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儿子时，却发现这个儿子已经差不多变成一个陌生人了。

月……你若还在，又会怎么想呢？

我总觉得，莲走得越来越远，说不定，有一天我睁开眼睛，他已经不知去哪里了。

风莲卷着被子，蒙着头呼呼地打呼噜。

“少爷，老爷又不在看，你打那么响的呼噜干什么，装给谁看呢？”虹儿拨弄着桌子上的茶壶，百无聊赖地道。

风莲没有反应。

“真的睡着啦？”虹儿吐了吐舌头，心里嘀咕。她家少爷一天至少睡八个时辰，是一天时间的一半还多，这份功力还真是平常人难以企及。

她轻手轻脚地为风莲扯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少爷的卧房。

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虹儿一脸惊慌地推门闯进，猛摇风莲的身子：

“少爷！少爷！咱们这趟的货物又让人劫走了，老爷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都昏过去啦！”

风莲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含含糊糊地道：“你在说什……什么？”

虹儿已经懒得跟他说，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把衣服胡乱往他身上扣：“反正你快点过来！”

风英躺在床上，脸色极其难看地呼呼喘气。

“少爷。”张叔见风莲走进，躬身轻声道。

“父亲怎么样？”风莲低声问。

“老爷一时气急了才会如此……老爷毕竟也老了……”张叔说得很委婉，“不过老爷身体一向强健，没有大碍，少爷放心。”

“那我回去继续睡。”风莲打着呵欠，满不在乎地，连父亲都没有看一眼，“父亲就麻烦你照顾了，张叔。”

张叔知道这个少爷一向是这个德行，也没什么惊讶表情了，只答道：“是，请少爷放心。”

风莲啊呜啊呜地打呵欠，懒洋洋地走了出去。

“老张……”病榻上的风英已经懒得生这个儿子的气，气息微弱地道。

“老爷有何吩咐？”

“那些事情，若我有朝一日真的死了，先不要告诉莲……等你自信可以控制他的时候再说……若他一直冥顽不灵——老张，你就另立少主罢。风家的百年基业，不可毁于这个忤逆子之手。”

“老爷说哪里话。”老张身体躬得看不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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