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所谓的故事,之所以称之为故事,往往以为它“故”。而之所以故,是因为,常常重复。

因此云追所讲述的故事,与以往所听过的各种故事都一模一样。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主角,是皇上的妃子。云惠,明瑜公主的生母,也是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妃子,更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妹妹。家世煊赫,看似一生的荣华。

“其实,惠儿并非我的亲妹子。”云追缓缓叹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似乎本不愿说出来,“自然……也并非一般所会推测的她是我的爱人--她是我至交好友的爱人。”

“我的知交好友,便是昔年与我驰骋沙场杀敌的副将,他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的尸骨,只怕也早已化成了灰,再也找不到了。”他的眼睛里依旧是那种让人恨不起来的神寂寞神色,“因为是在沙场战死,他的尸骨如今具体在何处,早已没人说得出来。他是我从小的生死兄弟……所以我们去战场之前就有约,若谁遭遇了不测,定要为彼此照顾安顿家人。当时我还并未认识月莲娜,家中父母又早亡,所以可说毫无牵挂,而他却既有高堂,又有红颜。”

“那个红颜,就是云惠娘娘?”林羽涵微微歪过了脑袋,不用他再明说下去,轻轻接道,“于是,他去世后,想必你就拜了他的父母为父母,因为我并没有听说天下兵马大将军是无高堂可奉养的。因为云惠娘娘贞节,对亡夫死心塌地,想来是准备为他终身守寡,你也答应了要一生守护她,让她安稳过日子……让她安心地守寡,一辈子就在怀念亡夫的日子中度过……却不知道……”

“没错。”云追背了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有些蒙胧而看不清的天空,“那场战争后,我得了将军的加封。有一日皇上到我家来,说是要慰劳父母。那日……那日……惠儿正好在花园里喂鸟。”

“于是被皇上惊为天人,问起可有婆家,自然是没有的,那么入宫为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是么?”风莲抵着额头说道,“这实在是个很俗套又很难受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就这个原因大概是不能让你起谋反之心的吧?还有么?”

“那是自然。”云追回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皇上下了诏书,将云惠封为昭仪,将她接入宫中。惠儿入宫之后一直是冷淡淡的,皇上宠幸,便领受了,殊无欢喜之色,而皇上若冷落了她,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难过。没想到,这样的态度,竟是后宫女人中最为奇特的,一时皇上为她所吸引,除她之外,再不亲近他人,一步一步将她晋为妃子,再到贵妃。”

“而对于自己的爱妃,他总是加倍小心仔细。”他的眼神永远是被寂寞所笼罩的样子,“他不知为何知道了她并非我的妹子。于是,就彻查了她的身份,终于查出了我的兄弟。然而他早已死了,连尸骨都没有留存。于是皇上为了泄心头之恨,不仅将他的衣冠冢烧得一干二净,甚至是,当年他麾下的生死随从,也全部被皇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杀了个干净。”

“那时,我便已立下誓言……”他突然握紧了手掌,“云追,不为众位兄弟报仇,誓不为人!”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刚毅无比,几乎能将窗棂都震撼歪了,“他似乎觉得亏欠我亏欠他的父母,于是一次一次加封,我也终于到了如今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置。可惜那有什么用!”他狠狠地一掌拍在了窗户上,几乎是惊天之怒,“没有我们这些人在前线的出生入死,哪有他现今的安逸日子可过?哪有他如今的高枕无忧,为了一个女人而去杀死功臣的闲情逸致?不杀他……我死后也无颜去见我的兄弟!”

风莲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冲天的怒意,怒得几乎翻江倒海,这样的怒,只是对着他们这样并无干系的人说起,若是皇上真的在他面前,他的怒……是否可以压倒泰山,填满黄河?

“而你,一直在保护着的就是这样的皇帝!”云追豁然转身,一直是寂寞神色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你……一直在有意无意着保护的,就是这样的皇帝!若不是因为月莲娜,若不是我知道你并不是要保护他而是继承着月莲娜的遗愿想将罂粟除去,我早已……杀了你!”

风莲默默无语。

“莲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林羽涵轻声说道,“你说的这些原委,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想要保护的也并非皇帝。而是……”她幽深清醒的眼眸安静地看他,“而是,这天下的平静。罂粟花害人匪浅,若是换了我,也绝对是要将它连根除去,不许它留下一星半点。你以它来报仇,报仇的原因我不想过于探究,你有你的考虑和仇恨,旁人也有旁人的大局与顾虑。但是,罂粟这东西,既然是莲想要将之铲除的,那么,我便不能纵容。”

“常闻林羽涵姑娘是位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云追冷冷道,“未料到如今一见,竟是如此的一个……夫唱妇随的庸俗女子么?”

林羽涵宛然一笑,温柔而洒脱,清雅如泉,丝毫不见一点俗气:“随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说,接下来的事也随你怎么安排,只是我既然已经答应过莲陪他过自由的日子,便绝对不会食言!”

“我并非要你们帮我。”云追负手,昂然望天,“因为,已经来不及了……早在两天之前,卫氏的亲军,已经包围了皇城。皇城中尚有不少阿芙蓉,而且,皇城的禁卫军首领是我心腹,他练兵时,早已用阿芙蓉来涣散军力。我甚至不需要攻打……只要将皇城围个几日,禁卫军没有阿芙蓉,立刻变得萎靡不振,哪是我百万雄师的对手。”

“你就不管整个皇城的百姓了么?”风莲站起,淡然直视他,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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