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大军驻扎在迁国边境,秦沐风安排了合适的人选暂时管理迁国的国土,其余的自然是等到回朝之后再行定夺。
秦沐风领着郑夕颜快速的回朝,许是华韫会有办法治好郑夕颜的眼睛。这厢还未回去,大云的朝堂上,秦恭已经下旨,册了秦沐风为当朝盈王,只待他回朝便会正是册封。
依旧是夹道欢迎,郑夕颜因为太累,便躺在马车内。秦沐风让华韫好生安排,与郑夕颜提前从皇宫的侧门回去。放在这厢喧嚣的场景,郑夕颜目不能视,听在耳里怕是要心生烦躁的。
乍见郑夕颜双目失明的样子,华韫整整一日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陪着郑夕颜,连他惯来喜欢的黄汤都只字不提,滴酒不沾的样子委实教人心生怪异。
外头闹得欢腾,秦沐风一进皇城,全城的百姓便跪迎高呼着“盈王千岁千千岁”,及至金殿前,更得百官的跪迎。这样的声势浩大,这样的尊荣除了太子怕是无人可享。他既已封王,是而离太子之位也不远了。
华阳宫内,郑夕颜站在院子里,天气有些凉,她不觉缩了缩身子。华韫从后头走来,小心的将披肩遮在她的肩头,“小心着凉。”
“外头什么声音?”郑夕颜问。
“殿下被皇上册为盈王,皇上为此大赦天下,百姓拥护,百官敬祝,好生热闹的。”华韫说得很轻,不似寻常那种放浪形骸的口吻。
郑夕颜笑了笑,“他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封个盈王其实也算委屈的。”说着,她拽紧了披肩,好似自从瞎了,连防寒的能力都减弱了不少,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华韫不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
“华韫,你可别趁着我看不见偷偷藏了酒喝,我们两个是酒友,你可不能欺负我。”郑夕颜说着笑了起来,依旧是那种明媚的笑容。阳光下,她的笑容宛若镀着一层金色,教人挪不开眼睛。
“你想喝酒么?”他忽然问。
郑夕颜颔首,“除了你的酒,以后都不敢喝旁人的,如今我这命可是金贵的,生怕有个闪失。”她自嘲般的说着,却突然被华韫拽了手,朝着亭子走去。
坐下不多时,鼻间嗅着一股浓郁的酒香,郑夕颜整个人都跟着兴奋起来。双手触摸着,终于碰到了有个酒壶,郑夕颜笑道,“你可知自从中了杨傲的道,我便不敢再在外头喝酒,生怕又是酒后误事。如今可是想念得紧,我这贪酒的毛病,怕是随了你的。”
华韫道,“那你喝吧,这次我守着你,定然不会出事。”
郑夕颜点了点头,“一个人喝酒多无趣,来,陪我喝几杯。”说着便将酒壶往华韫的方向挪了挪。她眼睛看不见,自然没办法自倾。
推杯换盏,酒香四溢。郑夕颜喝个痛快,许是长久没有喝过酒,又或是心里有事的缘故,不消片刻就已经昏昏欲睡。她便趴在石桌上,羽睫微微垂着,遮去了眼底的精芒。脸颊泛起绯红若流霞之色,不是咂着唇,似乎美酒还残存在唇齿间,此刻依旧慢慢回味。
华韫不声不响的坐在郑夕颜的身边,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她此刻醉酒的姿态,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着她如此失态。想来她外表上不在意双目失明的事实,心里却还是计较的。毕竟没有人喜欢世界一片漆黑的感觉,那种无助和恐惧并非常人可以想象。
外头有细微的响声,不多时却是秦沐风走了过来。
见状,华韫稍稍凝眉,却见秦沐风示意他噤声。华韫颔首,便退了出去,临了只是回头看了郑夕颜一眼,再也没说什么。
轻轻抱起醉酒的郑夕颜,秦沐风并不是不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她只是装作坚强,不肯让身边的看出她心里的纠结。无端
失去光明,别说她一介女子,便是他这个七尺男儿,也是断断无法接受的。
她不是醉了,只是想忘了疼而已。
离开大云时,华阳宫的金桂开得极好,如今连树根底下的落花都不负存在。秋末冬初的日子,冷而不寒,有霜无雪。
床榻上的郑夕颜安静的躺着,秦沐风便坐在床沿盯着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出去。
外头,月明星稀。
他推了皇帝的百官庆祝宴,为的就是早早的回来陪她,却只看见她醉酒的邋遢模样。心里不觉沉重无比,奈何如今也是素手无策。若是像上次那样,能用命去换,他诚然也是愿意的。但是这一次……是眼睛伤了,而非中毒,他爱莫能助。
华韫站在回廊里,双手负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
不多时他扭头见着秦沐风,这才缓缓的走过来,稍稍行了礼便道,“眼部的神经因为毒素受损,如今……极难修复。”
秦沐风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横竖本宫都会娶她,这辈子也只娶她一个。”
“但您是殿下,将来……”华韫顿了顿。
“你不必套本宫的话,将来就算位及高位,本宫也不会弃她不顾。什么三宫六院,本宫不稀罕,也不会稀罕。若是落魄,本宫也带着她,吃糠咽菜也在所不惜。”秦沐风面色肃正,眸色灼灼。
华韫似放了心,“殿下诚然是认真的,那便好!便好!”转而又道,“早年在师门学艺时,瞧着一本古书记载,说是可以以目换目。若是双目神经受损失明,可以换上一副明目,便可无碍。左不过这个方法有些冒险,若是不当便会永远失明,再无复原的可能。”
秦沐风凝眉,“果真?”
