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云追仰天道，“我没有心情去管其他太多不相干的人。我没有欠过任何人，只有旁人欠我。一直是我在保护别人，没有人为我做过什么。那么我以我这一身的罪孽要皇上偿还我一切欠我的，欠惠儿的，欠我兄弟的，欠那所有将士的。只要只笔偿还清楚，接下来，我要下地狱还是万劫不复，都无所谓。我云追这一生，也只剩下这件事不得不做了。”
他似乎已经平息了之前讲述之时的冲天怒火，这一段话说来很是平静，配着他总是显得漠然的眼神，竟然显出了一种莫名的苍凉。
风莲也忍不住心中一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云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旦认准了，就再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哪怕负尽天下，做的事情无人赞同无人喜欢，哪怕是——死，也会，不断不断，做到死的那一天才停止。
可是，云追要做的事，牵连太广，害人太多。
风莲也许并不是个好人，可是，却是个心很软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和苦衷，要他知道后还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去死，万万做不到。
“不知云先生可知道一件事。”林羽涵忽然淡淡地说道，“我的哥哥……是六扇门的捕快。虽然是个无名小卒而且笨手笨脚没有大用处，不过总算也是个捕快。”
云追没有料到她忽然说起这个，愣了愣，道：“那又如何？”
“捕快的职责……好吧，云先生要笑我也由你，因为最初捕快的职责实在是很美好很正直也很天真。”林羽涵微微一笑，“那便是替天行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可惜……一开始的一腔热血，又有什么到后来不是慢慢变质。六扇门渐渐只沦为了皇室，党派，各种纷争的工具，自己内部也四分五裂乱七八糟。就算是一开始正直清醒一心要扫天下浊的热血少年，在那样的地方混个几年，只怕也早已没了当年的澄澈心情。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虽然一味鲁莽直接，笨蛋而迟钝，却始终……相信着好人有好报这种天真可笑的事，始终……维持自己心里所认为真正存在的正义。除了我那笨蛋哥哥之外，还有一个这样的笨蛋……叫于隐连。是我曾经的……未婚夫。”
风莲微微一怔，不由得扭头去看她的侧脸。
阳光很温和地描绘出她的轮廓，柔和而美好。虽然不是绝美，却总有那样淡然而恬静的风致。在这个女子身边，仿佛是……什么难过都可以得到安慰，什么痛苦都能够得到包容，而她自己，却总是像没有烦恼也没有痛苦，永远是安静无波澜的样子。
她的未婚夫，也是有自己这样的宿疾的。她提过的那么几次，总是非常的轻描淡写。他只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死得太早也太不值得。其他的，几乎一概不知。因为林羽涵从未提过他的别的事情。准确来说，林羽涵几乎……很少提自己的事。
“隐连他一直有宿疾，跟莲是一样的。”林羽涵依旧很安静地说，“以前我从不知道那是什么奇异的病症，为什么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而一旦发作就是喘息不停。后来遇到了莲，种种事情过后，我才知道那种宿疾，实则是父母有过毒瘾才可能遗留给孩子。我从小跟着哥哥在六扇门晃来晃去，把隐连也当作哥哥，跟着他查案，到处走，敬重他，爱戴他，后来，我们两个的婚事就像是公认的自然而然定下了。隐连疾恶如仇，虽然比我那笨蛋哥哥成熟稳重聪慧得多，却也像他那样固执地相信有正义这回事。他总是相信能尽力还人公道。”
她一点一点回忆着，说道：“后来他……死得很不值得。因为是一次任务时发了病，就没再回来。可是我相信他死时了无遗憾，因为他做过他想做的任何事，在活着的时候他做的任何事，都一直很自由。我对隐连敬重无比，却并没有当他是夫君过。而莲……却是我认定的，要他快乐就成了我必须做而且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她抬起眼来直视着云追：“我并不要说什么国家大义，我也没有那么伟大要去拯救黎民苍生，我想守护的有始至终，都只是莲的自由而已。”
她纤纤素手转动着一直放在手中的那个小小玉香炉：“这个香炉，是昔年的宫廷宝贝，传说中只要放进香，不用焚烧就可以送出香味。”
她这下转折太快，云追也漠然一愣。
“所以，我刚才就在里面放了迷香，并在香炉外涂了解药。所以我和莲都不会为这香味所侵害。你这房间什么都好，就是香味太浓了些，这迷香本身味道似有若无，混杂其中，更加不会被发觉。现在，云先生觉得头晕了么？”
云追始知她刚才说那么多只是拖延时间，眼前的确一阵晕眩袭来，饶是他内力深厚一时不得倒下，却见门外的守卫都歪了身子，一个个倒了下去。
“没用的。”他牵动着嘴角，笑，“你们现在出去，也来不及了。大军已经包围了皇城……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喘息着撑住了桌子，斜斜地看着他们，“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谁也不能阻止我向他讨债……”
风莲与林羽涵一跃而起，风莲一把抓住了林羽涵的手，夺门而出。
“莲。”林羽涵犹豫了一下，道，“隐连他……”
“我知道。”风莲明白她在顾虑什么，回以一笑，“若他不英年早逝，我只望，能与他成为至交好友。而如今，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在天之灵不再看到与他与我相似的人罢了。”林羽涵心中一阵暖流划过，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低声道：“谢谢你，莲。”
“你当初就说过，喜欢我是你的事，多么霸道的女子。”风莲湛蓝的眼睛和煦如秋日阳光，“那么，如今我要保护我喜欢的女子，也不许你有任何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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