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簇拥着红日倏地在天边消失,塞北的黄昏随及拉开了夜的序幕。

起风了,风席卷着尘埃转着圈儿地呼啸而来,浣月关紧了门窗,回头望着在自己枕上呼呼睡得正香的杜冷,一时间懒洋洋的身体和糟糕透顶的心情难以理顺,索性推开屋门,朝水云阁的回廊间走去。

萼仙的牌子多久没人翻了?想起当年刚来水云阁的时候,萼仙是这里的头牌,那光景真个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计数”般地红火,如今看她每日里穿戴得花枝招展,像只孔雀般左顾右盼,无可奈何地来回转悠的样子,浣月尽可能地绕开视而不见。女人不用等到这一切只能在梦里浮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青春不再。

梦娟从良,人去楼空。这丫头倒有些先见之明,临走前还藏了些体已在我这儿。她是怕心直口快、又苦于人际周旋的自己,熬不过大户人家妻妾成群的勾心斗角,早晚还要打道回府吧!呵,可以离开是因为可以回来,因为有退路所以才不会后悔,她是不是知道我菩萨心肠,吃定我了,一点也不担心我不让她回水云阁!唉,这屋子暂且还是为她留着吧。

绿娇这丫头倒是门庭若市,石榴裙下,不乏其臣,在水云阁中如鱼得水的人,数来数去,就是她了,要是我离了这里,这鸨儿的位置非她莫属……

浣月忽地莞尔一笑:离了这儿,我要去哪儿?能去哪儿?看来不管身在何处,不管何种身份,就算是在水云阁,江山易改,本性还是难移,得过且过罢了,自己无路可退,怎么还在为别人瞎操心啊!

“呜呜呜……”隔墙也能听到伤心的低泣声,在这样的地界里分外地刺耳。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水云阁的姑娘们都能背出画月和吴公子的山盟海誓,嘲笑之余,私下里她们还是心存羡慕的,可是吴公子还是离开了她,入赘到一个财主家里安享富贵去了,临别前居然还依依不舍地抱着画月流了几滴眼泪。坚定的誓言终究被懦弱的背弃,连续三日,画月把自己关在房里饮泣吞声、号啕大哭,直到哑了嗓子。

虽然劝人的只是隔岸观火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对当事人的伤心感同身受,多说无益,多劝无用,浣月还是抽出衣襟上的花帕,走进了画月的房间。

人的命运有时真的很奇怪,即便能被旁观者一眼看穿,却依然无法甚至不忍阻止它的发展。是因为人心对未来永存一线希望,以为这回可以不同以往?结果,所有的故事,还有欢欣、痛苦、眼泪,不过又是一次又一次无聊的重蹈覆辙。

有时候,女人真象不谙世事的孩子,用最真挚的情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再用全身心品尝着苦果,从不想试着躲避、放开或是摒弃它……

“画月,哭了三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无论如何,日子还要过下去。”

“你是水云阁的红牌姑娘,要拿得起放得下,给姐妹们做个好样子。”

画月伏在被褥上,没有回答,纤细的身体随着抽泣起伏。

“画月,水云阁的女人,一臂枕千人,朱唇万客尝,什么人没见过,何苦为一个负心汉成天哭天抹泪,死去活来!”浣月快刀斩乱麻地作了个手势,如同那个负心薄情枉读诗书的吴公子就在面前。

“浣月姐……为什么……”画月猛地抬头,看到素来艳如桃花的美人儿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样子,浣月的心中一阵难受,当初为杜冷伤心的自己是何种情状,那副不可救药的样子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不用问为什么,他都不值得你伤心!画月,听我的话,忘了他。”

“浣月姐,求你让我一个人再呆一会儿!你放心,我发誓,这辈子,仅此这一次,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为任何男人流下一滴眼泪,否则……!”眼泪虽然还挂在苍白的脸上,画月却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停止了哭泣。

“画月,你这个傻瓜,不要轻易立下这样的誓言,你只不过痴心错付而已,为这个人伤心一点不值,更不必以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为代价。这世上,良人还是有的,姐姐定会为你留意寻到。”

“浣月姐,那你自己呢?”心情极坏的画月凌厉的眼光射向浣月。

“人和人不同啦。我已不再需要爱情的幸福。”浣月淡然一笑,不知怎的,对刚说出口的话,忽然闪过心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