“华韫不曾试过,也不曾见旁人试过,所以不知是否可行。”华韫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归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差,若是长久下去,她定然过不了心中的那一关。”秦沐风扭头看着门口,到底她还是女儿家的心思,无论多坚强还是顾及自身容貌的。看不见,整个人都陷在黑暗中,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糟。
华韫颔首,“那便试试吧,带我查一查古籍,准备一些时日再说。”
秦沐风盯着华韫,“不宜拖久。最好能早一些。”他顿了顿,见华韫不解的目光,便道,“本宫总希望她能看见出嫁那日的风光,如此才不算辜负。”
心神一震,华韫别有所思的点头,“这个自然。”
“对了,留意安阳宫,今日本宫瞧着父皇的面色不太好,总归有些异常。你找个机会验看一下,莫让安阳宫死灰复燃。”语罢,秦沐风便径直走回寝殿去。
因为双目看不见,她睡得既不安稳,直到他拥着她入眠,她颤抖的身子才算稍稍安静下来,不多时呼吸都渐渐均匀起来。到底,她还是会害怕。
第二天的时候,郑夕颜听见房内有些动静,似乎是摔跟头的声音,伴随着几声闷响。她蹭的坐起身子,“谁?谁在那里?”
回应她的是秦沐风略带急促的声音,“没事,是我。”
“刚才是什么声音?”郑夕颜侧耳问,随即下了床。
秦沐风清浅道,“无碍,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一些物什,诚然也是走了神的缘故。你莫过来,待我收拾一下,免得伤到你。”
郑夕颜站在床沿点头,半晌才扯出一个字,“好。”
不多时,却听得外头的小幺子急急忙忙的走来,“殿下,永定侯府来人了。”
闻言,郑夕颜面色一怔,“来得是谁?”
“走吧!”秦沐风执起她的手便往外走。一路上,郑夕颜觉得今日的秦
沐风有些异样,似乎走路都格外小心,好似跟她一般是个瞎子,时常还要停顿一下,而后迈上阶梯,再告诉她:小心些,有上阶梯。或是小心些,有下阶梯。
进了正厅的时候,她听见郑克尚与父亲郑华朝见秦沐风的声音,而后两人同时“咦”了一声,仿佛发现了什么怪异的情景。
郑夕颜一怔,唇张了张,终归没能问出口,自己这样子已经够悲惨的,还是莫要问什么,免得人家心生同情。她是最受不得旁人怜悯的,这比打她的耳光还要让她难受。
“夕颜?”郑克尚一把握住郑夕颜的手,整个人都有些轻颤,大抵是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妹妹瞎了眼睛。
“没事的哥,左不过是……”她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听见郑华过来站在她的面前,声音有些哽咽,而后低低的说了一句,“活着便好。”那一刻,郑夕颜的鼻子一酸。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窝心的,一个父亲对于自己不成器的女儿,失踪了这么久,最后说出来的便是刻骨的思念,活着便好!
是的,她还活着。
许是父亲心心念念的,便是她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能再见上一面。如今见着她还活着,便是什么都想通了,什么功名利禄,都不比不上一家人在一起的欢愉。
以前总觉得郑华是个商贾,势利乃是他的本性,如今郑夕颜瞎了眼睛,便学会了用心去听,才发觉很多时候人的面部表情会做假。有人说话,习惯了摆着脸,故而明眼人看着便会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测,而不是用自己的心却体会。
原来,眼睛瞎了,心却可以亮堂。
原来以前错过了很多,只是现在才发现,所幸为时不晚。
“爹,女儿不孝。”郑夕颜跪在那里,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这个人像极了自己的父亲。不是永定侯,不是富甲天下的商贾,只是一个对失而复得的女儿极尽担心之能的父亲。
郑华的声音愈发的哽咽,抖了半天也没挤出一句话,只是搀了郑夕颜起身,良久才道,“殿下跟前这般失礼,成何体统。”
郑夕颜笑了笑,“父亲无时无刻不忘教训女儿吗?”
闻言,郑克尚忍俊不禁,“这丫头诚然是不改习性的。”
“夕颜随本宫历经两国覆灭,功不可没,永定侯不必拘礼,权当这里是自己家便是。”秦沐风不紧不慢的开口,话外有音,让二人稍稍一顿。
自己家?
郑华看一眼双目失明的郑夕颜,诚然她是个绝色的女子,奈何……也算是个废人了,双目失明,又有什么用呢?这般容色,定是做不得皇家子媳的。
轻叹一声,郑克尚不是不知道秦沐风的意思,左不过……
谁知秦沐风却开了口,“还记得这个吗?”
见状,郑克尚一惊,却是白玉莲花置于秦沐风的掌心,“当日承蒙不弃,许下姻缘,如今无论是好是坏,是荣是辱,本宫都将履行承诺,迎娶夕颜为妻。白玉为证,莲花并蒂。”
郑华扑通给秦沐风跪下,“殿下仁德,老臣感激不尽。奈何夕颜如今不比当日,双目失明岂可为殿下之妻,何况皇上……皇上也不会同意。若然皇上怪罪下来,岂非误了殿下的前程?”
“本宫召你们进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夕颜本宫是娶定了。至于父皇那里,本宫自有办法。”秦沐风的声音柔软得宛若春风拂面。
郑夕颜站在那里,空洞的眸子终于绽放出盈动的光泽。
她没有看错人。
他站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拂过那朵白玉莲花,面颊泛起流霞之色。
(本章完)